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那一天 ________写在1968年底上山下乡43周年时（2011.12.4.）

碧海蓝天

001. 我们都经历过的知青之歌，那一夜，我们坐上火车告别了中学时代、踏上了以“上山下乡”为开始标誌的漫漫人生路......

002. “茫茫人生路” 油画作者刘昌文，生于1952年。

003. 心中更多想起的是身居茅屋，胸怀世界。

1968.11.刚下乡时，在陕西省宝鸡县坪头区颜家河公社林光六队（当时名称是延风公社红光大队六小队）知青茅屋下。

004. 位于林光一队山下组小节码头688班部分同学们，左二高海燕，我们在去颜家河火车站火车上相遇，她是去看上山下乡在颜家河这里的本班同学们。

005. 这就是险峻的颜家河火车站。那一排白房子，就是1968年10月凌晨半夜里，我们刚来颜家河下车时的颜家河火车站，候车室里点着如豆一样光辉的煤油灯。

亲爱的老三届同学们，还记得1968年在毛主席号召下，我们上山下乡出发的那个难忘的日子吗？还记得四十年前我们壮怀激烈，迈向边疆、迈向僻乡、迈向山野、迈向祖国四面八方的那些个难忘的日日夜夜吗?还记得在“广阔天地”经受炼狱般磨难的生活和一起生死与共、风雨同舟的知青战友吗？还记得在祖国最穷远的地方，我们——共和国的忠诚儿女，对农民、对国情的真切了解、把文明撒向四方、用热血书写的青春之歌吗？

没有忘记。

永远不会忘记。

今天，这里展示当年下乡插队的一些情景，展示“第二故乡”四十年来与我们保持血肉一样联系、挥之不去的情结，就证明了这一切。

今天，我们把采撷到的这点滴浪花作为鲜花献给你！作为对你我青春岁月的抚慰，作为对那一段难以忘记的艰难岁月刻骨铭心的追忆。

历史错了，土地没有错，时代扭曲了，人民依旧是善良的。这也正是这场上山下乡运动至今仍让数千万人心弦依旧激动的根本原因。

——题记（节选自2008年11月1日发行陕西省老三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四十周年大型陕西知青老照片画册《情系黄土地》前言 国家一级作家朱文杰老师一稿并最终审定）

那一夜，那一天

_______写在1968年底上山下乡43周年时（2011.12.4.）

陕西省宝鸡县坪头区延风公社红光六队刘永昌

那一夜开始，我变成了一个农民。

就要走了，要上山下乡了。

先一天20中我们班为主，即将上山下乡的部分同学，在西安市新城广场巨型毛主席塑像前宣誓留影，告别西安，互道珍别，同学们打出了自己战斗队早已不用的旗帜，以宣示即将成为农民前，自己身不由己卷身其中的轰轰烈烈“文化革命的结束”。旗上“三七”二字，表示坚决拥护并决心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1967年3月7日发出的最新最高指示：“要复课闹革命”，以“三七指示”为纲。不成想，仅仅一年半后，我们“老三届”三届六级全部在校学生，就一律被要求上山下乡，“课”不复了，直接奔赴“广阔天地”。

留恋中下午在母校门前留影，又去新城广场在毛主席塑像下和全家人合影。当晚，我劝阻一家人相送，只让送到院子门口，夜暗中与满脸流泪的爷爷拉拉手，和全家人告别，看了一眼爸爸、母亲、兄长妹妹复杂难舍的目光，用目光和他们告别，然后头也不回，拧身向学校走去。西安的家、一家人，留在了我的身后。柏树林街上一溜溜熟悉的路灯、大树，留在了我的身后。

黢黑的夜幕中，西安20中学从校大门口开始，不亮的灯影里已人影汹涌。校门口碰见20中学64届前辈学兄王春民、刘建国，他俩说正等我。春民大哥递给我一件黑色对门襟中式小棉袄说：“不要嫌旧，这是我冬天穿的，拿上，干活时贴身穿不冷。”建国大哥递给我一双黑色回力牌简装圆头胶底鞋，说：“永昌，拿上，爬山干活穿。”还安慰说“不要难过。”二人都说“安顿好，给我们来封信，免得牵挂。”说完建国大哥还张开双臂紧抱我一下，又重重拍拍我的双肩。我从心底谢谢他们同时，眼泪却情不自禁在黑暗的光影下又一次流出。我拉拉他们的手，默然向校门里走去。

