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你们听说了没?栓柱和丽娟两口子想请老傅头的孙子春生去给他们家’拉帮套’了!” “是吗?这可真好!这下该随了丽娟姑娘的心意了吧,春生这孩子杠好(当地方言,太好)了,他和丽娟本该就是一对儿!” “嗯呐,春生这孩子真好!可惜让他家的地主成分给耽误了,要不他也不能去给(银)人家’拉帮套’!备不住他早就娶了丽娟了!” “咱们屯子里所有(银)人,心里都明镜儿的,丽娟心里真正(nai,四声)爱的(银)人是他的春生哥!”“哼!便宜了栓柱了!可惜他摔断了腰,成了个没用的废物!”,“啧啧啧,你们瞅瞅栓柱这孩子一天天毛愣三光的,要不也不会……”“……”</p><p class="ql-block"> 几个妇女衲着鞋底子说着屯子里发生的新鲜事儿。</p> <p class="ql-block"> 栓柱大名叫宁福田,是和平大队的民兵第一小队长。半年前新婚不久的栓柱上山打猎,不成想他一个不小心掉下石砬子,摔得多处骨折,更严重的是,还摔断了脊椎骨。辗转送到了牡丹江的大医院,经过抢救才保住了他的一条命,却成了瘫痪在床的残废人。他每天躺在炕上,新婚不到两个月的新媳妇丽娟姐每天衣不解带、端屎端尿地伺候着。</p><p class="ql-block"> 新媳妇丽娟是屯子里的一枝花,她长得柳红丝白的,有一张永远也晒不黑的俊脸盘,一双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别提多俏皮了(当地方言,美,漂亮)!屯子里的年轻人有事儿没事儿都爱和她说上一两句话。栓柱被摔残废以后,换常儿有不怀好意的二流子和屯子里的光棍儿嬉皮笑脸地撩嗤(东北方言,挑逗)她,想占她便宜。丈夫栓柱觉得很对不住年轻的妻子,心想我这样的身体不能再为媳妇遮风挡雨了,忍痛劝妻子和她离婚。心地善良的丽娟姐不忍心扔下残疾的丈夫栓柱不管,盼望着栓柱有一天会好起来。栓柱咬咬牙说:“要不你不离家,再找一个男人到咱家和你过日子,你们俩一起照顾我,替我在生产队上工,你们生了孩子随我姓随他姓都可以!”</p><p class="ql-block"> 听栓柱说了这话,马上就有人欠儿登似地跑来和他们两口子提到了屯子里的一个“老跑腿子”(东北方言,光棍儿),丽娟呱嗒一下撂下脸子,气呼呼地说:“那是个啥东西?我早就听我二大爷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老不正经,到现在他的那个爪子也不老实,瞅着就让人隔应和恶心,你们少跟我提那个老鳖犊子!我关丽娟就那么缺男人吗?”</p><p class="ql-block"> 屯子里的人们想起了丽娟姐作姑娘时候的一些事,其实丽娟姐很早就暗恋着春生哥,春生哥也很喜爱丽娟姐。春生哥自知家里成分不好,不敢有和丽娟姐有过分相好的奢望,他也只是在心里暗恋着丽娟姐。他俩到一起时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上工下工一起走,丽娟姐去井边打水,春生哥帮着把水桶给提上井台。过端午节丽娟姐送给春生哥亲手绣的荷包,春生哥欢喜的脸庞彤红像关公。他们苦苦地暗恋着对方,但摆在他们面前有一道越不过去春生哥家里地主成分这条鸿沟,谁也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屯子里明眼的人都会看出来,丽娟姐和春生哥很要好。</p><p class="ql-block"> 丽娟的爸爸,是屯子里的贫协主席关大胡子。他苦大仇深,最痛恨旧社会欺压百姓的地主老财。他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他警告女儿,你如果再和那个老地主家的孙子傅春生打连连(东北方言,交往),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我也让他傅春生没好日子过。丽娟姐怕爸爸伤害到春生哥,无奈之下只能疏远了春生哥,她把对春生哥的爱恋深深埋藏在了心里。!</p> <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末,我爸爸响应国家号召,带着我们全家,到美丽的镜泊湖畔的平安公社和平大队插队落户。