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

秋雨(李冰)

登山

秋雨

我离开家的时候，我的家就在浮丘山上，所以出门进门都需要登山，吃过饭后常会跑到碧霞宫大门前，去看古戏台上的对联：

山水簇仙居，迎壁榭丹台，一阙清音天半绕；

香花酬众愿，看酒旗歌扇，千秋盛会里中传。

那时间有些字还不认得，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当回乡再次到古戏台前追忆童年，我竟然想到如下一联：

生旦净末千古兴亡胜负可家可国可天下，

美丑善恶万年离合悲欢能文能武能鬼神。

同时也注意到了碧霞宫山门两根石柱上的对联：

浮山妥圣灵，峰连伾峙，两道青螺扬峻德；

卫水环神刹，涛接淇泉，一泓白练漾神功。

其中泓字没有最后一点，分明是想说淇水自浮丘山西南流入卫水，卫水自西南而来，经浮丘山西麓流向北去，形成了一个L型，不带最后一点的泓字正好画出了淇河、卫河在浚县境内的示意图。上联是说，浮丘山上碧霞宫中的三尊神仙圣母圣灵奶奶很体恤浚县的黎民百姓，浮丘山峰与大伾山峰相互对峙，伾浮两座青峰都在宣扬着高尚品德，彰显着神仙们的厚泽大恩；下联是说，卫河水环抱着碧霞宫这座神刹，其实是道观，卫河波涛连着淇河波涛接着淇泉，像是大地上飘起的一条L型白色丝带，又像是神仙们荡漾着的神功。

家乡浚县城襟山带河，处在大伾山和浮丘山之间，西依卫河之水，东有古大河流过。古时的浚县城风景这边独好，蓝天白云之下，两山青螺，一大一小两弯碧水，数点白帆。城内商贾云集，街市繁荣，四座城门出入行人车辆，络绎不绝。护城河内清水微波，荷花飘香，两岸绿柳倒影，紫燕柳间穿梭翻飞，百鸟欢歌。可谓城坚池深，形式壮丽，美如画廊。至明崇祯年间，成为鼎盛，遂有民谚：“南京到北京，比不上黎阳城。”浚县城成为国家级历史文化名城，素有“两架青山一溪水，十里城池半入山”之美誉，两架青山是大伾山和浮丘山，一溪水是隋唐大运河，也就是卫河，古时候还有黄河，十里城池是说浚县古城长度，半入山说的是城中有半座浮丘山。

每至正月，三省四县远道而来的香客赶集浚县古庙会，登山烧香朝拜。十里八乡的民间高跷、狮子、舞龙、秧歌等竞相登山敬神，好一派锣鼓齐鸣，唢呐吹奏，鞭炮阵阵，热闹鼎沸。他们上山攀登的那条路，正是我出门进门需要登山的那条路。这条路每至正月便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之后的岁月里，多年未攀登这条回家的山路了，那里的家也消失在梦中的月光里，多少次梦中醒来总想背起行囊，再去踏上这条回家的登山路……

浮丘山的东边对面便是大伾山，小时候常听大人们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因此，我除了出门进门登浮丘山，也开始喜欢登大伾山。听着大禹在大伾山下治水锁蛟的神话，记不清我曾攀登过多少次大伾山，每每在山上乐而忘返，我也曾多次坐在歇歇亭下，仰观着歇歇亭石柱上的对联：

到此依依莫不远怀神禹，

请君歇歇且看对面太行。

离开家乡多年后，再次站在歇歇亭前看这幅对联，自然想起《孟子·滕文公》中说，大禹为了治水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口都没有进去。大禹的功业千秋万代，后人无不敬若神灵，于是便在大伾山东麓雕刻他的化身，以镇黄河。只是佛入中国后，大石雕像由神转化成了佛。我背对着歇歇亭回过头来，抬头远看对面，隔着浮丘山正是连绵起伏的太行群峰，雾岚之中的太行群峰与大伾之间，有一条蜿蜒东来的河流，那就是千古淇河，淇河与卫河在淇门汇合后，一路北上，绘成了淇河卫地一幅美丽的长卷。登上山顶，爬上山巅的八卦楼，远遥一览无余，立时心旷神怡，于是我便高声朗诵：