一路上，净是成团的人群、低声的絮语、间杂哭声和啜泣。我漠然地穿行其间，进入教学楼一层。向左拐，走进我们667班教室，走到我的座位前，摸摸我的课桌，又轻轻摸摸我的座位，看看漏进斑驳灯光映照下的我的黑板和空空落落的教室，不舍地告别我的中学时代，就向教室外面走去。

走进学校中心区校中会议室门前，这里同学更多，尤其葡萄架下和两侧的砖砌甬道上。暗影中，我站在20中中会议室门外走廊上，头顶上一盏没有灯罩的孤灯惨淡的照着、撒下不亮的灯光，我定定看着眼前正发生的一幕幕，像与我无关一样。敬爱的668班班主任、我们一向尊敬的宣维岳老师轻轻走来，他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永昌，不要难过。跟我来。”宣老师把我带进他就在不远处、在体育教研室对面花树背后的平房间里，能看出老师也很激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他忙乱一阵想找什么可也不随意，就又拉开抽屉，翻动一阵，取出一枚表面已有划伤的毛主席像章给我戴上，说：“好好干。你会干好的。”望着宣老师微蜷的背影，“敬爱的宣老师，我会永远感激您、铭记您的鞭策教诲”一下酸酸涌上心头。宣老师右臂环绕我的双肩，两人沉默着并行走着，把我又送到会议室前，这时我班的男女同学已来了不少，随后一起把我送上学校开往西安火车站的敞篷大卡车。

行李已事前托运，我只背着书包站在车上，向后望着远离的老师、同学、各位没能上车的同学的亲友们，一步步远离校门，远离东厅门大街，远离揪心的一切……，目送远去的20中，教学楼，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会以这种方式，强行被拉出20中学，结束我寄予人生无限美好希望与憧憬的我的高中学校生活，告别近在咫尺的我的大学生活梦，默默凝视感激着那么多亲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眼中，会流露出那么多的不舍和叹息！

刺骨的凛冽寒风，似乎因为西安东大街、解放路的空旷沉默而更加肆虐，城市已入梦，街上了无行人，只有车下急驰向后不断闪去的黑影，像鬼魅的欢舞。

我当农民的生活，开始了。

火车是陕西省革委会知青办专门安排的，是在西去兰州（？）西宁（?）乌鲁木齐（？）夜半经过西安的客运列车上，又专门加挂的运送西安知青上山下乡的专用车厢。时间选得有讲究，车站内空空荡荡，站台上除过铁路值班人员再空无他人。车厢里则熙熙攘攘。校革委会以革委会张展直主任为首的领导们，他们在车窗外满面笑容，如释重负地向自己的学生、同学们招手，告别，欢送。忠厚的张展直老师，脸上的笑像他的人一样忠厚诚挚。

但奇怪的是，这一幕，这站台昏暗灯光下，那面向车窗，定格躬身谦卑的一张张动人的脸上，却给我刻下那是不经意间流出的、尴尬牵强五味杂陈的笑容，我一生永远难忘。怎么会是这样的留存？铭记？

那一夜，1968年10月28日夜，已快子时的西安那静静地、似乎与平时一模一样的普通一夜。

火车开动时，车厢内外的恸哭声骤然同时响起，尤其站台上的家长、兄妹、亲友们，跟着车跑，哭着追跑，撕心裂肺。一切带有感情的东西都是美好的。我虽然没有流泪，也仍然激动。我坐在一条坐三人的长椅中间，身边全是20中学的同学。车厢里的座位好分，一上车就宣布从第几排开始，以前或以后全部属于XX学校，同学不会坐乱。我淡淡地目睹着这背景一样但情景不同的人间悲喜剧，说悲，骨肉分离，亲情撕裂，能不悲吗？自古有真挚感情的人们别离，莫不如此，人性使然；说喜，对多少不断在城市遭受重创、打击、迫害、摧残、白眼，甚至亲人被迫自杀的那些个家庭和个人，难道不失是一种暂时的逃离、躲避和无奈解脱？那时人们不是常说“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洒向人间都是怨”吗？！文革的黑暗和所谓“红色恐怖”的高压深重，无咎获罪、动辄得咎、动不动家庭被抄、毫无安全感的灾难生活，哪里是出路？哪里是尽头？随着列车渐渐西去开出西安，我看着本校外校的同学们，慢慢收住自己的抽噎啜泣，开始让自己缓缓地平息下来，静静地坐着，或彼此安慰着劝慰着。他们年轻的脸上，看不出时代步伐刚刚才留给他们的压力烙印，也许自小已适应了见惯不惊的这样的斗争生活习惯，太多的历经过的这样的场面，已成了那个时代见惯不惊的红色标记，包括刚才的离别，他们现在也许已经开始含而不露深藏心底，开始重新组织起自己的感情起步扬帆，审视并面对现实，一张张还稚嫩的脸上，开始准备写满对新生活的适应、期待和暗暗滋生期许的明媚憧憬。

