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艽野尘梦》―――― 藏地历险奇书、旷世生死绝恋

（LAM）李爱民

《艽野尘梦》是一夲蒙尘已久的历险奇书，一部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典，一份清末民初西藏实况的珍贵史料， 湘西王陈渠珍（1882~1952）以其戎马生涯和旷世才情，写下最为惊才绝艳的文字，用与怀念他的藏族妻子西原！谁读过它，都将终生难忘。

《艽野尘梦》是陈渠珍回忆其1909年至1912年进出西藏生死经历的文言笔记体纪实作品。书中所描述的藏区险峻优美的自然风景，古老淳朴的民俗风情，复杂险恶的官场环境。万里东归的艰苦卓绝，是“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痛彻心扉爱的现实注脚。

作者以时空交错的笔法，着意描写了与藏族少女西原的苦难爱情以及可歌可泣的群体命运，也提供了鲜为人知的早期高原作战和藏民“原生态”画卷。职业军人的豪放性格打造成雄奇洗练的文字，使整部作品错落有致，掷地有声，充满阳刚之气。有关高原的地理风貌、丧葬习俗、饮食习惯、服饰特点等都有翔实的记录。

〖“艽野”意为荒远之地。取自《诗·小雅·小明》中：“我征徂西，至于艽野。”〗

陈渠珍，字仲谋，号玉鍪，祖籍江西，后迁入湖南凤凰。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毕业于长沙武备学堂兵目班，任湖南新军四十九标队官。曾加入同盟会，后因遭人举报而弃职离湘，投入时任川滇边务大臣的赵尔丰麾下。

1909年7月入藏，进工布、平江达、剿波密，历尽艰险、九死一生，屡建大功。1911年10月，武昌起义消息传至拉萨，兵变发生。陈率湘黔子弟一百一十五人取道青海回中原，途中误入羌塘大草原，断粮数月、菇毛饮血、荒野求生，处处惊心。 后来，陈渠珍如此记录道：“予窜身青海，因道路迷失，步行万余里，历时七月，其间绝食五月，绝火二月，从人一百一十有五，沿途死亡几尽，生还者仅七人而已。”到达西安不久，由于贫病交加，西原染疫身亡。

陈渠珍其后 返回湘西，在湘西镇守使田应诏属下任职中校参谋，并在军阀混战的局面下不断壮大其实力。1926年，陈渠珍被湖南省长赵恒惕任命为湘西屯边使，次年被唐生智任命为第十独立师师长，回驻风凰，成为“湘西王”。

1935年春，湖南省主席何健逼迫陈部接受改编，陈以湖南省政府委员虚职移居长沙。1936年，陈渠珍55岁，西原也逝去了整整26年，可这26年以来，陈渠珍没有一日不思念着西原，费时两月，著《艽野尘梦》来诉说他对西原的思念！

陈在湘西经营三十多年，著名作家的沈从文年青时在陈渠珍身边当书记。沈从文称陈渠珍是对的自己“人格和精神产生了终身影响的一个人”。

沈从文曾回忆自己在湘西护国联军为陈渠珍做书记期间的生活：这份生活实在是我一个转机，使我对于全个历史时代各方面的光辉，得到了一个从容机会去认识、去接近。由于应用，我同时学会了许多知识。

沈从文认为陈渠珍是一个不追求物质欲望的人，他严于律己，为人做榜样，极富文化修养，热爱阅读。沈从文在陈渠珍的影响下培养了阅读的习惯，获得了许多知识，成为湘西三杰之一。后来在陈渠珍的鼓励下离开凤凰北上求学，但是"沈从文的脚步始终紧随陈渠珍的身影"。

贺龙也曾经是陈的部下，并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1922年，孙中山打算讨伐四川军阀刘湘，派石青阳向陈渠珍借用军队。陈渠珍毫不犹豫地支持革命，并极力推荐贺龙。贺龙因此得以领军前往四川，立下赫赫战功，声名鹊起。

湖南军阀赵恒锡派遣陈渠珍前去讨伐贺龙，陈渠珍私下通知贺龙，并赠送了三万发子弹和五千大洋。1928年，贺龙已经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计划发动起义。在起义前，他亲自去拜访陈渠珍，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并承诺在战斗时会让陈渠珍避战。陈渠珍毫不犹豫地同意，并表示：“就算蒋介石来了，我也不去围剿。”

