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父亲在医院

一诺千金

慵懒闲散的周日，邀闺蜜家中小坐，美食小酒，家常闲话，很是惬意。

手机来电，老弟声音急切：姐，父亲吃饭时突发晕厥，已经打了120，你直接去宏力医院吧！

头嗡地一下，我的心突突跳！急慌慌赶到宏力急救中心，焦急地等待中，120急救车鸣笛驶来，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担架上的父亲已深度昏迷，喊他也没任何反应。抹着眼泪，我们抬着父亲做检查。医生紧急约谈，脑梗，情况刻不容缓，必须马上冒险溶栓。

一番惊心动魄的急救后，父亲被安排在了内科抢救室住院观察。医生郑重地嘱咐，父亲情况比较严重，有可能随时转入ICU。要我们做好长期伺候的准备。

病床上，昏迷中的父亲沉沉地睡着，满身都是管子和监测仪器。我拉着父亲的手，声声呼唤，父亲却毫无回应，我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父亲的手指上，还有少许墨迹，应该是发病前还在写写画画吧。

父亲也算是个文化人。早些年，父亲的双手长满了老茧，拉车、扶犁、荷锄，一年到头总不得闲。但每临近春节，父亲又会忙活另一件大事——写春联，为买不起春联的乡亲们执笔，一写就是数十年。

那些年，父亲总是笑呵呵地忙活着，切割红纸，买笔研墨，奋笔疾书，晾晒收拾。街坊四邻，一波波的络绎不绝，送来红纸，取走春联，声声道谢。父亲为此要忙活近一个月，我们一家人也是跟着汲汲忙忙。

在那些捉襟见肘的年月里，父亲的古道热肠和一手毛笔字，为四邻八家解决了很多燃眉之急。除了写春联，东家婚丧嫁娶，西家建房乔迁，都能看到父亲忙碌的身影。

最近几年，父亲竟迷上了画画，画花草人物，画山水田园，还配上自创的打油诗。

有趣的是，父亲画画从不讲什么技巧，全是自己琢磨。他床铺的墙上，贴满了他画的老虎，个个腰粗肚圆，憨态可掬。

天天研磨执笔的，父亲的手饱满柔韧，完全不像是八十一岁老人的手！

一个小时过去了，父亲居然奇迹般地醒了，四肢灵活，言语清晰。我喜极而泣，医生也啧啧称奇。

父亲昏迷中曾呕吐不止，衣服还不曾换。现在父亲情况稳定了，我和弟妹忙不迭地去超市为父亲买了睡衣，两套。

换上睡衣，我边轻轻地给父亲按摩拍打，边和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经历过这场生离死别似的折腾，我突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感！

父亲的指甲有点儿长了，我轻轻地剪修，细细地打磨，小心地剔除里边的污垢。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说来很惭愧，这还真是我第一次亲手为父亲剪指甲。

我又打来洗脚水，父亲像是有点儿难为情，他是不习惯被人伺候吧。父亲已八十一岁了，身体尚好，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年，父亲坚持自理生活，做饭洗涮都自己来。平日里，一辆电动三轮车，一个唱戏机，父亲出门悠转，听戏闲聊。居家则写写画画，看书读报，研究易经八卦。

父亲的倔强，养成了我们的惰性，久而久之，我们也都心安理得地各忙各的，有时就忽略了父亲，忘了他已是八十有余的老人了。

一场病，让父亲享受了久违了的天伦之乐。我们都放下了素日觉得要紧的工作，老弟日夜守着寸步不离，我保证着一日三餐，所有小辈们也都络绎不绝赶来，病房里充满了温情暖意，父亲病态不再，眼里都是欢喜。

我鼻子酸酸的，父慈子孝的温馨却是发生在医院里。

不算宽敞的抢救室里，还住着一位中年男性病号，脑出血导致的偏瘫。相比于父亲的安静，他们要热闹多了。

烦躁的病号对伺候他的妻子和儿子一会儿训斥一会儿骂，还时不时用尚好的右手右腿攻击人。看到父亲吃什么稀罕物，他就含糊不清地给媳妇要，我就赶紧拿给他吃，他吃着喝着还骂骂咧咧地怼媳妇。

我悄然问大姐，大哥生病前就是这种暴脾气吗？她抹着眼泪说，原来脾气可好，很能干，才59岁，这以后可咋办？儿子还没成家嘞。

劝慰着大姐，我心里亦黯然神伤。一生光阴短，世事皆无常，真如庄子感叹的，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是啊，人生倏忽即逝，世事变幻莫测。对亲人，我们有一些来不及，更有很多无能为力。有时候，一场变故就彻底摧毁了一个家庭的平安喜乐。

看着大病初愈的父亲，我忽然感觉到莫名的幸福。经历过了变故，才发现，那日复一日的日常琐碎里，原来就藏着我们心心念念的幸福。只是因为其微不足道，便常常被我们忽略了。

我们都在努力地活着，渴望过上幸福的生活。年轻的时候，觉得幸福是一种憧憬，神秘地飘渺在新年的的愿望里。慢慢才发现，幸福其实很近，家里有灯光，厨房饭菜香，亲人都健康，才是摸得着的幸福。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便是这世间最好的光景。我们穷极一生所追求的幸福，到头来，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凡的三餐四季，温暖有趣，亲情可依。

病房里，我整理着东西，老弟去办父亲的出院手续了。心血来潮中，我拿出纸和笔，即兴写下了两行大字：

您，健康又长寿！

我，常回家看看！

我郑重其事地呈给父亲，对父亲俏皮地眨眨眼，父亲点头笑了。

窗外，阳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