车厢里慢慢地真的渐渐静寂下来，只听见车轮与铁轨接头处规律的撞击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显出了夜的宁静和大悲欢后的静谧。车厢顶灯昏昏黄黄。

夜风，冬夜的风，八百里秦川西部静夜里的寒风，在温暖的车厢外劲吹着。

是啊，我为什么这样淡然？漠然？麻木不仁？不是说 “洒向人间都是怨”吗？可静心想想，“怨”，我有吗？或有过吗？从没想过。连想都没想过。不是不想想，是历来懒得想。之所以上山下乡地，最后选择西秦岭大山深处的颜家河，仅是因为自己“自小寄放在关中平原农村亲戚家里长大，想看一看大山深处的农村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至于，下一步呢？甚至以后呢？我这个人一贯思想懒惰，凡事从不愿多想，一切漠然置之，一生都这样。混沌中糊糊涂涂相信车到山前自有路，自有一只手会给我安排指明一条生路。从小，“人家能过，我们也能过。”当教师的父母亲就一直这样教育我们。仔细想，人生走过的每一个重要关口，我从来都这样走来，凡事不多想，冥冥中心中似乎总循着这一句话。也许，这就是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的内向。向谁撒娇？又能求谁帮助？

我和身边送我去颜家河的我班同学赵跟学、李永佑、周金城以及陕西师大一附中初67届李育竹同学_____他先送我，然后去坪头公社跃进大队看望下乡在那里的他的同班同学，轻声交谈着，一边儿眼睛浏览着车厢里有的挂着泪痕刚入睡、有的沉思、有的闭目养神、有的交谈、有的看书、有的捣弄手中乐器的各色各样的同学们。不知这时的他们想啥，也许什么也没想，只是忐忑或无所谓而已。爱咋咋地。

无意中一段对话被我听见，毕竟是男孩子，迅速忘却了刚才别离的悲伤。隔走道，斜对面一对男同学，年龄都不大，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们学校的。一名拿着一把优质黄豆，金黄灿灿，一样大小，正向另一名同学展示，说是从东北弄来的，准备下乡以后自己种植，改良山区乡亲们的黄豆品种、为山区做贡献。而倾听的那名同学则随之也拿出自己有备而来、所带的一套崭新木工工具回应，说山里面木头多，他准备好好学学木工。能听出他们是西安五中的同学，准备在颜家河先两站固川车站下车。无意中听到他们对自己人生的设计和遐想，我一下自责起自己，为什么下来时自己就什么设想也没有呢？人常说，有眼界才有境界，有思路才有出路，自己多么没有思想境界，看看人家！

我对面坐的是高海燕同学，她是我校高一年级688班学生，一位非常清秀漂亮有气质的小姑娘，学校有名的高干子女同学，听说她也是文革前刚刚由北京随父亲工作调动，而进入西安市第20中学的。能进688班，是因为688是我们学校24个标准高中班中，唯一外语课教授学习英语的班级，而她在北京学的就是英语。先前她一直在与身边的同学说话，她没有哭、很坚强，从表现原先我还以为她是第一批就下在颜家河的同学，这次是回西安或学校补办什么手续或取什么东西，所以她情绪一路没看出有大的波动。后来，她突然问我：“你也是送同学？还是也上山下乡在颜家河？”我说“我是这次随学校下乡在颜家河公社。”她问我“哪个队？”我说“林光六队。”当时叫延风公社红光六队。她说：“红光大队是延风公社自然条件最好的，我班不少同学就在红光一队，山上山下组都有。”我很好奇她这么娇嫩的漂亮姑娘，咋也能下乡在颜家河这么艰苦的自然环境中，就问她：“你也下乡在颜家河？”她说：“没有。我还没定呢。我这是去看我班同学。除过红光一队，北星二队也有我班不少同学，我去看看他们。”高海燕的文静平易，一改同学们私下对高干子女清高傲慢难以接近的偏见，她徐徐道来的清晰谈吐与对自己同学的亲情关心，立时让人感动，至今难忘。高海燕说；“颜家河，挺好的。尤其下在这里的同学，都挺好的。下乡时，时间不会太长的，国家不会把这么多优秀青年都长期放在大山深处不管，这是对我们大家思想品质和意志的锻炼培养。”她年龄不大，讲话深刻，那一夜面谈，我终生铭记。