1949年，全国解放已成为定局。陈渠珍对是否起义产生了疑虑，他已经在湘西盘踞多年，起义后的后果让他担忧。贺龙写信给陈渠珍，表示程潜等前国民党高级官员在起义后得到了中共的重用，陈渠珍无需担忧自己的未来。收到贺龙的信后，陈渠珍下定决心，弃暗投明，宣布凤凰和平解放。1950年，陈渠珍作为湖南省委委员赴京参加政协会议，得到了毛主席的亲切接见。
这夲书既有惊心动魄的战争故事，还是一部出色的游记文学作品，如果说只带一本书去西藏，这本被誉为“奇人、奇事、奇情、奇文”的《艽野尘梦》一定是首选。 川滇边务大臣的赵尔丰

1909年，27岁的陈渠珍任清庭援藏军一标三营督队官，随川军首领钟颖进藏。他在“冰敲马蹄铃声细，雪压枪头剑气寒”的恶劣环境中，行军，打仗，和番。在腊左，他被地方番军俘虏，刀伤尾脊，枪托击头至昏迷。几天内，他竟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番军把他送还部队。

队友以为他被杀身死、碎尸山林，竟将他的行李衣物开箱瓜分。更想不到的是，钦帅赵尔丰听人谗言，一怒之下，斥责他贪功冒险被俘，损害清军的威武形象，要就地正法。他有理有据陈述经过，让钦帅态度180度大转弯，当即手书任命，为他升官一级。刚进西藏，他就经历了被打、被杀、被俘、被骂、被诬的生死转换。

陈渠珍文字洗炼，用字精当，用典丰富，令人称奇。

胸怀大志 ：

予既怀古人勿撄人心之戒，以为从此鼓励激撮，清政可复。然偾骄之祸，收拾綦难，则始于救国者，必终于误 国。因是，决计解职归里……

军余多暇，知英人谋藏急，部下有自藏归者，辄从问藏中山川风俗，参以图籍，深悉藏情。适钟颖奉旨援藏。予见猎心喜，上西征计划书， 于藏事规划颇详尽。

〖勿撄人心：不可扰乱人心 偾骄 ：张扬、骄矝 激撮：教唆、煽动 綦：极 〗

陈渠珍叙述侦查敌情被俘：细致翔实，娓娓动人。一气呵成：
"纵不至腊左，亦宜登山一望"。遂决然上山。山高十余里，纤曲而上，冰雪载途，人马颠蹶者再。牵马步行，亦屡蹶屡憩。将至山巅，遥望白雾漠蒙，疑为烟尘。至山巅，则空中狂飙怒号，卷雪飞腾，寒风砭肌骨，人马气结不能呼吸，遽昏倒。幸余神志尚清，有顷即醒。
余昏绝后，即为番兵系马背上以行，颠顿复苏，乘月色行十余里，过并达桥。桥长约十丈，宽丈许，上敷木板，番骑百余蜂拥而过，蹄声杂踏，余始清醒，知为番人所 虏，头腰手皆受重伤，但麻木，尚不甚痛楚耳。＂

山川河流，风土人文，时代风貌，无不在《艽野尘梦》中有精彩描述：

余自来塞外，满目荒凉，积雪弥山，坚冰在地，狂风怒吼，惨目伤心。

自麦削以西，河深流急，无舟揖，无津梁，故军队渡河，皆用皮船。船以野藤为干，以牛革为衣，其形椭圆，如半瓜；其行轻捷，似飞燕；凌波一叶，宛转洪涛，浪起如登山邱，浪落如堕深谷。临岸遥观，若将倾覆焉。乃方沉于浪底，涌现于涛头，严如飓风时际，立黄鹤楼看轻舟冲浪，同一怵目惊心也。幸河幅不宽，波澜甚小， 舟子一人，摆双浆，坐后梢，顺水势，乘浪隙，斜行疾驶，瞬息即登。皮船大者，载重四百斤，小者载二百余斤。小船以一革制成，大船则用二革，其结缝处时时以 酥油涂之，以防浸漏。军队渡河时，先渡辎重，再渡官兵。

