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的低语

笨笨的食堂

少年时听过一首歌，叫“送你一把泥土”。很多年过去，始终还记得它的一句歌词：“这把泥土这把泥土，春雷打过野火烧过，杜鹃花层层飘落过”。这是词人为送别出国的朋友而作，一把故乡的泥土，饱含着作者对友人的叮咛，对家国故乡的挚爱。

多么美的意境。

也许，一个人对家乡最深沉的爱，首先便来自于土地，来自于那一把把泥土。

尤其是农村长大的孩子，对泥土，有与生俱来的亲近。

而能够把这份挚爱，转化为用具、为艺术品的，却少之又少。

位于云峰街道长濂村的高林有庐小区，是一个仿古街区。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建筑，安静而沉静。这里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有樟木的清香，也有泥土的芬芳。

手艺人夏利长，就住在这里。

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工作室，隔壁屋子里，还有他烧制陶器的电气窑。

三十年前，18岁的少年，接触到了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找份稳定的工作，是大部分人的选择。夏利长在亲戚的介绍下，到了一个陶瓷工艺厂里，学习做黑陶。

这一干，就是18年。

人的一生有很多际遇巧合，初衷不过是找一份赖以谋生的职业，却成了一生事业的开始。

18年，从最基础的知识学起，一步一个脚印干到车间主任，凭着自己超强的领悟力和对这份工作天然的热爱，获得了领导的器重和比同事高出近一倍的薪酬。他却提出了辞职。

那是2012年。

在这个行业浸淫十多年，夏利长对陶有了自己的理解。

那时的黑陶，工艺仍处于复苏阶段，产品只能作为艺术品摆放陈列，不能用于生活中使用，哪怕只是简单的泡茶都不行。而他认为，只赋予器物观赏的价值，而没有应用的功能，是没有生命力的。

辞职，意味着新的开始。

他不是从零开始，却也可以说是从零开始。

不是从零开始，是他的专业能力已经有了相当扎实的基础，以及他独有的对陶的认知。而从零开始，是他从此走上一条全新的探索之路。

那时，他立志一定要用遂昌本地的泥土做出兼具实用性与艺术性的陶器。

辞职前，他曾经遍访遂昌的同行，了解遂昌的陶器历史，寻求他想要的结果。但是很遗憾，他了解到的结果是，遂昌的泥土，以前烧制的都是诸如水缸、钵头等粗陶，工艺粗放简单，而且大部分会渗水。

但是，夏利长坚持认为，1997年遂昌好川出土的多件文物，是遂昌泥土必然可以烧制出精美陶器的佐证。

他要去寻找，去研究，让遂昌的泥土在他的炉火中涅槃重生。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他做了两件事。

这些年，他始终有一个心愿。陶器是遂昌四千年好川文化的见证者，可以说是遂昌源远流长的在地文化，他希望能够经由他们这些手艺人，让更多的人接触陶器、了解陶器。

他的想法得到了遂昌育才小学领导的大力支持。

他成立了自己的第一个工作室，就在遂昌育才小学的旁边。他给自己的工作室取名叫“夏陶”，每周，他给育才小学的孩子们上手工课，教孩子们配料、拉胚、调色、上粙，给孩子们讲陶器的知识。从来没有当过老师的他，面对叽叽喳喳的几十个孩子，充分激发了骨子里的好学钻研精神，一边自己琢磨方法，一边去其他老师的课上旁听，学习教学技巧。慢慢的，他的课上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孩子们也越来越有兴趣，有时一周要上二十堂课，他却乐在其中。

他说，传承遂昌本土文化，个人的力量虽小，但是有学校的支持，有孩子们的参与，就后继有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里有光。

教孩子的同时，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初心。

辞职后，他始终在苦苦寻找合适的泥土，以及如何用遂昌的泥土烧制出他心目中理想的陶器的方法。

翻山越岭，百转千回，旁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泥土，是他的宝贝。

去过他工作室的人，或者陪孩子上手工课的家长们，都知道他的梦想，经常有人给他带遂昌各地的泥土，让他做试验。

终究是工夫不负有心人。

千百次的寻找，千百次的试验，经历了一次次的失败，一个偶然的机会，一捧家长带来的泥，符合了他的所有要求。他用这坨泥土，烧制出了一个小小的挂件。这个挂件的出窑，既令他和妻子惊艳，更是给了他莫大的信心，成了他坚持下来的动力。

因为相信，所以看见。又是无数次的试验之后，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成功地用湖山的观音土，烧制出了可以泡茶的紫砂杯！

从此，他更加痴迷地在这条路上行走，发现了湖山的泥土可以独立烧制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向了云峰的白墡泥，这次，他不仅成功了，还发现白墡泥有着更为神奇的功效，用白墡泥做的壶，煮泡出来的茶，更加清甜甘冽。

慢慢的，遂昌的泥土在他手里越来越收放自如，他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他听懂了泥土的低语，越来越接近自己最初的目标。

他以遂昌风炉为样本，按自己的审美设计器型，烧制出了节炭炉，一炉木炭可以烹煮半天，实现了节能与美观的双重功能。他又将目光投向生活的方方面面，烧制出了炖锅、火锅等各种常用器具。

与此同时，他在美学上的标准，也在一年年提升。他的妻子鲍美萍长于雕刻，夫妻俩珠联璧合，创作出各种各样的器形，柴烧、电烧、气烧的作品各各不同，粙色上，既有朴拙本色的，又有琳琅幻彩的，令他的工作室满目生辉。

2013年，他将自己烧制的陶器送到权威机构进行专业鉴定。鉴定结果显示，所有的成份不仅符合国家标准，甚至有所超越，透气性更好，更健康，更环保。

他用自己的热爱与执着，赋予了这些器物生命，它们，是会呼吸的，也是会与时间对话的。

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遂昌的泥土，在他的手里蜕变成一件件既实用又美观的艺术品。

这些年，夏陶渐渐被人知道，被人熟悉，产品渐渐进入人们的视野，夏利长本人也被推荐为县政协委员，先后获得丽水市级工艺美术大师，遂昌黑陶大师、陶瓷制品生产高级技师等荣誉称号，多件作品被省市级博物馆收藏。

而他仍孜孜不倦地行走在梦想的路上。

夏利长的家和夏陶工作室，在遂昌高林有庐小区。高林，是村子的土名，“有庐”则出自《诗经》之“中田有庐”，高林有庐，意即在高林有个房屋。用夏利长自己的话说，他不仅在高林有庐，更是在高林有“炉”。散发着家乡气息的泥土，是他的精神原乡。他和他的妻子，以一对认真做手艺的手艺人姿态，在家园中，日日夜夜，守护着心中的炉火，就像守护着自己的孩子。

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