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边疆·北上雪国（1）古道沧桑寻马帮

小潘纪行

2024年1月23日，我们沿着古茶马古道的路线，本打算从大理刘厂镇酒店驱车直奔丽江。离开洱海坝子，车子驶入重重山峦，群山连绵，蜿蜒前行。快至剑川县，有人想去剑川的茶马古道重镇——沙溪古镇看看，我们一行人遂拐入鹤剑兰高速，多去一个地方，多长点见识，何乐而不为？

离开洱海坝子，车子驶入重重山峦，群山连绵，蜿蜒前行。

约莫两小时后，车子驶出鹤剑兰高速沙溪支线，进入穿过沙溪坝子的公路，顿时豁然开朗。两旁村庄星布其间，时值冬日午后，白墙黑瓦的民宅仿佛漂浮在淡黄色玉米秸秆的上方。金黄色的群山、土黄色的古道、淡黄色的田野、清澈闪着金光的黑惠江，整个沙溪镇坝子浸泡在淡黄色的薄雾中，恰如想象中的原乡。

整个沙溪镇坝子浸泡在淡黄色的薄雾中，恰如想象中的原乡。

在网上查资料，搜索“沙溪古镇”，有一句话最为醒目：沙溪古镇是“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镇”。

真的吗？

“沙溪”隶属剑川县。“剑川”一名的来历，或许与地貌特征有关。康熙《剑川州志》载：“势若剑锋，形如川字，州以此名”。“沙溪”于剑川之南，《徐霞客游记》载：“所陟之峰，与东界大山相持而南，中夹大坞，而剑川湖之流（黑惠江），合驼强江（桃羌江）出峡贯于川中，所谓沙溪也。其坞东西阔五六里，南北不下五十里，所出米谷甚盛，剑川州皆来取足焉”。

而剑川湖之流（黑惠江），合驼强江（桃羌江）出峡贯于川中，所谓沙溪也。

我们把历史的时钟拨回唐代。藏族认为“其腥肉之食，非茶不消；青稞之热，非茶不解”，将茶作为“一日不可或缺”的生存必需品。而藏族多居于高寒地区，素不产茶，为了将云南的茶运送至高寒地区，将藏区的特产输入内地，于是在中国西南地区，开辟了一条以茶叶和马匹为主要交易内容（称为“茶马互市”），以马帮为主要运输工具的商品贸易通道——茶马古道滇藏线，是中国西南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走廊之一。

沙溪古镇就是当年茶马古道沿线的一个热闹集市。南来北往的马帮都在此交换货物和歇脚。有的马帮则过玉津桥，穿黑惠江，继续南下，去到大理、普洱甚至东南亚国家贸易。

游客们在北寨门照相。

所谓的马帮，是指由三五成群的人赶着数匹马，伴着叮当作响的马铃声。终年穿行于山中密林乃至中缅边界，往来驮运货物的马队。他们常年风餐露宿，四海为家，冒着土匪抢劫、猛兽与瘴疬袭击的危险，却又乐此不疲，粗犷豪放，坚韧不拔。

沙溪坝子中的村庄。

著名作家艾芜先生早在上世纪20年代流浪云南时，就曾经随着马帮过了一段漂泊生活。后来，他在著名《南行记》里曾多次描写了马帮，还塑造了赶马人“寸大哥”的形象。“寸大哥”这样自豪地说：“我们赶马人，过是过得苦，可是真够快乐。今天走到这儿，明天又走那儿，别个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我们却熟得来，就像自己的家里一样。到处都有朋友，到处都有人打招呼。喜欢在哪里住下，住下就是，林子里也好，荒山里也好，房屋用不着的，没人烟也没关系的，只消一床蓑衣，一根烟杆就够了！告诉你，我们赶马人真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如今，“寸大哥”们又在哪里呢？

我们将车辆停在沙溪古镇的停车场，一踏上这块土地，顿觉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为了重走当年马帮的“必经之路”，我们特意将车停在黑惠江对岸，沿马帮过河必走的玉津桥进入沙溪古镇。

玉津桥，原为铁索桥，咸丰年间兵乱时将铁索取下锻造成兵器。现存单孔石桥为民国时期建成。“玉津”来源于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师荔菲在桥上题联：石可成桥，从今不唱公无渡；津真是玉，到此方知水有源。行走桥上，闻黑惠江水声潺潺，诉说着昔日马帮的故事。

玉津桥。

黑惠江。

刚下桥，一位身穿白族服饰的老者坐于树下。他抱着拐杖，注视远方，仿佛是在等下一队马帮的到来。我们遂上前交流，得知这位老者已经八十多岁了，曾亲眼看见马帮。还没正式进入沙溪古镇，我们便觉得回到了历史的长河。

我们在古镇外围转悠。

一户人家的两扇院门敞开着，只是不见住户的影子。两扇门各有一副手写对联，其一曰：

春满人间

万紫千红春灿灿，

千家万户喜洋洋。

其二曰：

长乐人家

春风堂上初来燕，

秀雨庭前新种花。

临街的院门还写有：门前古道抒古意，檐下清泉话清音。也就是说，这里仍然保留着古代的样子，变动不大。

查看门牌信息，上面写有“寺登办事处 寺登镇 52”字样。“寺登”二字引起了我的注意。查询资料得知，寺登的“登”，在白族话中即“地方”之意，寺登便是兴教寺所在的地方。想要一睹沙溪古镇的更多风采，我们一行人从东寨门进入一探究竟。