成都至昌都一路行军见闻：

时月黑风凄，山高夜静，怪鸟悲鸣，河水呜咽，用兵绝塞，凄恻心脾。古人乐府，尤无此苍凉悲壮也。

过山行十余里，雅鲁藏布江横其前。江面宽七丈余，有藤桥通焉。两岸绝壁百丈，遍生野藤，粗如刀柄。桥宽丈许，高亦如之，皆野藤自然结合而成，不假人工。桥形如长龙，中空如竹。枝叶繁茂，坚牢异常。人行其中，如入隧道。
过大相、小相、乌鸦、飞越诸岭，皆重峰叠嶂，高俊极天，俯视白云，盘旋足下。
俯视河水入带，清碧异常，波涛汹涌，骇目惊心，道宽不及三尺，壁如刀削。
是夜，有小牛至屠夫处，婉转悲号，惨不忍闻。次日又如此。余怪而问之。喇嘛曰：“凡未离乳之牛，屠其 母，血渍地上，百日内，小牛嗅之，尤知为其母也，则号泣悲鸣。尝徘徊至数十日不能去。”余闻之，怅然若有所失。昔余过秦陇，见乡村墙壁间，遍贴长条如广告状，词曰：“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可见地无东西，心理则同。人禽虽殊，共此佛性。至若儒家远疱厨，释氏戒杀生，此又仁人之用心也。然则今之 手刃父母而自鸣工作彻底者，其视小牛为何如？吾不禁浩然长叹！ “此地绝壁千切，山岭皆万年积雪，亘古不化。历千万年后，冰凌结晶矣，性极寒，凡眼目因热肿痛，以雪晶擦之，痛立止，肿亦消矣。 至皮肤病，如疮疥之类，因血热所致者，擦之无不立效。蜜蜡亦蜂巢，削壁上积蜜久，无人取，历千年后，结块如石，遂成蜡密，藏人取为念珠。此二物，皆年久岩 石崩落始得之。

陈召询野番处属今日墨脱县

‘’次日晨起，又觅得熟悉番语者为通译，复召野番至，反复诘问生番情形。始悉其地皆重山，少平原。人尤太古，无政府，无宗教，无文字；构木为巢，上覆树皮，以蔽风雨。截巨竹留节，以为釜甑，一端实稻米为饭，一端实野虫为肴，泥封两端，洒水烘熟。饭熟倾出，以手搏食。编竹藤为衣，以障身，非恃为御寒也。民野朴，安居乐俗，不通庆市。遍地皆崇山峻岭，道路鲜通。番人来往，则攀藤附葛，超腾上下，捷若猿猴。遇悬崖绝壁，亦结藤梯登，不绕越。亦无市庄。但每年生番、熟番 至交界大山上交易一次。熟番以在工布所换之铜、铁、磁、瓦器皿，易其茸、麝、莲、桂。其记帐法，用符号，取巨竹剖开，刺符号于其中，缝刺毕，各执其一，逾 年算帐，则取简合之。＂
甘珠尔经乃藏中之 佛宝，陈在战乱之中不私取，足见其清廉夲性

余驻此久，闻厦札出亡之先，曾携甘珠尔经一部，藏于此间附近密室中，乃藏中之 佛宝也。余询之第巴。第巴曰：“诚然。今尚藏匿某处。公传某头目至，责令缴出，勿谓我所告发，则幸甚矣。”后如言追出。则经为一百零八卷，每卷千页，长二尺六寸，宽八寸，皆藏文赤金所书。底面以薄板护之。板面为宽五寸，长二尺之长方框，中嵌寸许金佛三。框缘缀以珊瑚珠百余颗。框内环以碧冼玛瑙及红蓝宝石嵌 成花纹。金佛周身皆极大钻石环绕之，各三十六颗。佛顶圆光中，嵌金光圆润之蚌珠，径约三分许。框面又以五色锦缎交互掩盖之。诚稀世宝物也。张司书子青，力怂余尽取其珠宝而后呈报。余因是经为藏中极宝贵之物，遐迩皆知。解缴入藏后，藏人必有质之者，一追索则实惠未至，而先蒙攘窃之罪矣，拒不可。余又恐左右窃取令藏归原处，待日后议处。后余仓卒出江达，亦不能绕道窝冗噶伽矣。物各有主，非可取而私之，既损清廉之身，益遭造物之忌也。

