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十日行(下)

WJ

本文音频如下。感谢乔薇老师友情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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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十日行(上)

我想去的这个连老南京人都不大知晓的地方是明代的一座古墓。墓主吴良、吴祯俩兄弟在我们家族里赫赫有名，<<明史>>上记载了他们的事迹。早年两人从肥东六家畈迁至定远。明太祖朱元璋起兵时，他们追随左右，担任朱元璋的帐前先锋。之后，吴良镇守江阴十年，还奉命讨伐湖南、粤西一带的诸蛮族，深受朱元璋的褒奖，被赐封江阴侯。吴祯领兵平定福建沿海一带的叛军，协助镇守辽东，后率舟师追至琉球海面大败倭寇，战功显赫，被赐封靖海侯。

大明建立时，朱元璋钦定二十一位开国功臣，吴良吴祯位于其中。不仅如此，他们还双双和朱元璋结为亲家。两人卒后被赠江国公和海国公，赐葬于南京钟山之阴。2006年，国务院将吴良吴祯墓列为全国重点文物。

如果不仔细打探清楚，吴良吴祯墓很难找到，因为这个距今六百余年的墓，跟寻常的古墓不同，它竟深藏在“新世界花园”住宅小区内。我们驱车到达小区，向门口保安说明情况，保安似乎司空见惯，手一挥，直接放行。小区服务挺贴心，岔路口有通往吴良吴祯墓的指示牌，方便参观。

两座墓都是坐南朝北，神道有翁仲、石虎、石羊、石马等镇墓石刻，以现代人的视角看，这些造型憨态可掬。尽管年代久远，但我对这两位远祖仍有亲近感。我们在墓前留影，和这些可爱的古老雕像合照。

拜谒完，我们离开小区，来到隔壁的“江南晓菜”。在这里，小五姐作东再次接风，这便有了南京吴家人的大聚会。除了上次见面的人外，我第一次见到了96岁神清气爽的堂婶，还有叔叔辈的吴健和大力，以及堂姊妹新华大姐、大刚哥夫妇、大跃哥。人多更喜庆，一道道美味佳肴，一阵阵欢声笑语。

餐后，表姐夫张大哥安排了卡拉OK。吴教授率先以一曲<<思念>>开场，他那浑厚且极具磁性的男中音，赢得满堂喝彩；小五姐的歌声高亢明亮；小姨孃的黄梅戏韵味十足；大建哥的<<东方之珠>>深受好评；张大哥展现非凡实力，漂亮的男高音，获得满场掌声。我呢，听得兴起，忍不住下场伴舞，凑个热闹。

最想看的地方去过之后，我要静下来好好欣赏南京了。六朝古都，无论是风景还是人文，都特别有看头。

按照传统的二十四节气，我来南京时正值大雪节气，可天公作美，恰逢暖冬。据园林专家说年内各种气候条件的迭加使得枫叶特别好。于是，我和小姨孃及小五姐去栖霞山赏枫。那天的司机换成了大力堂叔，他送给我们每人一串高僧开过光的佛珠。

栖霞山绿树葱葱，枫叶片片，景色秀丽。我虽然觉得美，但眼前的风景似曾相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毕竟我在美国见过不少植被茂盛的自然风光。可当我走近栖霞寺时，一瞬间，我就被打动了。蓝天下的千年古刹，红墙黛瓦，在四周红叶的衬托下，美得独特，美得端庄，一幅色彩鲜艳的中国古典画，活脱脱出现在面前，让人醉了。忽然间，我对栖霞两字有了顿悟，这漫山的红叶，这千年的古墙，如晚霞栖落，恰如其名。

小姨孃更是被一树树红枫牢牢吸引住，她感叹没想到这里的枫叶这么美。喜欢拍照的她和喜欢当模特的小五姐早已一拍即合，成为一对好搭档，我笑称小五姐找到御用摄影师了。

一座栖霞山，半部金陵史。除了美丽的红枫，栖霞山还拥有众多遗迹和传说故事。栖霞寺是中国四大名刹之一。寺院后方的一座舍利塔，是隋唐时期江南石雕艺术中的精品。始于南朝的千佛岩，内凿精美佛像五百余尊。还有明征君碑、乾隆御笔等珍贵遗迹，让人叹为观止，流连忘返。

