<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弗兰德夫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生活就像一块夹着狗屎的蛋糕,每天你不得不吞下一口,或许清香甜蜜或许奇臭难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口。”</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对我说这是她母亲留下来的格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住在巴黎塞纳河左岸六区的多芬街一号六楼Rue Dauphine 75006 ,一座30年代初用巴黎石灰石和小红砖砌成的大气高雅,坚实而牢固的六层楼房,这栋建筑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腥风血雨,却没留下半点枪痕弹迹,大概要感谢那位明智的德国将军违背了希特勒炸毁巴黎的命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的住房两室一厅大概五十平方米。</p><p class="ql-block">客厅大窗户居高临下,正对那座亨利四世时期,竣工于17世纪初的 “新桥” Pont neuf 。(因为这座桥是法国历史上第一座用巴黎地下开采的石灰石建造的桥梁,当时被命名为“新桥”)至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依然完美无缺,没有一丝皱纹,实为巴黎最古老最雄伟最美丽的桥。</p><p class="ql-block">从窗口探头向左望,可见埃菲尔铁塔塔尖, 向右望可观巴黎圣母院。教堂庄严凝重的钟声伴随着弗兰德夫人度过了大半人生,可惜她不是虔诚的基督教信徒,只有家里发生重大事件才会临时抱佛脚,去教堂祷告祈祷。</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不出家门,塞纳河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的美景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她家居住位置令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种住房在巴黎每月房租可高达两三千欧,而她每月租金只需支付三百多欧。据说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48”租房条约。</p><p class="ql-block">二战后为了振兴经济,帮助贫困潦倒,无家可归的市民们,1948年法国政府颁布了一项特殊的“48”房屋租赁法律,鼓励建造和出租低租金住房。 建筑商和房东们为了获得更多的政府贷款及税收优惠待遇,必须以最低租金出租房屋,而且承租人有权转给其后代居住,这类房屋在没有重新装修提高舒适度之前不得任意涨价。</p><p class="ql-block">几十年后的今天,这样的房租比正常租赁价格至少便宜了七八倍,幸运的弗兰德夫人继承了母亲的租约。</p><p class="ql-block">当然这种在70年代后逐渐消失的租赁合同在巴黎已经鲜为寡见,建筑商和房东的后人们总是会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收回房屋,撤销其租赁合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位于新桥左岸的多芬街虽然只有268米长,却在法国历史上闻名遐迩: 这条街是法王亨利四世时期法国的第一条石子街,并以纪念王太子路易十三的诞生而命名,也因1906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皮埃尔.居里先生,在这条街上被马车撞死而轰动全国。</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在多芬街时装店工作时我认识了</span>弗兰德夫人,那时她已经80多岁了。</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身材适中,浑圆的体形让人怀疑她曾经有过的红线舞女生涯。她很爱美,每周准时去发廊打理头发。那头一丝不乱的浅金色短发,总是蓬松卷曲地围绕着她那圆圆的脸。皱纹极少的白皙脸庞上,一双棕色大眼不时闪露出少女般狡黠而快活的目光。她年轻时肯定是个迷人的女孩儿。</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那涂着“香奈儿”鲜红唇膏的薄薄嘴唇总是微笑上扬,人显得格外和蔼可亲。