《艽野尘梦》并非一部爱情书，但其中爱情故事却同样写得情真意切、深挚感人，非用情至深者莫能为此文。尤其写至西原一病而逝，陈“既伤死者，复悲身世，抚棺号哭，痛不欲生”，乃至“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全书文笔洗炼，文风扎实，内容扣人心弦，曲折动人。 刻骨铭心的奇缘：

在工布，陈渠珍作为手握实权的年轻将领，颇受工布地区土司贵族的笼络厚待。陈应邀去藏军军官加瓜彭错家聚会，先比射箭，再玩骑马拔竿。河干上“一望平原数里，细草如毡，但见一女子策马飞驰，连拔五竿”，而身为军人的陈渠珍仅拔两竿。他交口夸赞这女子“虽丈夫不及也”。彭错却说这女子是他侄女，叫西原，如果他喜欢，可以许配给他。他以为是句玩笑话。未料只隔几天，彭错夫妇把盛妆的西原送来军帐，还请了德高望重的喇嘛当证婚人。“靓衣明眸，别饶风致”的西原从此不离左右。

谁能想到在这离家万里的藏地，一言之戏竟结如此姻缘。二十余岁的陈渠珍自此堕入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恋之中，终其一生也无法和西原这个名字再剥离干系。他未曾想到，这个女孩，会如此的爱他。
婚后西原随陈渠珍征战，她不畏流矢烽烟，临危受命。尤其是波密之役时，她于陈渠珍及其部属有救命之恩。那一次她跳下一丈多高的围墙，扭身伸开双臂，接住了自己的男人。漫天蝗虫一样的飞弹流矢，几步之遥是穷凶极恶的追兵，这个长裙女子，在瞬息生死的战场上伸展开双臂，冲着陈渠珍喊：我接住你。 武昌起义消息传至西藏，援藏军哗变，陈渠珍率湘黔籍官兵115人逃出，西原决意追随。临走之时，西原母亲将贵重的珊瑚山一座送给西原，与其洒泪而别。

陈渠珍在《艽野尘梦》中写道“次日复行。沿途野兽匿迹，终日无所遇。仅不少野兔，挺而走原，费弹甚多，仅获四五头，亦杯水车薪也。断食已两日矣，饿甚。所储干肉，仅余 一小块。以其半分西原食之。西原坚不肯食。强之再，泣曰：“我能耐饥，可数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且万里从君，可无我，不可无君。君而殍，我安能逃死 耶。”余则泣下。“天下可无洪，不可无公”之语，不图藏族女子中亦见之。痛哉。 寥寥笔墨，透露着西原对陈渠珍那种生死相随的决绝和彼此间至死不渝的爱恋，不禁潸然泪下。 惨绝人寰的绝地求生，万里相随的坚贞情义：

“ 昨晚猎归，已夜深，故晨起甚迟。出发时，余因事令众先行，余行稍后。初犹见 士兵远远前进，转过山阜，即人影依稀。又行十余里，踪迹遂沓。即张敏及藏娃亦前进无踪。仅西原一人随余，踽踽而行。再行七八里，天已昏暮，四顾苍茫，不能 再进。遂就沟中宿焉。既而狂风怒号，无数野狼，嗥鸣甚急，时远时近。西原战栗欲泣，力请趋避。余至是，亦以必死自期。因极力慰之曰：“黑夜迷离，道路不辨，将何之。恐一行动，狼见人影，群集扑噬，即死在目前矣。不如静卧沟中，狼未必即至。倘此身应饱狼腹，又岂孑身所能避那。”乃布褥地上，与西原同坐。覆 以薄被。西原握连枪，余持短刀以待之，因戒西原曰：“狼不近十步，慎勿开枪。”既而风号狼嗥益急。隐约见群狼十数头嗥鸣而至，相去不过丈许，无何，又越沟 去。时余与西原饿疲已极，不知何时，竟同人睡乡矣。＂


后来境况越来越艰难，西原始终不离陈渠珍左右，一直到七个月后，抵达兰州，曾经明艳如花的西原，已经形容憔悴不复昨日了。

整整七个多月，梦魇一样的艽野，终于走出来了。从出发时的一百一十五人，到最后只剩七个人。耗尽最后一丝心力的西原，一日早醒，泣告余曰：“吾命不久矣。” 余惊问故。对曰：“昨晚梦至家中，老母食我以杯糖，饮我以白呛，番俗，梦此必死。”言已复泣。余多方慰之，终不释。