从栖霞山出来后，大家意犹未尽，继续前往中山植物园看枫叶。路上，大力表叔带我们去了一家口碑颇好的大碗菜饭店。果然，水芹脆嫩，什锦菜爽口，牛肉鲜香，麻鸭嫩滑，我们交口称赞。

中山植物园的“红枫岗”，虽然规模小些，但同样美不胜收。游人如织。

我在南京的时间宝贵，可燕雀湖这一处景点我却去了两次，怎么回事呢？说来好笑。因为燕雀湖离我们酒店不远，第一次是我和小姨孃在下午三四点钟，步行去看燕雀湖看落羽杉。手机导航，走了几十分钟，看见路口边竖有“燕雀湖”介绍牌子。过马路，一大片湖水，远处湖面是成排的落羽杉，岸边全是举着手机或相机的拍照人群，还有使用无人机的。

确定这里是燕雀湖无疑，我和小姨孃立刻兴奋地加入拍摄队伍。晚上，小姨孃把她拍的落羽杉视频发在群里，吴教授也发来他一周前的视频，我点开两条视频后，不觉心生疑惑，虽然两人拍得都是燕雀湖，可画面中落羽杉的远近、角度截然不同，明显取景不在同一现场。听了我的问题，吴教授立刻做了解答，他说你们没有找对地方，你们拍的是燕雀湖“尾巴中的尾巴”。

正好小五姐今年还没有去看过落羽杉，于是有了我们第二次前往。大建哥考虑周到，改骑电动摩托带小姨孃，避免她走太多的路。这次找对了地方，将落羽杉看得真切，一株株落羽杉，依畔而生，直立挺拔，宛若一个个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金色泛红的小裙摆，倒映在清澈如镜的湖面，出落得清纯夺目，出水芙蓉一般。落羽杉，多好听的名字，配上燕雀湖，中国味十足。回去后我好奇地上网查了一下资料，发现落羽杉的原产地竟是美国，南京是从美国引进的，我不禁哑然失笑，世界真是一个地球村。

在小五姐建议下，我们坐公交车去浦口。汽车穿梭在南京的大街上，城市风光尽收眼底。大建哥对马路两边的民国建筑非常熟悉，一路指指点点，如数家珍。前排的一位外地小伙子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跟随大建哥的介绍，不时扭头左看右看，还频频点头。我心里不由对大建哥这位金牌导游佩服得挑大拇指。

从钟山码头坐轮渡到对岸浦口，先参观了朱自清笔下<<背影>>描写的旧火车站，然后去看当年中国自力更生的标志建筑-南京长江大桥。小时候常在报纸、画报等处看到南京长江大桥的模样，没想到有一天会如此靠近它，站在大桥头堡下仰望，依旧能感受到大桥的雄伟，褪色的标语依然可辨。

与一般人不同，大桥和我们家族，有着更多的缘分，大家每每提及南京长江大桥，必然会骄傲地说到他。当年三十四岁的他，是大桥工程局最年轻的副总工程师，为南京长江大桥的设计和施工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是中国顶级桥梁专家，我们大家永远的“大桥表叔”，他也是李鸿章家族的杰出代表，他的名字叫李家咸。站在当年他倾注大量心血的大桥下，任思绪飞扬。

瞻园是明太祖朱元璋称帝前的吴王府、太平天国时期东王杨秀清王府，素有“金陵第一园”之称。不出所料，瞻园内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精致典雅。实话实说，它和我见过不少漂亮园林大同小异，真正吸引我的，是园区内的“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因为近些年我在不断寻找多年前曾一度出现在老家的那把大刀下落，它是洪秀全妻弟赖文光被俘时所用的兵器，可博物馆让我失望，展品少，大刀还是下落不明。