沙溪古镇东寨门。

不久，当年“茶马互市”的集散地、沙溪古镇主干道——寺登街映入眼帘。漫步在古集市的巷道，轻踏被马蹄踩得锃亮的石板路，不知不觉，步步走入历史。经同伴提醒，低头一看，狭窄的青石板路上，随处可见久经践踏而成的马蹄印窝。可以想见，当年不知有多少马帮商队从此经过。由于年代太久远，这些马蹄印窝被岁月和时间摩擦得十分光滑。

寺登街。

轻踏被马蹄踩得锃亮的石板路，不知不觉，步步走入历史。

上世纪九十年代一部《南方丝绸之路》纪录片真实再现了30年前古朴的丽江古城，如今沙溪古镇那保存完好的白族民居商铺就是30年前丽江古城的样子，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马帮兴盛时期的样貌。沙溪古镇位于大理和丽江城之间，却与大理和丽江的古城格格不入，让人不禁怀疑时间是否在沙溪停滞。不过，这古代重要贸易之处如今既没有车马经过，也不见马帮商队的踪影，留下的马蹄印倒还清晰可辨，确实是衰落了。

不过，这古代重要贸易之处如今既没有车马经过，也不见马帮商队的踪影，留下的马蹄印倒还清晰可辨，确实是衰落了。

古朴的街巷，前方为东寨门。

边走、边看、边拍照，终于来到四方街。四方街是旧时马帮交易之所，整条街由条形青石板铺就。街面上南北有两棵古槐树，街西面是国内现今仅存的明代白族阿吒力佛教寺院——兴教寺，600余年风雨飘摇依然不倒，寺内一砖一瓦一柱都是最初的样子。清嘉庆间在兴教寺对面新建三层魁阁和戏台，“寺登”的仪式感进一步加强，至今四方街仍然是沙溪古镇最重要的神圣场所和公共生活的中心。

戏台。

魁阁。

走在寂静的小巷，任凭斜照的阳光映射出茶马古道的岁月旧迹，任凭热腾的浓茶氤氲出茶马古道的古色古香，任凭袅袅的炊烟洇染出茶马古道的昔日辉煌。若不是环境过于安静，一不小心还以为真的回到了茶马互市的热闹年代，只是依然不见马帮的踪影。

到了饭点，走进古朴的饭馆，沏几杯浓茶，点几盘家常菜，与当地人聊天。我们从聊天中得知，1976年，滇藏公路修通，往来的汽笛声代替了马帮响彻千年的马铃声，沙溪古镇随着茶马古道逐渐衰落。因交通没有大理丽江便利，沙溪古镇的原始得以保留下来。

2001年，世界的眼光发现了这座原始的小镇，沙溪古镇与中国长城等并列入选世界纪念性建筑遗产保护名录。为了最大程度复原当年茶马互市的环境，对茶马古道进行抢救式保护，接下来的几年，沙溪古镇的修复工作开始了。

为了配合修复工作，当地居民或是搬至亲戚家借宿，或是搬至去生产队作坊生活，亦或是找个地方搭个简易屋棚住下。面对如此处境，镇里的人总是以乐观面对，因为他们觉得，让世界看见沙溪、看见曾经的茶马古道、捡拾起那段马帮岁月才是更重要的。这时，店老板给出了第二个答案：“马帮风餐露宿的时间可比我们长多了，我们这才搬出去五六年，人家都不知道何时能回家，他们能乐观面对，我们为何不能呢？”

我们与当地人一一告别，走出东寨门，恍然回到现实。之前坐在石凳上的耄耋老者已离去，变成一位用现代设备唱歌的女士。从她婉转的歌声中，我们听出唱的是《去有风的地方》。原来，2023年一部《去有风的地方》（主题曲同名）的现代剧来到过沙溪古镇取景，一定程度上让这座茶马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集市火了一把。

再上玉津桥，渐闻水声潺潺。潺潺黑惠江水，带走了沙溪古镇的历史马帮，带不走沙溪古镇的马帮乐观气质。

因为要赶路至丽江，我们只好匆匆与沙溪古镇告别。如今，网络拉进了世界的距离，沙溪古镇难免受到现代化的冲击，我们也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沙溪古镇能守住它的风采。

后来我听说，马帮并没有消失，在那些非常偏远的山区，他们仍在像先辈一样发挥着作用，从事古老而原始的运输业，照样受到山里人的欢迎。我又看新闻，现今的马帮还承揽了工程建设材料运输任务，凡是现代交通运输工具难以到达的地方，传统的马帮运输方式就派上了用场。我有几次去滇南山区的路上，偶然遇见过马帮。可惜车速太快，等刹住车，回头再看时，他们赶着马已离开公路下山了。至今未能与现今的赶马人聊上一聊，一直使我引以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