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信天游

　　腊月三十一早，徐老好被院长叫到办公室说；老徐，找几个腿脚利索的，给帮忙把灯笼挂了对联贴了，拾掇拾掇好过年啊。徐老好满面笑容说；好咧，这事你就交给我了，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徐老好是个光棍，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一个弟两个妹，老弟二十岁那年跟村里一伙人去山西下煤窑，煤窑瓦斯爆炸，没了。两个妹两个受不了山里的苦，都嫁到山外去了，父母去世之后再也没怎么往来，一个人进门一把火出门一把锁过得倒也逍遥自在。65岁那年并村，他也就被村里送到这个敬老院，在这里，病了有人看，三餐有热饭，日子倒也舒坦。只是徐老好闲散惯了，身体又没有大毛病，怎么着也闲不下来，一闲下来浑身就难受。他找到院长说要出去找零活干挣点零花钱，院长不答应，他就想各种办法去纠缠院长，不吃饭不睡觉甚至于跳墙外逃，院长实在没法了，就联系他村里的村长来解决徐老好的问题，村长对院长说；老好是劳碌的命，闲了就要生病哩，病了也是院里的麻烦，你不如放他出去，晚上按时回来就行了么。院长说；倒不是不可以，但院里有院里的规定，再说出了事也不好给村里交代。村长说；这没事，我给你写个保证不就行了么。

就这样，徐老好成了养老院的特殊，平日出去打个零工，挣了钱给院长买几盒几瓶酒的，对同住的院民也不吝啬，小么零碎的吃食买回来也是一同共享，最主要的是他办了一件大事，把自己的墓箍好了，还很气派。徐老好勤快，一院的人上上下下都喜欢他，没零工做时就在院里拾掇花花草草，打扫卫生，帮忙管理年龄大的院民，让院长省了很多心，有些事也大胆的交给他去管理去做，院民都叫他队长。

不到中午饭，干完门口的活，徐老好到院长办公室汇报，院长表扬了他几句，徐老好还是磨磨蹭蹭不走，似乎有事，院长就说；还不去厨房帮忙团年饭，还在这里做啥？徐老好说；我这就去，还有个事，就是我想跟你请一下午假哩。院长说；都在过年，你出去又没活干，请假做啥？徐老好说；院长，不是做活，是晚上了回去上坟哩。院长说；都来几年了就没见过你上坟，今年咋想去上坟？徐老好说；好院长哩，年纪越来越大了，土都拥到脖子上了，在不给先人他们烧些钱，那天过去了能把我吃了。院长想了想，这话实在无可挑剔，不答应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行吧，你赶紧去厨房看看，吃过饭你就回，记得早去早回啊。

徐老好见院长答应的痛快，一脸高兴就奔厨房而去。

吃过团年饭，徐老好放完万字头的响鞭，背着背篓就回山里去了。

晚上七点多，徐老好还没有回来，院长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起来，搁往常，徐老好这时分已准时回院，从没有给他添过乱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山高路远的会不会出了啥事？要不要组织人去找？院长心里一团乱麻，家里催他回来给祖先上灯，他也是一通吼叫，让老婆安排儿子去，老婆在电话那头还是在嘟囔着不休，他索性把电话挂了。在院里急的转圈，正想着叫几个腿脚利索的一块去找人，这时手机响了，一看是村长打来的，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大事不妙，赶紧接通电话，还没来得及发话，村长那边就火急火燎；院长啊，你赶紧来一下。院长说；咋了？村长说；徐老好么，狗日的出事了。院长心里凉到底了；啥事嘛，赶紧说。村长说；狗日的上坟把坡点着了，害得我们年都过的不安然。院长赶紧问；人咋样？村长说；人倒是没伤，火也扑灭了，人熏的跟碳一样，吓的不敢回去了。你赶紧来把人弄回去，都要过年哩，冷的跟啥一样，还得守着他。

院长一听人没事，绷紧的心一下就松下来，赶紧去宿舍去喊了几个年纪轻一点身体好一点的院民，拿起手电筒朝上山里摸去。

一路的山径小路，还有残存积雪，十分难走。满山遍野火光点点，那是腿脚勤的人早给先人把灯上过了的坟，给人指点着黑夜的方位。也有上坟的人来来往往，院长一行匆匆的跟人打招呼一边急匆匆的赶路。

到了村长说的地方，已是九点时分，坟地在一个山凸的半山腰，人工挖的一个丈余见方的小平地，挨山是一座砖砌的墓，贴了瓷片，上头有琉璃构件，的确是一座有些气派的暮，墓周围一片树林已被烧的只剩下黑黝黝的树桩，墓前一堆灰烬里还有纸扎汽车楼房家用电器的残片，只是墓门还用费砖头胡乱的封堵着，显然这是一座没有使用的新暮。村长与几个村民正围坐在一堆火边抽烟闲谝，徐老好双手拢袖在一处黑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埋头不语，头上脸上沾满黑灰与杂草，身上院民统一配发的黄色新棉袄破破烂烂，露出几缕棉絮。村长见院长到了就赶紧起身说；咋这么慢的，都把人冻死了。院长也不搭话，一把拉起徐老好，从头到脚看了看，确认没有任何伤后才对村长说；人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村长说；你说的轻巧，不是我几个上坟碰见，把火灭了，这一坡林子也烧完了 人也烧死了，乱子懂大了，大过年的，你把人放出来是做啥啊，好好的一个年叫人不自在。院长赶紧掏出烟挨个发，一边发一边说；辛苦了你几个，没出事就烧高香了，出了事你也逃不了，村长无语。

村长几个把火堆灭尽后，一行人在手电的照耀下摸摸索索的下山。路上徐老好依旧浑身发抖，院长也没过多批评他。只是问徐老好；你说你给先人上坟，那就是一座新修的空坟么，就不是你先人的坟，你上的啥名堂？徐老好嘴里戳戳捏捏的说；院长啊，那就是我给自己新修的坟啊。院长说；你不是疯了吧，那有活人给自己上坟的事？徐老好说；院长啊，你知道我这一辈子命苦，为什么苦？就是家里穷么，年轻时家里穷，没女人愿意进我家的门，再大了老弟在煤矿塌死了，两个妹嫁山外了，父母留给我一个人，出门打工又走不了，送走了父母，我就老了，活着更没指望了，父母那里我是尽到心了，给他们烧不烧都行，我得乘我还能动得了，多给我烧些钱，存到那边银行里，免得我过去了还是个穷光棍，在阳世里我穷怕了穷够了，不想过去了依然是个穷光棍，依然过这不是人过的光景。徐老好一路絮絮叨叨，有点语无伦次。院长十分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心里沉甸甸的很是阴郁。他想去安慰安慰徐老好，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想告诉徐老好那是荒唐的迷信，又不想残忍地去戳破他活着的唯一动力来源。

已是年夜的高潮了，遍地灯火，远处近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山里川道，不时有烟花划过漆黑的夜空，绚丽夺目色彩缤纷，院长无心这年夜的景色，在心里默默想一个问题，给镇里民政汇报不汇报这个事件，不汇报吧，纸里包不住火捂不住，汇报了该怎么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