车轮在车厢下继续全力地滚滚前进，发出愈来愈巨大的轰鸣。

从宝鸡市火车站开始,知青就大规模下人了，看着站台上分明不同学校学生们煕熙忙碌前呼后唤的身影，我们打开车窗，感受夜的新鲜空气，听说他们还要换乘汽车继续北上千阳陇县。

林家村、坊塘铺车站也有西安知青下车，至于固川、坪头站下的知青同学就更多了，主要是西安五中、西安交大附中、西安三中、西安陕师大一附中、45中、26中等学校的西安学生。

过坪头，下一站就该是颜家河车站了，车厢中一阵骚动，一下开始乱了，因为山区小站停车时间都极为有限，车厢内现在空余我们这一段学生，都起立开始准备。这是夜里的三、四点，夜正深沉。那时交通不便，从西安到颜家河，火车一走就是五、六个小时。

当我们匆匆离开温暖的车厢，在浸肤刺骨的凛冽中脚踏实地站在站台上时，拉着一排排昏黄车窗的上行列车，就徐徐缓缓向西开动了，我和许多同学一样，黑暗中伫立不舍地目送望着渐渐加快速度、远去的西行列车，就像带走了自己和自己亲人一样眷恋，我一下切身感到不舍和那么茫然。

夜，那么深。四周，那么黑。天，那么冷，扎冷扎冷。伫立站台的我最突出的印象，是站前深处横亘的那渭河大峡谷，在暗影中基本呈东西方向贯通面前穿越而过，南北夹击火车站的山峰，则几乎贴着鼻梁和后脑勺凌空欲飞直立苍穹，以巨大黑影沉沉压顶而下，压在你的头顶。好一阵才适应了视力的调整。大家都几乎在西去列车随灯光一起钻进西边隧道消失后，才转过脸来，慢慢看清原来我们脚下的颜家河火车站，竟然是悬挂在紧贴北边山崖根儿的半山腰炸出的平台上：身后峭壁陡立，前边隔几道铁轨南面立一道栅栏，栏外黑乎乎似乎另有天地。

接站的公社干部，呐喊着把我们招呼进身后一间候车室，里边居然是挂着一盏煤油灯照明！中间地儿一座大铁炉子炭火正旺，面积十余平方米的砖砌地上靠墙放着两三条长椅，已坐满先进去的同学，后进的同学就将自己的随身东西放地上，随后自找地方席地而坐等待天亮。有同学沉思，有同学调侃，说着调皮话。跟在后边的我，走到门口时已走不进去，只好倚在门旁。

是啊，颜家河，崇山峻岭大峡谷中，宝（鸡）-天（水）铁路线上够不上四等的深山区小站，平日哪里见过会有这么多的上下车旅客？

哗哗的水流声，把反正进不了屋的我，召唤着走下寒夜深处狭窄的站台，跨过几道闪着混沌寒光的铁轨，来到车站护栏前，见已有同学先我而至，正零散地倚着木栅栏探身下望。俯瞰脚下几乎成70度坡、掩在夜色的笼罩下依稀可见的大陡坡，以及坡下的小街，深壑衬得这个山沟小站确实悬在北面山体的半腰上一样。对面巨大黑影山根的脚下，声音正是从那里传来，“渭河！”旁边的一名同学不知自语还是想对我解释。银线一样的一道细水正不宽地在暗影里向左手流去，随之在前面前行一段后又逝去光亮，但水流很急。仿佛表明自己存在一样，湍流声突然放大一样，从脚下响亮地传上来。直到天亮后，我们才看清，原来先前看到这一切都是假相，渭河的水其实还是很宽很大的。水面上还架有一座逶迤的无护栏土桥，森白森白的闪着结了凌晨寒霜的冷光。

