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湾小河那座山

安南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散文·原载《四川文学》2014年第10期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入选《当代四川散文大观》第8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遥远的夜空,有一个弯弯的月亮,弯弯的月亮下面是那弯弯的小桥……” </p><p class="ql-block"> 此歌如诉。仅那悠悠几弯,就把我弯回到了山环水绕的遥遥流年。 小时候,跟随父母工作调动去到了那湾山脚水岸。住家附近有湾小河,河上有座仅供行人来往的钢缆弯弯的吊桥。</p><p class="ql-block"> 炎炎夏日,天一黑,小伙伴们就争先恐后把草席往桥板上一铺,便头顶头脚蹬脚,躺在席上乘凉。墨蓝蓝的夜空满是眨眼的星星,偶见流星划过,就会有童声尖叫:扫把鬼来啰!惊吓之后不见鬼来。悠晃而来的往往是挑筐回家的小贩。这时个个都不约而同地把桥使劲摇晃起来,小贩顾得了脚下顾不了筐里,摇摇晃晃地碎步走过间,总有那么些李子、酸枣什么的,被我们像火里抓薯一般从筐里抓入口中,也总有好些个还没抓到嘴边,就“哦呵哦呵”地掉进了河里。夜晚之静,能听见果子落水的叮咚,听见时近时远的跳鱼拨剌、桨声伊乃。</p><p class="ql-block"> 只有每晚的梦,是在鸟雀闹喳喳的晓啼中醒来的。</p><p class="ql-block"> 清晨的河面,游鱼浅回,水鸟掠鸣。我只须在桥上把馒头碎末往下一撒,立马就会诱来鱼儿“噼噼啪啪”地群贯而至,也只须伸出鱼竿、放下钓钩,赶在上课之前,半盆一卡长短的鱼儿已端回了家中。</p><p class="ql-block"> 据说,古时李冰为避三江水患,在嘉州凌云山间开凿分流。</p><p class="ql-block"> 分离的那座山名叫乌尤山,山势翠峰突兀,清人张船山咏之为漂不去的一堆绿影。绿影脚下就是子弟校,没课的时候,小伙伴们便钻进竹木幽幽的绿影,使劲爬到山顶,纷纷涌进森森古寺里躲躲藏藏、打打闹闹。只有到了枇杷成熟的季节,寺院才突然少了许多童声童气的喧闹,大家偷偷钻进寺中果园,像群野猴似的边摘边吃满园黄橙橙香甜甜的山果。不过,次次我都觉得院内僧人就隐在附近林间静静地看着,像生怕把哪个小命给惊落崖底。不然,佛家果园哪由得我们想进就进,供佛鲜果怎会任我们想吃就吃。</p><p class="ql-block"> 那湾小河,就是从绿影隘口分流而来的,所以年年夏汛都河水陡涨。最初,我只敢站在桥上俯看湍急的洪流,和随流奔去的散乱杂物和大小圆木,直看得自己恍若站在逆流涌进的渡轮舷边,那种感觉充满幻想。后来能游上几把了,便跟着会水人不知死活地从桥上纵身跳进混黄的洪水,顶着浊浪游向对岸。每当爬上岸,回望一路的惊涛骇浪时,都会暗暗得意自己也像个“浪里白条”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下午,忽见伙伴小胖溺水呼救便急忙迎面游去,游到跟前却被他死死拽住,不料救人不成,反被缠在一起直沉水底。经人救起后,才恍然明白自己并非真正会水、懂水。</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一场比江河洪水更混沌更凶猛的造反洪流席卷而来。</p><p class="ql-block"> 有天晚上,母亲突然从衣箱里拿出一个气柑大小的布包悄悄塞到我怀里,叫我赶快把它丢到河里去,千万别让人看见,说明天红卫兵要来抄家,万一被抄出来,一家子就更倒霉了。我于是将那包又沉又硬的细物藏在衣内,轻手轻脚地走到吊桥中央,望望左右无人便双手一松,随着“咚”地一声,那包使母亲惶惶不安,也令我迷惑不解的东西便沉入了河中。事后才听外婆说,那是外公留下来的金银钻玉。当时,汛期已至。</p><p class="ql-block"> 跟着,红卫兵抄家抄进了山中佛门。怒目咧嘴的四大天王首当其冲,被一一砸成碎泥残堆,五百罗汉也全被折腿断臂,一堂狼藉,尤其是那尊呼之欲出的济公,竟被砸得只剩几片熟识的破烂袈裟。不知何故,红卫兵始终没能冲入大殿,金身诸佛完好无损,至今,依然雄镇大千。</p><p class="ql-block"> 那段打打砸砸批批斗斗的昏乱日子,终被时光定格成了一张张黑白影像。