秦淮河畔旁的夫子庙、老门东是游客的网红打卡胜地，我们也不例外。走在步行街上，路过一家小吃店，有卖旺鸡蛋，十块钱五个，小五姐立刻掏钱请吃。我记得小五姐他们曾在微信群里热烈讨论过南京特产旺鸡蛋，说里面包着的那口汤味道是如何鲜美。她还说从前大街上随处可见几个女孩蹲在煮旺鸡蛋的煤炉边，大吃旺鸡蛋的情景，说得我心里被种草了，小五姐当即便记下了。

剥开蛋壳，裹着毛的孵化成形小鸡呈现眼前，腿爪看得清楚。虽然已做足心理准备，我还是微微吃惊，这怎么吃呀？看看四周，大建哥不吃，小姨孃还在剥蛋壳。小五姐动作快，边吃边做示范，吃得那个香，连搭配的熟精盐也不蘸。我转念一想，假如把蛋壳看成是一个小碗，碗里盛着稠鸡汤，那吃下去岂不顺理成章？一小盅母鸡炖汤，有谁不敢吃呢。靠着“阿Q精神胜利法”，我勇气倍增，毫无畏惧地开吃。一口下肚，口感还行，但鸡汤味道没有他们说得那么鲜。小五姐连吃三颗，吃罢说：“这次旺鸡蛋不够好，改天请你吃活珠子，那个保准鲜。”她解释说活珠子是正在孵化中又没有完全成形的鸡蛋，因为打开后看着像活动的珠子，所以叫活珠子。后来，小五姐真的买了活珠子，并在家煮好带到我们酒店。果然，活珠子比旺鸡蛋鲜多了。

明孝陵、总统府是游客必去之地，我们一一去打卡。在我的要求下，我们还去了美龄宫。不知为什么，那次和同事出差到南京，别处都记忆模糊，唯独这座犹如一串宝石挂坠项链镶在大地上的美龄宫，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旧地重游，美龄宫样貌依旧，时光却转瞬即逝，一晃已过三十余年。

四年没有回国了，这次回国感觉跟以往有所不同，酒店、饭店、卡拉0K厅出现了可爱的机器人，为客人送餐、领路，这些机器小人还可以自己乘电梯上下楼，让我大开眼界。此外，扫码、查验身份、上网预约变成人们生活中的常态，大家习以为常，我却很不习惯。景点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不论是否免费，到处需要预约。我没有国内手机号，无法预约，无法叫网约车，很不方便。头疼的不止是我，还有平时不大玩手机的老人群体。预约对年轻人小事一桩，对老年人可谓困难重重。小姨孃原先都是由女儿帮助预约，这次为了我只得临时学。每次我和她计划去哪里玩，都由她头天晚上用手机在网上预约，又是验证码又是证件号的，常常弄到一半，一个不留神没按好，还得从头再来。小姨孃有时捣鼓半天才能完成预约，既便这样，她在老年人当中仍属玩手机的高手，更多老人对手机的用途只限于打电话和简单微信，其余的一窍不通，更别提预约了。参观中山陵时，大门口处几位老人没有预约进不去，他们掏出手机后不知所措，只得向一位正拿手机现场预约的小伙子学习。小伙子边按边说，眼花缭乱。老人们在旁默默观看，那份无助和无奈，我感同身受，不免心酸。

南京博物院是中国三大博物馆之一，每天人满为患，据说旺季时当天都未必能预约上。因它在我们酒店隔壁，所以我和小姨分两次去参观。按照网上功略所说，我们在四点关门之前的半小时进入，五点闭馆，果然游客相对少了。博物院可以说是一座巨大的中华民族文化艺术宝库，里面是历朝历代的珍品佳作，其中不乏稀世之宝。我们在六个展览馆里畅徉，欣赏令人叹为观止的文物，领略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南京让我感到最为震撼的是明城墙，由明太祖朱元璋亲自监督建造，是现存世界上最长的古代城墙。站在城楼下，雄伟厚重的城墙，斑驳整齐的城砖，庄严而神秘。走在古城墙上，凭吊遗址，用双足丈量脚下每一块古砖，俯瞰城墙外的城市风光景色，一种古老和现代并存的奇妙感受油然而生。