木栅下边正像同学先前介绍的一样，是一片影影绰绰正在梦中的低矮民房，中间一条窄窄小巷，听说公社小院就在小巷的中心地段。这就是颜家河。

剩下的就是一圈大山，正势如巨轮铺天盖地从黑暗里逼视我们压向我们。

身后的颜家河小站，除候车室外没几间房中透出煤油灯的光亮，紧贴山岩，一条版画线条一般。

啊，颜家河，延风公社，我的新家！

新的一天开始了。

天慢慢亮了。挤在候车室门口的我，走向站台，又走向木栅，栅木上结着莹莹绒绒的细密冰霜晶粒，已不能手扶。河道里正渐渐冉冉升起层层雾岚，是漂浮游动着的，如仙女的曼妙轻纱飘逸婀娜，东边山顶上渐渐现出晨曦中的霞光。木桥的那一端坐落在渭河南岸的河滩，没有路，裸露的河滩就是路。_____向西更没有路，只有浸在河里的陡峭的绝壁。只能顺河滩向东走，走向那山顶开始亮起来的峪口。看来红光大队就在那冒出亮光的山下沟里了，当然，山顶上自然就应该是也已听闻的南山大队。

来颜家河前，在学校曾听过红光大队革委会领导、后来下来后才知道是曹志科副主任的情况介绍报告会，他把颜家河讲的如同世外仙境一样，只记住了一句话：那里人们天天吃的是“核桃蘸蜂蜜”，但当时就不相信，仅视为戏谑。但地理地貌记住了延风公社共有五个生产大队，南山、红光在渭河南岸东侧，南山在山上，红光在沟底；另三个温水、东风、红星大队，从西向东分布在渭河北岸。后来下来一年后，从上至下名字纷纷开始分别恢复为原名颜家河公社，南山大队、林光大队、温水大队、西峰大队、北星大队。

也许天亮的缘故，峪口到木桥南端的河滩上，已有人走动。铁路西、东沿着铁轨，也有兴奋的同学向火车站走来，大多数人仅从衣着判别就知道，应该是第一批先期到达已下乡在这里的20中同学，______那时通讯很不方便，亲爱的他们一定也夜不能寐，肯定想早早知道，20中学还有哪些同学这次会下到这里。

同学们肩扛手提，跨过重重铁道，斜下坡走下宝天铁路，走到小街上的延风公社平房院内。院子很小，三面有房，西式结构。迎门对角线位置即东北角是一间会议室，_____东西先全部集中存放在这里。西北角是公社干部食堂，两侧是干部办公室兼卧室。干部们都满脸是笑地接待着同学们，抢着把东西提进会议室。

早饭好象是在公社食堂内用餐的，每人两个馒头就咸菜，稀饭不限。也有同学被同学拉走，去小街上唯一一家小饭馆用餐，_____里边只有两张方桌，周围四条长凳，早已人满为患，热情的先到者，及仅仅才分别不几日的后来者，都迫不及待地欢聚一堂，争相做东款待同学。

河滩上正在布置主席台，摆上条桌座椅，插上彩旗，悬挂横幅，看来还有一个欢迎仪式。几名公社干部，带先期已下乡这里的同学和农村青年正忙碌着。永远会有一些热心的、表现突出的积极分子，后来知道是温水二队663班一位男同学和另一名青年，手持钢枪正襟站立河滩上临时搭建简易主席台两侧，面孔严肃，留下文革正炽热进行的深刻印象。更多的分镜头是，才在学校分手没几天的同学们，则三三两两分而散在渭河滩上，正亲热地聚在一起交谈。

会场就设在渭河滩北岸干涸的河滩上、颜家河小街南侧临街房舍的背后。冬日娇弱的刚刚在东边升起的太阳，将主席台迎面照得生气勃勃，阳光灿烂，将我们的身影也长长地平画在河滩的黄土与鹅卵石上。房舍与房舍之间的狭窄甬道中，以及渭河土桥桥南，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当地农民腰缠麻绳涌来，_____后来才知道这些乡亲们是准备迎我们、为我们背行李、把我们接领回各自生产小队的。山里无路，或虽有路但起起伏伏疙瘩崚磓（duī，古通“堆”，堆聚）无法走车、或车走起来蹦蹦跳跳难保安全，所以进进出出全靠背。事实证明，我们很快就和他们融成一体，学会了“知识青年是条龙，腰里缠着一条绳”。先到的同学调侃道：他们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心里不由一阵慌楚凄凉。