只有那湾河水那座青山,照样流光溢彩,梵呗朝暮。</p><p class="ql-block"> 常在碎霞荡漾的黄昏,几个同窗好友划着小船,荡荡悠悠地抽烟聊天,间或也谈论谈论谁是最好的老师、谁是最美的女生。要不就都若有所思地望着星月,这时年赋总会哼唱: </p><p class="ql-block"> “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船儿呀随着微风荡漾……”</p><p class="ql-block"> 原以为他之所以会唱、爱唱这首歌,那是因为他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船工的儿子,后来才知道他唱的是首印尼情歌,名叫《星星索》,这也是当年我听到的第一首“黄歌”。之后,乃至今日,我只要一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有开朗、有文静、有豪爽、有腼腆的那几个同窗好友,想起同他们一起泛舟凉夜,一起争球抢篮、追逐山林、横游大江,那段种种苦乐同享的少儿时光。 </p><p class="ql-block"> 有天中午放学后,利平悄声跟我说,他想把山上寺院里的一个小玩意儿搞到手,叫我一块去,他动手我放哨,我一口答应。两个当时就爬上山顶溜进了寺院。</p><p class="ql-block"> 正午院中空寂无人。我俩悄悄走到一方石栏池塘边,他给我指了指池水中央的假山,我顺指一看,不过是嶙峋岩下一小块长满青苔的怪异山石。他二话没说,解下鞋带往竹竿巅上一拴一套,便像钓鱼似的俯栏钩吊那块石头。我忽左忽右地张望着,当他把那个玩意儿捧在手上时,我才猛然发见附近二楼寮舍有扇打开的木窗边,站着一个老僧,我一眼就认出是这寺里当家的。他虽没做声,我却感觉得到他一直都站在窗口,静静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这下我俩才真跟做了贼一样,撤退就跑,一口气跑下寺外陡陡的石阶后,我回头一望,除了蝉噪鸟鸣并无人声,更无人影,这才缓过气来问他拿这块破石头来干啥?他说做盆景。</p><p class="ql-block"> 从此,他家里添了一座小景致,我心中立着一个大和尚。 </p><p class="ql-block"> 很久以后我才得知,那位慈悲和尚就是曾经面对造反洪流以死护佛,将红卫兵死死挡在殿外的当代高僧遍能大师。 </p><p class="ql-block"> 那湾小河,宽约百米。百米宽的轻风细浪,让我初次懂得了水有深浅,也让我在深深浅浅的沉沉浮浮间,终于学会了挣脱沉溺浊流,畅游清波。 </p><p class="ql-block"> 那座青山,高逾千尺。千尺高的陡坡斜林,最终使我明了真正难于登临的原来是片无欲的净土。 </p><p class="ql-block"> 少别已经年。而那河、那山及其周遭还都经常浮现在梦里,更多时候像幻景似的闪现于脑海,使我疲惫、烦躁和忧郁的那些日子有了片刻的轻松、安宁和释然。 </p><p class="ql-block"> 这些年我曾多次重游故地。最后,发现那儿完全河非山非了。 听说入水山口早已断流多年。难怪弯弯河面石滩凸露、水草丛生,河风拂来的鱼腥气味远比记忆中的更加浓烈,所谓河水,不过是潭黑乌乌的死水,像僵鱼的眼睛纹丝不动。横跨其上的那弯吊桥,早在公路大桥建成不久就拆除了,仅存曾经支撑钢缆的两对水泥方柱,像是记载着那段岁月的残碑,仍旧耸立于无船无浪的小河两岸。</p><p class="ql-block"> 那堆苍苍绿影越发葱茏了,葱茏之下,却不再推船就能三面可看。大半山麓高墙蜿蜒,前后门外摊位纷繁,人人购票上山,大都拜佛求利。看那重塑的座座菩萨罗汉,总觉少了许多金光、多了不少铜气,袅袅香火也不像从前那样清清幽幽了。 </p><p class="ql-block"> 之后的重游,我只当那是一个陌生的去处。惟其如此,才能永存滋养自己心灵的那湾小河,那座山。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15px;"> 2011.11</i></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图片源于网络若涉权请告知即删</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