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春节,外爷到了我家,笑眯眯地问我:“平则多大了?”我说:“13岁了!”“能学耕地了,可惜还念书了!”外爷叹息了一声。母亲没言语,外爷也没再说什么。</p> <p class="ql-block"> 可我知道,一辈子不识字的外爷,心里只有耕地种庄稼,拦羊放牛,对于母亲让我们姊妹几个上学是持反对意见的。因为在他受了几十年苦的认知里,有劳力不用,何苦在八杆子打不着的念书上浪费时间、浪费金钱?然而,我却对外爷的“可以学耕地了”,有些不解了。念书也可以学啊,再说了,耕地还用学吗?牛在前边拉犁,人在后边把犁把扶好,轻松自在地赶着牛走,有啥好学的?心里对耕地的营生不是不以为然,而是很不以为然。觉得外爷是在夸大其词,也有些“迂腐”,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p> <p class="ql-block"> 那年春耕时节,放了礼拜,与父亲在一块斜坡地耕地“入籽”。那块地前一年种了谷子,第二年“倒茬”种白豆,是“压茬”一次性“入籽”。对于种白豆,人们讲究不多,原因是白豆好“捉苗”,在土里“挠”劲大,不用多费一遍耕作。因此,耕种白豆算是种地中的粗活之一。到了半前响,便与和父亲说了我想学耕地的事来。父亲先是一愣,然后以责备的口吻说:“不念书了有的是时间学,这“戳牛屁股”的活啥时也误不了,怕你到时“拉勾”得挨也不想挨了。”我死缠卧缠地乞求父亲,父亲拗不过我。最后,父亲“嗯————”的一声,把牛停了下来,背上了点籽的书包,把鞭子递给我,互换了角色,让我试一试。</p> <p class="ql-block"> 第一次犁地,心情很是激动。左手扶着犁把,右手握着鞭子,学着大人们耕地的样子,鞭子一挥,嘴里一声“戴逑!”牛便迈开了它不急不慢的步子。可没走几步,犁便不在原来的“轨道”上运行了。可“犁”却根本没有想象得那样听话顺手。刚觉得犁“飘”上去了,把地耕成了“板凳圪梁梁”,可稍往下一偏,犁又滑入了原来耕过的犁沟里“拖犁”了。着急得我上下扳动犁把,想让犁在一条线上运行,可拐来拐去,七上八下,总也不能如愿。父亲却站在那里,也不点籽,笑着说:“别急,别急!稳住,稳住!”但那能稳住啊,犁根本不听使唤,“S”形地向前运动着。由于把不住犁,牛也因拉得轻松,走了老快,只得手忙脚乱地跟着犁跑……好不容易到了地头,牛自己停了下来。我一脸怒气地冲着父亲叫道:“爹,真好意思,也不过来帮帮忙!”扔下鞭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父亲也没说什么,笑着说:“你看你耕过的地,不像蛇吃里雀儿子?哈哈!”我不高兴地接过父亲递过的书包,望着断断续续、粗粗细细、深深浅浅耕过的地,心里失落万分。父亲捡起鞭子,没训我也没哄我,回转牛,重新耕起地来。</p> <p class="ql-block"> 我心不在焉地点着籽,想着外爷爷的话,爸爸的笑容,自己的狼狈相,把原来认为没啥可学的耕地“三观”,彻彻底底颠覆了。原来耕地是这么不容易啊,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前晌快卸牛时,父亲才对我说,你身体瘦小,别学耕地了,还是好好念书吧……闭口不提教我学耕地的事。</p> <p class="ql-block"> 可没学会耕地,心里是不服气的。经常琢磨着怎么扶犁把,怎么扬鞭子,怎么回牛,就像拿个铁丝圈圈当方向盘学开车的孩子一样。一到了地,不是看父亲耕地,就是看别人耕地,模仿人家的耕地的样子与神态。老是想上手试试,可总也没有机会。总觉得有了前次的“经验”,不至于再龌龊成那样子。机会终于来了。那天父亲要去镇子里磨面去了,下午让我和小伙伴们一块去放牛。出了村子,我便有意地落在后边,后来偷偷地赶着牛,来到了我们上午耕地的地方。村里的牛一般是上午耕到一两点,下午、晚上让牛吃草休息,不在万不得已下午是不耕地的。没有了父亲监督,只有我和由我管理的牛,准备好好耕一会地了。牛极不情愿走入犁沟,让我把它退到“作武”(村里人叫耕地的工具为“作武”)跟前。我利索地将牛夹子(牛轭)套在牛脖子上,扎好脖子下面的带子;拉平“炮杆”,拉展牛“绳索”,把钩子钩到犁上。————这套牛、卸牛的程序是难不住我的。我前后观察了一下套好的牛,觉得没啥问题了,便满有信心地开始了耕作。</p> <p class="ql-block"> 这也是一块坡地,比我第一次学耕地的地方还陡。人要站的更低些,一只手才能扶直犁把,让犁入地。可模仿毕竟是模仿,真正的耕起来还是那样的状况,比第一次没有好多少。加之坡陡,双手也使不上劲,又忘了给牛戴“粗则”(口罩),它还要偷吃,不到三个回合,我便累得汗水涔涔,气喘吁吁。牛也十分烦躁,很不听话。因为每天这时是它用餐的时候,现在要它干活显然是十二分的不情愿。可是,越试越不服气,越耕越耕不成。感觉犁不由人使唤,牛不听人喊话。可心里却憋着一股气,追赶着牛,在地里不规则地“划”着曲线……直到村里放羊的四元到了地畔,才制止了我的耕地。四元一见了这半后晌了还耕地,还是一个孩子在吆喝,便大声说:“快卸了牛,你这是要牛的命了!”我这才觉得时间不早了,匆匆卸了牛,让牛去吃草。还央求四元,不要告诉我爹————其实我也是自作聪明,把地杂蹋了那么多,到地谁还看不出来啊?</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挨了打。回到家,母亲见到我腿上的一溜被鞭子抽打的红印时,没少和父亲叮当。父亲打我不是没有原因的。一个半大的孩子去耕地,或牛或人有个闪失多可怕啊!地陡渠深,谁掉下去都是可怕的。牛是和伯伯家合伙养的,吃喝不到,又让在下午耕田,让伯伯知道了怎想?再说了,杂蹋了的地是很难耕的,高高低低,坑坑洼洼连牛有时也找不准犁沟下蹄……可是,尽管挨了打,我还没学会耕地。在父亲面前我再也不敢说学耕地的事了。</p> <p class="ql-block"> 但好在我的伯伯在村边有几亩枣树地,他耕地时,我便瞅机会去问耕地的事。伯伯一辈子最能吃苦,温厚善良,对每一个人都十分要好。听说我想学耕地,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我。他说,扶犁不是轻轻把手放到犁把上,而是要执上一股劲,稳住犁,要浅要深,要宽要窄由你了;犁前的那个立着的小铁棒,好比木匠的标尺,耕多宽窄要瞅好它;耕地时根据耕地的目的占好一溜,自己心中要有数;犁有波动时,要慢慢地调整,如司机手中的方向盘,不能打急弯,把上稍动一下就有了效果;尽量要把犁沟放到一个水平线,这样人也少受苦,牛也少受苦……</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学会了耕地,尽管是“二把刀”,但也能把地耕平整。但作为劳动好手的父亲从没教过我一次。因为他压根就不想让我学,不想让他的儿子和他一样一辈子“戳牛屁股”,在土疙瘩林里刨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