在屯子里的年轻人中,春生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比我大两岁,是屯子里年轻人中学历最高的,读到高中毕业。因<span style="font-size:15px;">为</span>他酷爱文学,我俩来往密切,他向我推荐和偷偷借给了我几本好书,那是几本当时的“禁书”。生产队的民兵连长宁福宝警告我说,不要和屯子里的地主富农来往,当心被他们拉拢腐蚀。并严厉地警告春生哥,不许你这个地主家的孝子贤孙在屯子里乱说乱动!</p><p class="ql-block"> 春生哥是个懂礼貌、为人和善,相貌英俊的小伙子。屯子里的大丫、小美、秋菊等几个相貌平平的姑娘虽说也喜欢春生哥,但谁也不敢和春生哥这个老地主的孙子谈恋爱。怕父母反对,更害怕嫁到地主家庭遭屯子里人们的白眼。</p><p class="ql-block"> 春生哥都二十五六了,还是孑然一身。</p> <p class="ql-block"> 瘫痪在床的栓柱身体不能动弹,每天由妻子丽娟姐伺候着。给他翻个身几乎翻不动他。每一次翻身,身材瘦弱的丽娟姐累得气喘吁吁,满身大汗。栓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觉得愧对妻子。</p><p class="ql-block"> 一天,栓柱的堂哥,生产队民兵连长宁福宝来看望栓柱这位堂弟。见到和他最亲的堂哥,栓柱委屈地大哭起来,哭得山响,宁福宝心想,让他哭吧,哭出来也好释放释放这些日子憋屈的心情,心里也好受一些。栓柱哭过后拉住堂哥的手,流着泪难过地说:“大哥,你看我的身体都这样了,还连累小娟吃苦受累,咱也不能可着丽娟一个(银)人造(东北方言,这里是过分使唤的意思)啊!我心疼她啊!兄弟求大哥帮我好好寻摸寻摸,瞅瞅咱们屯子里有没有心眼儿好,善良老实的小伙子,让小娟跟了他,他们两口子一起来照顾我。我们仨一起过日子,大哥,你说行不?” </p><p class="ql-block"> 宁福宝一听栓柱这些话,愣住了,缓了缓心情说:“兄弟你说的这是啥话呀!这就是过去(银)人们说的’拉帮套’呀!屯子里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事儿了,在咱们宁安县也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的事儿呀!你整这事儿,不用说别(银)人,就是屯子里那些爱扯老婆舌的死老娘们儿没准儿还怎么编排(东北方言,说瞎话)你们呢!她们的唾沫星子、白眼儿也够你们受的!” 栓柱用手抹了一把眼泪说:“怕啥呀!听蝲蝲蛄叫咱还不种黄豆了?这事儿咱们也不操办,就闷头儿(东北方言,暗中,不张扬)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咱不招谁,不惹谁,谁能说个啥!”</p><p class="ql-block"> 民兵连长犯了难,他在地上踱着步冥思苦想:“找谁呢?谁合适呢?” 他忽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有了!就是那个老地主傅财主的孙子傅春生!那小子身体好,虽说家里成分不好,可他在咱们屯子里是最老实厚道,心眼好,文化又高。他和丽娟从小就要好,岁数也不小了,还没娶上媳妇呢。唉!我平时还总呲哒(方言,训斥)他!春生他也从来也没跟我甩过脸子,这孩子真老实!”栓柱说:“他哪敢和你甩脸子啊,借他个胆子!你那么邪乎(东北方言,厉害)!让(银)人觉(jiao,三声)着你身上有瘆(银)人毛(东北方言,厉害,令人敬畏),我有时候也怕你呢!”宁福宝笑笑接着说:“我有那么吓(银)人吗?咱们说正经的,这件事我还要知会书记和队长一声,让他们心里有个数。来咱们屯子插队落户的杨老师家二小子杨默和春生的关系最好,我也让杨老师杨默爷俩去做做春生的工作。小娟妹子你去找春生好好谈谈,春生一准儿会来咱家!这事儿你得抓点儿紧!春生可是个好小伙子啊!好(银)人不可错过,这是你们一辈子的大事!”</p><p class="ql-block"> 丽娟心中高兴,却没表现在脸上。她低下头,脸红到耳根,羞答答地答应一声“嗯呐!”</p> <p class="ql-block"> 很多年前,在东北习俗中,当丈夫失去劳动和自理能力时,经丈夫同意,妻子可以找一个健康男人来家里承担起他们的家务和生产活动,但必须和这家的女人共同照顾这个残疾丈夫的饮食起居。当然了,这个新进入这个家庭的男人和这家的妻子成为事实夫妻。