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战后的探亲之旅

中国机长（不私聊）

　　1979年3月8日随149师从中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上胜利回国后，一直在云南省红河州镇守边防，直到5月份部队才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在四川省乐山市的驻地。

　　从血与火的战场上归来后，第一时间里就给家里写信报了平安，因为出征前怕母亲担心急坏了身体，在给父亲的信里提了个请求：“不要把我去战场的事告诉妈妈，等我平安回国后再告诉她……”

　　后来我才知道，从此后担心的重负全部压在了父亲的心上，父亲是济南军区机关的老军人，他可以看到军队内部每天的战报，当看到我们师和越军316A师交上火的惨烈战报后，加剧了对儿子的担心，开始了整夜整夜地失眠。

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的情况，媒体里天天都在播报，自然瞒不过母亲，母亲时常问父亲：“大儿子来信了没有？”父亲为了瞒她总是说：“大儿子的部队在备战，不允许写信。”可是父亲的反常表现，总会引起母亲的猜疑，不管母亲怎么样，父亲最后还是成功地把实情隐瞒了下来。

收到我报平安的信后，父亲喜出望外，晚饭后把我从战场上平安归来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纵情大哭，整整哭了一夜又一天，班都没去上。

　　部队回到乐山后，就有军内各大院校准备到野战作战部队招收学员的消息。师里为了保留战斗骨干，从各单位选出了200多名战场上表现最优秀的战士，准备6月份进入师教导队学习，到11月份结束，然后提干分配到各个单位。我也被选入了其中，接到通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抓紧时间回家探亲。

　　在战场上由于我带着炊事班缴获了一卡车的加拿大面粉，食堂里好几年吃面食都不要粮票。粮票在四川的自由市场上是可以当钱用的，再加上我是第5年的兵，拿到了每月15元钱的津贴。用省下来的所有家底买了一大堆济南没有的土特产，什么菜籽油、雪魔芋、米花糖、沙琪玛、五粮液（2.8元1瓶），装了满满的一背囊两手提包，准备去回报思念我和我思念的家人。

乐山市通往济南市的路有2000多公里，从乐山市到成都市需要乘长途汽车走5个多小时的山路，到成都后连夜换乘火车，翻秦岭、过陕西、在第二天晚上到河南郑州再转车。

　　大弟弟是驻郑州的解放军机要学校学员，接到书信的大弟弟，穿着军装早已等候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了。这次相见非同寻常，自然亲不够，有说不完的话。在家我是老大他是老二，我在参战前给他写了一封不是诀别的诀别信：“如果我牺牲了，你就把老大的责任承担起来，替我孝敬好父母，带好正在上学的妹妹和小弟……”看过信后弟弟做出了惊人的举动，给校首长写了请战书，坚决要求上战场把他大哥顶替下来。

充满了兄弟感情的请战，自然不会被首长批准，可是这一下没有一个小学员不知道他哥哥上战场了，当我来到他的宿舍时，宿舍里的床上、小板凳上挤着20多个来自济南的小学员，眼巴巴地等着听战场上的故事……

　　回家的路上到处是诱人的风景，有西安、洛阳、开封、北京这些底蕴深厚的古都，还有五岳中的华山、嵩山、泰山，历朝历代的名城、著名景区更是布满沿途。往年探亲总会选个地方停下来游玩、赏景，可是这一次不同往年，在归心似箭的心里：再美的风景也美不过这条漫长的回家路，再多的名胜景点也抵不过进家的那扇旧门。

　　当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时，已是第四个白天的凌晨两点多了。满怀激动地出了济南火车站，迎接我的是满天的星斗和寂静的城市。

为了给家人带来一个惊喜，我没有把探家的信息告诉父母。那个年代的深夜是绝对没有交通工具的，想回家要么选择徒步夜归，要么选择等待早班的公共汽车。一踏上家乡的土地，兴奋就抹去了旅途的疲劳，回家的心一分一秒也不能等待，于是背上行囊、提起行李、精神抖擞地向着十多里外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家的门前，整个城市都在安静地睡着，在这道门里边睡着我昼思夜想的父母、妹妹、小弟，在门外似乎能感受到他们酣畅的呼吸、熟睡的脸颊。面对着家的大门用自己那颗22岁的心向父母倾诉着：“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的儿子从出生入死的战场上回来了，可是又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儿子，再也见不到家乡的风景，见不到自己家的大门，见不到生育养育自己的父母了……”想到此不由得热泪盈眶，不忍心去敲门打扰父母的梦乡，静静地站在门外望着星空等待着黎明的太阳……

都说母子连心，睡梦中的母亲突然对父亲说：“我梦见大儿子回来了，你快出去看看。”父亲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门，惊喜的眼神与儿子四目相对，我喊了一声：“爸爸！我回来了！”上前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父亲激动地回头叫着妈妈的小名兴奋地喊着：“大儿子真的回来了！”母亲穿着睡衣就冲了出来，三人相拥而泣，母亲哭成了泪人……

　　在岁月静好的假期里，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父母的关爱，姊妹的重逢，家庭的温暖。母亲是位人缘很好而且很有名气的医生，总会买到最新鲜、最紧俏的食材，烹饪出儿子最爱吃的美味佳肴。

　　那个年代，城市里还准许养鸡，妹妹养着两只九斤黄大公鸡，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喂她这两只宝贝宠物，这可是她从小鸡仔养大的，它们只要见了妹妹就扇着翅膀咯咯叫着跟着她。多少次家里来了重要的客人，妹妹都坚决不让杀，可是她的哥哥从战场上回来了，终于有一天妹妹对妈妈说：“大哥回来了，把我养的鸡杀了吧……”杀鸡吃鸡的时候只有妹妹在暗自伤心。

后来才知道我在家休假的时候，妹妹写过一篇她哥哥参战的作文，结果被老师叫去谈话：“作文写得不错，也很生动，但是你要记住：作文绝不许胡编乱造。”妹妹委屈地进行了申辩：“我哥哥确实参加了这次自卫反击战。”“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可能让孩子上战场吗？”……事后老师还是进行了调查，并给妹妹道了歉。后来妹妹也没给老师丢人，高考时分数超过了清华和北大的录取线，是当年济南市的高考探花。

　　12岁的小弟，每天早晨都会把我叫醒，和我去跑步、爬山。最让我哭笑不得的是：他把我存放在家的好邮票，换成了一堆不值钱的邮票，竟然还十分兴奋地向我炫耀，他用一张换了人家几十张，其中最让我心疼的是那年炒到了1万元的“毛主席去安源”那张邮票。谁会想到，小时候经常被人家骗的小弟，长大后竟然去了很远的他乡，成了美国的科学家。

　　每逢星期天，父亲总会带着我们去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等景点游山玩水、拍照留念，把回家的快乐、家庭的和睦无限地放大。

　　愉快幸福的假期转瞬即逝，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回部队的列车，在部队等着我的是：坐落在峨眉山深山里的师教导队，还有那6个月紧张而又艰苦的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