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未央》第二章

玛格丽特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1说起与这位程先生的交情，倒是旧相识，俩人曾是校友，只是叶琬比他高了两届。以往也只是点头之交，后来工作上有了往来，才熟识了些。那日，科长派程先生帮忙叶琬把年货送家里去，打那以后，程先生路过总来坐会儿，顺便还不忘带点糕点。每回他说要来，叶琬总是早早地梳洗穿戴好，坐在沙发上等他。 他进门后，俩人又总是中规中矩地端坐在那张红木八仙桌的两侧，说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 叶家姆妈有那么一两回借口出门去买点心，归来时见俩人还是那般情景地坐着。过后没见她说什么，姆妈也就没再多问一句。 此时，她微闭双眼，欲在脑海里勾勒出程先生的五官容貌来，可使劲儿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有些事情，或许是过了太久，真的——都遗忘了。 在外奔波了老半天，这会儿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酸疼酸疼的，四肢没有半点儿气力；眼皮也沉甸甸的，想稍稍抬一下也无能为力。 渐渐的，她感觉到睡意已悄悄地袭了上来，但她意识到自己的头脑似乎还清醒得很。 2 那样的情形大约只维持了大半年，而后程先生便被公司派往外地工作，很少再来家里。 回忆终于定格在了他们最后的那次见面。那是半年后的农历新年里，他回沪休假，特意提着大包小包来探望她。自那别后，她的思绪初次重又回到了那个冰冻寒冷的下午。 二楼的前厢房里，俩人仍旧隔着那张红木八仙桌坐着，一个是眼观鼻鼻观心，另一个则是低头不言语。 他将自个儿的牛津背包从一旁沙发上拿过来平放在腿上，犹犹豫豫地，慢吞吞地将背包中央的拉链头子缓缓地从左边拉至右边，然后将一只手伸进包里，磨蹭了半天，终于从包里摸出了两盒喜糖，将它们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桌上。 从头至尾，他始终低眉垂眼。 她默默瞧着，随口问道：“谁的喜糖呀？” “我的，”他忙不迭答道。 她眼睛都未曾来得及眨一下，便脱口而出：“你——说笑吧？” 他依旧低垂着脑袋。非但不言语，且伸出左手来给她看，那无名指上多了一枚亮闪闪的白金戒指。 空气中似乎有种异样的东西飘过…… 停顿了几十秒钟后，她的嘴角开始慢慢上扬，带着笑意淡淡地说了一句：“恭喜你。” ………… 　　他要回转去了，她一路将他送到了弄堂口。 此时已近黄昏，天边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满眼里都是被罩染了的灰色调，浅灰色的天穹，浅灰色的水门汀马路，还有她身上那条浅灰色的法兰绒长裤……。 南方的冬季异常干冷。 她与他面对面站在弄堂口那盏发散着晕黄色光圈的路灯下，默默无语。 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冻得她将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他突然间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地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猛一惊，略一迟疑后，立即抽回了双手，将两只手都缩回到了自己的玫红色羽绒服口袋里。 她明白无误地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握她的手，也是——最后一次。 　　3 她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随后独自转身准备折回弄堂。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间，她仿佛听见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也随即自在了许多。 此刻，弄堂里静悄悄的，似乎再也没有其他人。 她独自纳闷起来，今儿个这条弄堂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走了这老半天了，可怎么还未能走到自家的后门口？ 她站定，抬眼望去，右手边家家户户门框上的门牌号码都模模糊糊的，她转过身来再往左手边那些门框望去，亦是如此。她眯缝起双眼欲将那些数字辩识清楚，可如何努力却都未果。 她不知接下来将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恐惧感刹那间袭上了心头，心里头愈来愈害怕，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自己怎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条弄堂的尽头。 弄堂尽头的空地上突然多了株高大繁盛的夹竹桃树，远远望去足有三四米高，枝头的花骨朵也正待含苞欲放。 