不过她是属“天蝎座”的,那种平时热情慷慨,但随时可以翻脸不认人的人。如果你惹怒了她,她会毫不留情地戳过来。所以她的朋友屈指可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尽管弗兰德夫人胖胖的体型已经失去青春的曲线,但她总是穿戴得体,一年四季各色连衣裙,冬天再披上貂皮大衣,虽然服装款式已经过时,却充分炫耀着她曾经有过的富裕幸福的生活。她最喜欢圣罗兰的“鸦片”牌香水, 每次人未到香味已经被风吹遍了短短的“多芬”街,我很奇怪她怎么经常买香水,她告诉我是为了“浇灌她的小花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年前弗兰德夫人的丈夫不幸暴病去世,她的退休金加上去世丈夫的一半工资,每月两三千欧元,生活得倒挺滋润,舒适安逸。但无儿无女的弗兰德夫人随着年龄增长感到十分寂寞孤独,儿时的伙伴,青年时代的朋友,家里的亲戚几乎寥寥无几,她时常对着墙上丈夫的遗照落泪伤感,抱怨他走的太急,留下孤苦伶仃的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单身的弗兰德夫人生活方式很有规律,每天上午11点左右,她准时拎着菜篮子出门,一阵香气随风飘扬,经过服装店准会向我打招呼。如果店里没有客人她会停下来同我聊会儿天,然后吹着口哨心满意足地去超市购物。 离开超市前必然去大胡子老朋友的海鲜摊位,就着柠檬汁吞下两三只新鲜牡蛎,再悠哉悠哉返回家去。</p><p class="ql-block">途中她也会一如既往地走进街上咖啡吧坐在吧台前,喝上一杯茴香酒,同店里的吧友们侃会儿大山,然后不慌不忙地回家做午餐。有时下午天气好,弗兰德夫人会约楼下邻居玛丽莲夫人一起出去散步遛弯,请她喝杯咖啡,高兴时也请她吃顿晚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玛丽莲夫人比弗兰德夫人小10岁,腿有点毛病,走路一瘸一拐,终身未嫁。她的父母早已去世,亲戚都在外地。玛丽莲夫人是国家退休公务员,退休金加上福利补贴,每月一千三百欧左右,一大半用去支付三十平米的房租及苛捐杂税,生活上省吃俭用,不敢随意铺张浪费。玛丽莲没有弗兰德夫人低租金房的好运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玛丽莲夫人从小残疾长相不佳,但她却有一颗难得的爱心,非常善良。她对弗兰德夫人向来毕恭毕敬,随叫随到,总是乐意帮忙。聪明的弗兰德夫人还时不时向外人散发出她百年后准备把遗产留给玛丽莲而不会给她丈夫的侄女。她家那只18世纪的“中国风”红木雕花柜也会赠送给玛丽莲。</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从来就没喜欢过丈夫的侄女儿,她们俩性格截然不同,她们之间毫无感情可言。井水不犯河水,从不往来。侄女儿偶尔来次电话也就是试探看她是否还活着,惦记着她的遗产……。</p><p class="ql-block">玛丽莲夫人心生感激,更加殷勤忠实地服务于弗兰德夫人,她们之间关系密切,情同亲姐妹,友情持续了很多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弗兰德夫人的童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曾经是一位漂亮而善良的教师,在巴黎一家中学教西班牙语。母亲很有语言天赋,精通法语,英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p><p class="ql-block">不幸的母亲年轻时爱上了一位往返巴黎和阿尔及利亚做小生意的商人,当商人知道母亲怀孕后,这个有妻有子女的男人无情地抛弃了她们母女俩。坚强的母亲咬着牙,含着泪水独自生下了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弗兰德刚出生不久,母亲为了工作,迫不得已把她送去了遥远而偏僻的乡下外祖母家。</p><p class="ql-block">二十年代末的法国城镇乡村对私生子也非常歧视,小外孙女儿的到来令外祖父母感到快乐,尴尬和羞愧。 家丑不可外扬,为了掩人耳目,每当有外人敲门,外祖母就会把小弗兰德藏起来。稍大一点,外祖母就会指示她钻入饭桌下,躲在厚厚的桌布中,一声不吭直到客人出门。久而久之小弗兰德习以为常,形成条件反射,一听见打门声就会“嗤”地一声钻进桌下,妈妈每次回家看见这种情形都会忍不住抱着她大哭一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弗兰德在外祖父母家那围着高高土墙的后花园里长大。每次外祖父母外出,她便一个人呆在家里,后花园是她童年唯一的活动场所。没有小伙伴相陪,她学会在杂草丛生的花园里同小鸟,蝴蝶一起玩一起跑,渴了饿了就摘吃花园里能够找到的果实,外祖父种的西红柿,野生浆果都是她的最爱……。