群山伏地起，青云拂面游。

卫水映金带，大河变平畴。

村镇披晚霞，夕阳照铁牛。

欲穷黎阳景，更上一层楼。

小时候我没走出过浚县，但我自认为曾经走南闯北，因为县里十几个公社我去过至少一半，觉得自己的见识太广了，知识面广得令我自己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小时候太可笑了！就我所知，浚县境内有大伾山、浮丘山、善化山、象山、白祀山、同山、紫金山、凤凰山等，由于黄河冲击，以及西风携带泥沙，使得浚县地面抬高五十米，因而紫金山和凤凰山被掩埋地面以下，使得大伾山和浮丘山也不再孤峰突起，同山、善化山和象山过度开采石料，这些山已被夷为平地。

记得小时候每至风雨乍起，远望位于浚县北部屯子境内的善化山头，总是云朵缭绕，形状各异，一会儿像是飞奔的骏马，一会儿又像是犁地的耕牛，再看又是飞奔的列车，回头又成了凌空的银鹰，像是海市蜃楼，那种美好永远存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听说尉迟敬德曾经在山上打过虎，解放后还有人在山上打死过金钱豹，还说山上那棵树是乌柏。说是山下有一处金牛池，有一头金牛常到池中饮水，要想捉住金牛，需要等到山上金瓜长到一百天，然后用金瓜投掷金牛即可。谁知那人在金瓜长到九十九天，他便用金瓜投掷失败。

于是我总想去攀登善化山和象山，后来真的就登上了那两座山，方知道那两座山不亚于大伾山和浮丘山，山上也有许多文物。离开家乡多年后，我再次驱车前往，那里竟然成了平地，开采石料的机器轰鸣声不断，烟尘扬起比雾霾严重多了！听说白祀山因姜子牙封神而得名，同山是牧野暴乱时周人的指挥部所在，那里还有同山晚照，我也去登过那里的山，但记忆已经模糊。

离开故乡的岁月里，我也曾走出神州中原，走向东西南北，走过祖国的千山万水。也曾东登泰岱，观澜齐鲁，直抵东海；也曾西出玉门，进入大漠，攀上天山；也曾飞跃秦岭，进入天府，跃上昆仑；也曾直飞西藏，观光神山，拜谒圣湖；也曾岭南飞渡，南国椰林，寻觅红豆；也曾跨过长城，深情桦林，魂系北疆。

记得徒步攀登最多的是泰山，至少不下六次，结婚时想去北京，因遇上大庆，只好改道去了泰山，又是徒步攀登十八盘，把我那位累得不要不要滴，我背着一兜水果，攀爬在前面，哄她追我，追上给个水果吃。就这样攀爬一盘吃个水果，最终爬到了南天门，没有耽误在拱北石上看日出。记得那次下山时我还填了一阙《水调歌头•泰山颂》：

抬腿步天阙，才到碧霞宫。云中天上街市，成对劲青松。极顶南天门外，拱北石观东海，东岳展心胸。蓬勃跃红日，金色染长空。

站绝顶，抒壮志，叹人生。苍茫无际，浩瀚如在小丘陵。自比卑微蝼蚁，环宇空间寥廓，不可枉狂声。浩荡云飞尽，拔地碧天穹。

黄山也是徒步攀登上去的，在迎客松下休息拍照，在天都峰前感叹人生，在光明顶上做客吃饭休息，记得我也写过几句《登黄山》：

天都险峻畏攀缘，浩渺飘然似九天。

探首如飘峰舞动，静观似海雾腾翻。

松迎远客云飞渡，石扮奇姿影万年。

怜惜仙境非五岳，昭平世上几多冤。

我最喜欢的山是张家界，那时间还没有开发，冒着雨在山里转悠了十天，无论是断魂崖、夫妻岩、文星峰，还是十里画廊、索溪峪、宝峰湖、黄龙洞，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而也写有几句《游湘西》：