</p><p class="ql-block"> 这个事称之为“拉帮套”。</p><p class="ql-block"> 时代变迁,东北民间的“拉帮套”这些年几乎绝迹了。</p><p class="ql-block"> 怀着对丽娟姐的爱恋,春生哥带着行李和一些应用之物住进了宁家,一个新的家庭组成了!他们三人在一起过上了“拉帮套”的生活。他们家的房子不太大,只有一间住屋和外屋地(东北方言,厨房)。他们仨每天晚上睡在一铺炕上,炕上拉着一张布帘,栓柱睡在炕头,炕头烧得热乎一些。布帘这边睡着丽娟姐和春生哥,丽娟姐躺在春生哥怀里,心里甜蜜蜜的,这种感觉是在和栓柱生活半年来心里和精神上感受不到的。布帘那边的栓柱,听着丽娟姐和春生哥几乎听不清细碎亲密的说话声,心里酸酸的,涩涩的,他的心里那个苦啊!</p><p class="ql-block"> 春生哥每天早出晚归去上工,给这个三口之家挣工分。上下工的路上面对人们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和白眼儿。这些春生哥都不放在心上,心想着,只要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这些都不是个事儿!</p> <p class="ql-block"> 晚上收工回到家里,春生哥不顾一天的劳累,进屋就帮栓柱翻身擦洗身子,减轻丽娟的负担。还是男人的力气大呀,春生哥给栓柱翻身就跟玩儿似的,看着毫不费力,但春生哥给栓柱翻身还是小心翼翼的,怕弄疼他。春生哥到宁家后,把栓柱照顾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怕栓柱整天躺在炕上,腿部肌肉会萎缩,春生哥每天不厌其烦地给他扎刮扎刮(东北方言,治病、理疗),活动活动腿。就这样两年过去了,每天躺在炕上的栓柱没有生一点儿褥疮,他的双腿也没有明显的萎缩。在春生哥和丽娟姐的护理下,栓柱还能在炕上坐一会儿。</p><p class="ql-block"> 每天窝在炕上的栓柱的脾气越来越坏 ,看见春生哥和丽娟姐的相视甜蜜地一笑,他心里酸酸的,忍不住用手指着春生哥呵斥道:“傅春生,知道不?我才是咱家的一家之主,这个家我说了算!你是我们贫下中(能)农改造的对象。你和下放咱屯子的杨老师不一样,(银)人家是城里的大干部,没准儿哪天官复原职了!能一样吗?你必须老老实实的!” 说完他话题一转说:“傅春生,你得规规矩矩的,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多生几个儿子呢!生了孩子随我的姓!知道不?”春生哥低着头说 :“孩子随谁的姓都行,姓名只是一个孩子的代号!” 丽娟姐使劲儿拧了一下栓柱的屁股说:“宁福田!你还有没有良心了?春生哥天天下地干活儿,下工回来就尽心尽力地照顾你,他对你好得没得说!(银)人要知道感恩,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p><p class="ql-block"> 栓柱躺在那里 ,拿块毛巾捂上了脑袋不吱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照顾好栓柱睡下,二人洗漱完,准备睡觉了,春生哥拿过桌上不太亮的小台灯放在枕边看一本书。丽娟姐说:“我的大知识分子,忙了一天了早点儿睡吧!看什么书这么入迷?你累不累呀!”说着抢过那本书,看那本书的封面上写着《瘫痪患者康复护理手册》,感动地说:“你是为了栓柱?”春生哥说:“是啊!我就是多看看些这类的书,学(xiao二声)一学(xiao二声)看看怎么样把栓柱照顾得更好,我还往远了想着,怎么样让他重新站起来走路,过正常人的生活,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布帘那边,传来了栓柱低低的压抑着的抽泣声,慢慢地,这个特殊人家的三口人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进入了甜蜜的梦乡……</p><p class="ql-block"> 东北边陲那个幽静的山村夜色多美啊!</p> <p class="ql-block">图片源于网络,感谢图片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