是晚， 天花忽陷，现黑色。余知不可救，暗中饮泣而已。至夜，漏四下，西原忽呼余醒。哽咽言曰：“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书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言讫，长吁者再。遂一瞑不视。时冬月日也。 余抚尸号哭，几经皆绝。

对夫君说完最后的话，西原阖然长逝，时年十九岁，生如夏花之绚烂。她用她的命来爱他，仿佛她这一生一世只是来伴夫君一程，已然到了离去的时刻。

强起，检视囊中，仅存票钱一千五百文矣，陈尸榻上，何以为殓，不犹伤心大哭，继念穷途如此，典卖已空，草草装殓，费亦不少。此间熟识者，惟董禹麓君颇慷慨。姑往告之。时东方渐白，即开门出，见天犹 未晓。念此去殊孟浪，又转身回。见西原瞑然长睡，痛彻肺腑。又大哭。

香消命陨，佳人故去。
陈渠珍抚尸号哭，几经昏厥，勉强起身准备操办后事竟发现连收殓的钱都没有，悲苦至极，想到还有一老乡，想着先借点钱。打开门却看到天还未亮，又怕打扰到人家休息，转而看到西原溘然长眠，痛彻肺腑，大哭。

万里相随，九死一生，终达汉地，然难同当，福终不能同享。
在埋葬了西原后含泪归来，哭叹：‘’入室，觉伊不见。室内帏空，天胡不吊，厄我至此，又不仅仰天长号，泪尽声嘶也。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缀笔矣。＂

时至今日，读来犹可触当时他肝肠寸断的痛！

她用她的爱让他记了她一辈子。
后来，他给他的女儿取名中加“元”，就是为了怀念她。

西原下葬于西安城外的雁塔寺。陈渠珍得势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西原的墓迁回湘西，迁葬之日，陈渠珍亲手在西原的墓碑上刻下了墓志铭，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在诉说着他对西原的想念。

亡姬西原墓志铭》：

“西原茹万苦百艰，敢犯壮夫健男窘步撠肘之奇险，从容以护予者，而予曾不获携归家园，同享一日之安宁，予述至此，予肝肠碎断矣。复何言哉！复何言哉！……今吾西原闷然娱宁于幽宫。虽可悲亦可喜。”

这世间风起云涌，世事须臾即变，唯有这舍命深情，半世离殇，最令人铭心刻骨，至死难消。

1952年2月，陈渠珍病逝于长沙，终年71岁。2012年，凤凰县将陈渠珍墓从长沙迁葬回家乡，大师黄永玉在墓前设计了一个西原抚棺的雕塑。2013年3月，西藏林芝桃花节开幕式上，著名雕塑家李春华创作的“艽野尘梦”陈渠珍和西原并肩携手的雕像矗立在尼洋河观景台上。陈渠珍的女儿陈元吉参加了盛大的“西原回林芝”仪式，此为后话。

《艽野尘梦》的文字极富表现力，叙事简洁流畅，故事性强，令人一读就放不下来。写时代巨变下的个人命运一如草芥，让人印象深刻；反映身陷绝境时的人性异化，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陈渠珍显然深谙中国传统的人情世故和官场陋习，对军队内部的利益纠葛和人事倾轧亦称了然于心。但他本人却既有乐善好施的风范，又有悲天悯人的襟怀——正是这种难得的素质，使他虽然时时置身于险境，却能够绝处逢生，化险为夷，写就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个人传奇。

《艽野尘梦》 文字所及，亦可谓“广绝域之见闻”，不仅藏区险峻、优美的自然风景，与古老、淳朴的民俗风情历历在目；清末民初西藏及其周边地区复杂的时代背景，以及险恶的政治环境亦清晰可见。

青藏地区由于地理环境关系，其史实见于汉文文献记录不多，记录社会生活之作更为稀少。《艽野尘梦》详尽地记载了西藏以及四川、青海藏区的山川、风俗、物产和社会生活，尤其勾勒出了清末民初这一重要历史时期西藏的政治、军事局势。故该书是研究当时藏区社会历史状况的重要资料，具有极高的史料价值。

《艽野尘梦》所描述的，不仅有身陷绝境的人性异化，绝地逃生的生存智慧，还有感人至深的爱情绝唱，堪称奇绝。不仅是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个人传奇，更是一曲反映风云变幻、历史更迭的时代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