</p><p class="ql-block">就在那个时候小弗兰德尝到了“茴香豆”,茴香豆浓郁的香气和特殊的口味使她后来终身爱上了“茴香酒”,她认为正是这个酒让她健康长寿。</p><p class="ql-block">小弗兰德最好的朋友就是外祖父母家那只大黄狗。大黄狗很爱她,每次见面总是亲热地张开大嘴,伸出长长的大舌头“啪”地一下甩打在她的小脸上,弄得她满脸唾液,浑身腥味,吓得她以后每次看见大黄狗就赶紧用两只小手紧紧地堵着狗的嘴巴。</p><p class="ql-block">她也爱大黄狗,她唯一的伙伴,忠实的朋友。困了抱它睡,醒来搂着它打滚,大黄狗伴随小弗兰德度过了孤独难忘的童年,在外祖父母家里,她从小养成了独立自由,桀骜不驯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小弗兰德在外祖母家长到年满6岁,母亲职业,居住条件稳定后才把她接回巴黎送进了小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弗兰德没有继承母亲的学习天赋,她不喜欢读书从来不是好学生,年年考试倒数第一,唯独在体操,舞蹈方面颇有天赋。她刚满15岁就不顾母亲强烈反对,辍学考入了一家巡回演出舞队开始了二十多年的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舞女生活。15岁那一年,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了亲身父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参加巡回演出,小弗兰德需要一辆自行车,母亲的薪水除去房租仅能维持她们母女俩的基本生活。在弗兰德夫人的记忆中母亲每天总是先让女儿吃饱喝足,她自己却从来没有坐下来正正经经用过餐,绝对没有多余的钱给她买自行车。</p><p class="ql-block">小弗兰德瞒着母亲通过外祖母打听到父亲的名字,通过查询得知了父亲在外省的地址,她拿着身份证乘车直接奔去父亲家:</p><p class="ql-block">“我是您的女儿,这么多年您从来没给我一分钱,现在我需要一笔钱买自行车…。</p><p class="ql-block">在父亲惊奥而忏悔的眼神中,她一把抓过钱转身离去。从此弗兰德再也没有见过她的父亲,她也没记住父亲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母亲得知弗兰德瞒着她找父亲要钱的事后大发雷霆,谴责她的背叛。弗兰德明白母亲好强的性格,但她不愿意再苦下去,她要追逐自己的梦想和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歌舞团的岁月里,青春活泼的弗兰德如鱼得水,尽管她的舞女生涯充满着艰辛与坎坷,泪水和汗水最终铺就了成功之路。年轻弗兰德的精湛演技获得观众们的捧场赞誉,在掌声和花束中,她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也有过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日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命运多舛,好景不长。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巡回歌舞队暂时解散,弗兰德不得不回到母亲家,她们一起度过了几年动乱而恐慌的日子。</p><p class="ql-block">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弗兰德夫人又重新回到巡回舞队,然而舞队风光却大不如从前,大战后各种新型歌舞团队和大小明星们如雨后春笋竞相涌现,人们已经忘记了弗兰德夫人的光彩,昔日的辉煌如同流星划过天空,堕落后不再闪烁,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段期间她认识了未来的丈夫,一个曾经在非洲法属殖民地工作多年的法国建筑工程师,丈夫比她大十岁,因为长期在国外工作,享有双重薪水,属于高薪阶层,经济拮据的弗兰德夫人很快同意了工程师的求婚,物质生活的保障必定高于情感需求。结婚后她终于摆脱了东奔西跑的舞台生涯。</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 (下)(待续)</p><p class="ql-block">—弗兰德夫人的情人们</p><p class="ql-block">—棕色电冰箱</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口生命之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