树下，依稀可见有个大男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又眯缝起双眼极力想看清那男孩的模样，可他的五官容貌依旧同先前的门牌号码一般，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 那男孩待她走近，突然一转身朝前走去。她连忙跟上前去，只消几步，便追上了他。而后，她却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跟在他的身后，一前一后，远远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此时，她的视线正好落在他的肩头，他的肩膀左高右低，倾斜得很厉害！她还能清晰地听到他的鞋跟落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踢踏踢踏……，踢踏踢踏……”一轻一重的声响。 浅意识中，这脚步声听来似乎有点儿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曾在哪里听到过。 她仍旧如先前那般远远地跟着他，远远地走在他的身后……。 此时，他已来到一扇敞开的大铁门前，门上的白色长条板幅上有几个黑体大字。她又眯缝起双眼，竭力想认清那板幅上的字，但依旧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依旧不得而知。 但只消一会儿工夫，她便已认出它来，那是一扇学校的大门，板幅上赫然印刻的应该就是那所学校的名称。 她已认出这里便是自己曾就读的那所小学。 忽闻耳边铃声大作，“滴零零，滴零零．．．．．．”。 “坏了，上课要迟到了！”她心想，这下可要挨老师批评了。 心头一急，猛地——睁开了双眼。 哦，原来是一场梦！ 4 写字台上的女式小拎包伴随着音乐声在微微振动，是叶琬的手机在响。她伸手拿过包，打开拉链，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家里的固定电话号码。 她用食指尖滑了一下通话键：“姆妈，我在家里呀，在阁楼上，嗯，好的，我马上下来吃晚饭。” 她下楼，来到了二楼楼梯间。见姆妈正在盛饭，楼道里的小方桌上已齐刷刷地摆了几碗盛好的白米饭。她左右手各端起一碗，然后在两手中间再夹上一碗，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走进了房间。 前厢房里，嫂子和小侄子正坐在饭桌前，桌上大海碗里的小黄鱼已吃得只剩下小半碗了，而他们面前的鱼骨头却早已堆得像小山一般高了。继父则如一尊雕像般坐在电视机前，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烟头，两眼直直地盯着电视屏幕，每天这个点播放的是体育频道的“斗地主”栏目。大哥此时正提来了一小桶水，给姆妈养的小金鱼儿们清洗“房间”。 大伙儿坐下吃饭。 叶琬低着头自顾自地拨弄着自己碗里的饭菜，突然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来：“姆妈，礼拜五晚上，不要等我吃饭了哦。” 姆妈没有思想准备，乍一听吓了一跳，边放下碗筷边问道：“啥事体呀，是不是要加班呀？” “不是不是，嗯。。。嗯，有一个同事要帮我介绍个对象，约好那天下班后出来见见面的。”她忙解释道。 听到这里，嫂子迫不及待地插嘴道：“那是好事体呀！那个男的是做啥的呀？多大年纪了？家里有几个兄弟姊妹呀？哦，还有还有，爷娘是做啥的呀？” 她慢笃笃地夹起碗里的一小棵绿叶菜，送进嘴里，低着脑袋，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像说是银行里的一个什么科长，家里倒是蛮干净，没有兄弟姊妹，是家里的独子，听介绍人说他父亲退休前在单位里好像做做小头头的。嗯。。。他的岁数嘛，大概四十出头了吧！” 大哥正用筷子夹起了大海碗里的最后一条小黄鱼，从他那塞满饭菜的嘴里冷不丁地挤出一句来：“去看看也无妨，周末正好出去散散心。” 姆妈连忙附和着道：“对呀，你哥说的有道理哎。蛮好蛮好的，去看看吧！那——家里有房子吧？” “不晓得，好像有吧，我没多问。” 嫂子此时已激动得忘乎所以，手舞足蹈起来：“哦哟！这条件真不错哦，甩那姓程的几条横马路了哦！那个好像还和父母同住，连独立婚房都没有哎！” 一片静默。 “这个好！这个好！侬千万不要回头人家哦，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呀！” 静默如初。 叶琬也没接她的话茬，她知道嫂子这人就是这脾气，心直口快，没心没肺的。说过的，做过的，过去了也就都过去了。 她兀自低头想着心事。前几日赵姐将那个相亲对象夸得天花乱坠时，自个儿未曾有过一丝半点的动心，只是敷衍着说考虑考虑。可今日怎么一下子冲动到要去见面了呀！ 大哥平日里是从不主动过问自己这档子事儿的，既然今天他都说话了，那就——去会会吧！明儿一早就给赵姐个回复，毕竟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文字：原创。请勿转载或挪作他用。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