烟云雨雾步登仙，峻秀天子梦幻间。

碧水金鞭映绿暖，深渊幽谷断魂寒。

长廊似画天台景，洞府龙宫钟乳叹。

清澈索溪明月照，中华山水武陵源。

为了那轮心中的太阳永不落，我去了韶山，冒雨在铜像前献花，瞻仰故居，参观滴水洞，回程途中改道去攀登庐山，途中吟得《韶山祭》：

新春烟翠美韶山，雾绕岚飘灵故园。

苍绿峰峦隐毓秀，层林圣地藏神仙。

当年领导工农起，红日东方赤遍天。

怀念感恩铜像祭，鞠躬敬仰表心间。

途径南京市去了雨花台，登上了中山陵，听着呜咽的松涛声，我填了一阙《减字木兰花·金陵》：

金陵旧恨，面对碑文心默问。声泣回肠，梦断茫茫泪国殇。

捐躯正气，春雨清明英烈祭。独自钟山，呜咽松涛远雾岚。

我也攀爬过武夷山，爬了一天，回头一看一天都没有离开那块大石头，累得坐上竹排，听着“小小竹排江中游”，听说又去品尝大红袍，立时忘记了劳累。去九寨沟，一路的险情，把困意全吓跑了，当见到九寨沟的海，看到好长的瀑布，觉得一切都值了。好像是夜里攀登的华山，还飘着小雨，整整爬了一夜，抵达东峰时，正是东方日出。红日东方蓬勃从云中钻出，照着华山壁崖像是刀劈斧剁，方知夜里攀爬的多么险要。记得当时非常激动，张口来了几句《登华山》：

陡峭天梯上九重，通天鸟道险奇峰。

犹如斧辟山崖壁，气势恢弘傲碧穹。

前往神农架时攀登了武当山，是坐着缆车上去的，山体太陡了，也是急着赶往神农架，下山时也说了几句《登武当山》：

欲去神农过武当，攀登极顶赏风光。

仙山剑影邀明月，道界身形照汉江。

也曾去过西藏。西藏，雄姿巍峨，屹立于地球之颠，那独特而神秘的高原地理文化，举世闻名。苍茫的草原，湛蓝的天空，亘古雪峰，圣湖神山，处处都向世人昭示着无穷的魅力。那独特多姿的民俗文化，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也对人们充满了无尽的诱惑，令人向往。也曾去过新疆，乘车驶向过天山深处，到达过中国科学院的一号冰川观察站，徒步向一号冰川攀登。山舞银蛇，冰川就在脚下，看到的冰川已露出了十万年前的积冰，冰川在急剧缩小，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冰川是新疆的主要水源，冰川消失了，新疆还存在吗？那将是一片死寂！由此推断内地，内地的地下水来自西部的高山，西部没水了，内地的地下水还存在吗？大自然一旦进入恶性循环，内地将很快沙化，我们岂不是要被挤进大海？而且西部的沙化正在向东蔓延啊！我站在冰川之上，一时感到豪迈，情不自禁高声吟诵了一首《登天山冰川》：

冰峰犬齿刺青天，峻峭巍峨云雾间。

卧虎盘龙拦险路，岿然仗剑护雄关。

冰封千里绝飞鸟，雪舞万崖无兽猿。

漫漫无边多险峻，茫茫地府少朱颜。

还攀登过哪些山记不清了，前往西南时山太多了，记不住名字，只记得我写的一首《广西行》：

桂林山水醉人魂，身处其间更信真。

山色湖光图画里，如诗雨幕美江滨。

群山叠萃水如镜，鸟语花香景胜春。

天上人间此地好，来生要作广西人。

当然还有省内的许多山也攀登过，像邙山、芒砀山，鸡公山、第一高峰老鸦岔脑、第二高峰老君岭、嵩山、鲁山等。想起来上海归来，经永城去了芒砀山，也曾写有几句《过永城芒砀山》：

前往东方过永城，攀登芒砀吃一惊。

参观汉墓声声叹，胜却敦煌燕定陵。

在省内转悠最多的当属太行山，周末驱车在山中穿行，总能想起诗经里的《考槃》，也曾填过一阙《满庭芳·考槃》：

幽谷溪边，深山避世，雾绕云隐仙峰。梦游魂语，立誓伴青松。天地无私宽广，烟岚处、舒展心胸。繁星夜、晴空明月，风静露花容。

朦胧。山坳住，盘桓独步，寤寐中庸。耐得多寂寞，忍受贫穷。永矢弗谖牢记，看山水、与鸟蒿蓬。天边望、太行红日，淇水碧流东。

人生就是一个不断攀登高山的过程，不要盼着结束攀登，一旦攀登结束，生命也就到了尽头。只要走得动路，就不要忘记攀登，攀登不上名山大川，就攀爬小山小丘，甚至可以攀爬自家后院的土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