中华门有“天下第一瓮城”的称号，规模宏大，设计巧妙。东西两侧各有一条陡峻壮阔的马道，直通城门顶，拾级而上，耳边仿佛能听到马踏城砖的清脆响声。

家住中山门附近的吴教授，傍晚经常上城楼散步。把我和小姨孃羡慕的呀，简直太奢侈了，世界上能有多少人每天和这么宏伟的古建筑相伴呢，南京人民真幸福。感叹的同时，我又会忍不住想，南京人会不会生在福中不知福呢。有人说“旅游就是从你呆腻的地方，去看别人呆腻的地方”。这话不无道理。换句话说，旅游就是一种体验和感悟的过程，体验你没经历过的事物，感悟你没看见过的景象。这就是旅游的意义吧，感叹古人总结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最后一次吴家人的大聚会地点是银城康养中心，这是南京最好的养老院之一。聚会选在这里，是因为先惠大表姐住在这里。我虽然没有和她见过面，但在微信里和她聊过好多次。前些天得知她小学时曾入选南京小红花艺术团，我有点小惊讶。六十年代中，我父母调入河南郑州的一所高校，我出生后不久，父母所在大学的师生全部下乡接受再教育，我被送到扬州，由外婆抚养。我从小喜欢唱歌跳舞，左邻右舍见了都说我应该去考南京小红花艺术团。渐渐地，“南京小红花艺术团”这个闪着金光的名字，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我儿时的懵懂梦想。快上小学时离开扬州，回到父母身边，几乎再听不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几十年后，忽闻大姐曾是南京小红花艺术团的成员，让我自然而然更平添了几分亲近。

康养中心的环境十分优美，像个公园。刚进大厅，就被远处传来的歌声和琴声所吸引。走进一看，原来唱歌者是从淮安赶过来的六表哥武军，钢琴伴奏是漂亮的先惠大姐。我与他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

这次请客吃饭是几个堂哥堂姐从先惠大姐手里抢去的，用新华大姐的话说他们是来“抢场子”的。我加个菜，请大家吃螃蟹。六表哥武军夫妇特意带来了淮安特产茶馓，又香又脆，非常好吃。席间六表哥提起当年他奶奶过生日，头天表叔家买来蛋糕，结果当晚有好吃的小孩把生日蛋糕上的寿桃给舔没了。这故事我听过多次，这次总算对上号，原来当年闯祸的小孩就是眼下到处陪我玩的金牌导游大建哥，大家不由都笑了。

饭后去康养中心的卡拉0K房，献唱的除了第一次卡拉OK的原班人马外，还加入了六表哥武军夫妇、小嫂小冯。六表哥是一位大夫，平时喜欢唱歌，每到一个新地方，总爱拍一个“走哪唱哪”的视频，给大家分享。六表嫂也是一位唱将，她演唱的苏州评弹堪称一绝。夫妇俩还是当地摄影协会的成员。小嫂小冯多才多艺，歌声美，文笔好，还擅长好几种乐器，公认的才女。先惠大姐表演的是朗诵，抑扬顿挫，感染力颇强。小五姐和我比较忙，别人唱歌，我俩还打酱油帮别人伴舞，图个开心，屋内始终洋溢着热情欢乐的气氛。

最后，在“难忘今宵”的合唱中结束了聚会。难忘今宵，今宵难忘，明天早上我要启程离开，我和亲人们一一拥抱告别，恋恋不舍。

先惠大姐请我和小姨孃入住一晚，体验一下这里老年人的生活。一室一厅的套房，很舒适。第二天早上，我和小姨孃吃完丰富的自助早餐，在大厅里等待和先惠大姐告别的时候，竟然意外碰上了一位加州当地的朋友，一聊才知，她母亲住在这里，她是来探亲的。我俩同时笑，这世界太小了。

离开南京当天，气候骤降。吴教授发微信笑称我们把南京的好天气给带走了。

南京十日很短，一眨眼就过去了，好多地方还来不及去。南京十日又很长，她已深深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让我在以后的岁月里，只要回忆起这趟南京之行，微笑便从心底泛起。

附吴教授拍摄制作的视频:

视频一:《栖霞古寺》

视频二: 《黄昏时分走城墙》

视频三: 《红枫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