这里是西秦岭大山腹部地带，南部西侧也是陕甘两省群山交界，五个大队居处自然分散，山头独立割据，山重水复高山路远峡谷逼窄，第一批先到的同学理所当然已占据最接近公社所在地、各大队自然条件最好的生产小队，这次下来的同学所分小队，多位于大山深沟里路途更遥远地方，等待他们基本到齐很费一些时间，所以正式开会时已经很晚，可能已近九、十点左右。

散乱的人群中，我突然看见李柏亮，“啊，柏亮！嘿，我在这儿！你也下乡到颜家河公社这儿了？！”李柏亮是我20中学文化革命逍遥中结识的最好同学最好朋友之一，他是663班的，大提琴拉得特别棒，与我高中667班杨瑞璋是初中同班同学，早就这样结识了，而且关系很好，只不过文革逍遥中大家无学可上、无事可干走的更近了而已。

一看他就不是今天刚到的！因为他轻装简从，两手空空，在人群中也正在寻寻觅觅，找熟识同学。“啊，太好了！颜家河有你，就是今生落根这里，有你，我就一定再不会孤单！”我热情地拉着、摇着他的手，喊叫着，似乎刚刚还有一丝的不安和孤寂已经一扫而光荡然无存，有了依托。柏亮说，他是第一批下来的，就在火车站顶上东风二队，说着他扬手向北边山顶指了指。那么陡！仰头之间帽子几乎掉在地上。我们立即兴奋地交谈起来，彼此急切地打听起想要知道的信息和熟人的消息下落！

公社领导王正卿书记革委会罗双虎主任、各大队领导、贫下中农代表、下乡学生代表依次讲话表态后，开始宣布各大队分配学生名单，及指定在会场附近的集合地点。林光大队集合点，其实主要就是集合刚下来、需要安置在林光沟主沟最沟老里林光六队的13人（后增至17人是陆续又下来、转来的）。后来因为南山六队不宜放学生，林光沟岔沟林光四队13人，则是全知青小组由南山六队整体搬迁而来。而南山七队20中学同学，则整体搬迁到宝天铁路线上、颜家河以东12公里外紧邻的第一站坪头公社，那里以陕西师大一附中同学为主体上山下乡在该地。

渭河涛涛，冰水拍岸，河道中朔风阵阵，劲吹中干冷刺痛、不时呼啸而过，卷起的河滩沙土打得我们时不时睁不开眼，立即背身躲避。彩旗猎猎，迎风招展，旗面儿打得啪啦啦哗啦啦地山响。

告别柏亮，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我们林光六队知青小组的大多数人，在学校只见过墙上的名单且多不认识，甚至听也没有听过，很多同学这时才第一次看见，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六队的乡亲们。至今记得有六队队长李彩荣和副队长赵书四，以及李志义、老田大叔、赵振科、刘德志、张清贵、张云贵、张科、柳石他爸、老李、老黄和元元、常有、地娃儿、马来、石娃儿、泉泉、存梅、凤琴等人。后来才知道这几乎已经是六队的全体劳力了。当时我们很不懂事，看着个头儿只及或还不及我们肩头的元元、常有、地娃儿、马来、石娃儿、泉泉、存梅、凤琴等人，一个个用绳子吃力地背起我们沉重的书箱、行李，我们却心安理得地只手提网篮、脸盆之类物件随行，至今想起深感有愧。

当队长和乡亲们领我们走出公社院，告别其他大队同学，走下河滩、走过土桥，迎着凛凛寒风，走过长长的、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的河滩时，河道里的劲风吹得人透骨身寒浑身战栗。好不易走上渭河南岸，经崎岖的小路走走歇歇，来到林光一队山下组小节码头知青房前时，迎出来的是一队同学、包括高海燕同学，他（她）们嘘寒让水让人温暖，体现了同学间深厚的感情，_____其实，很多同学在学校连话也没有讲过一句，这时却亲得跟亲人挚友一样。

从小节码头出来，六队乡亲们没等我们已经在前头走远了。从这时起，我们才开始走进林光沟主沟沟口，峪口西侧几乎90度壁立的山峰下，山路从这里开始由原来向东方向，变得向正南方向甩头，紧贴东侧山脚的小路曲曲弯弯又细又长，一直向南伸展，冬天的萧杀中四周土地一片苍凉。走过一个山湾，又走过一个山湾，两边不见人家，直到转过前边向西突出的一个小山嘴后，才看见前边大柏树下的小学校。小学校背后有一条蜿蜒山路攀山而上，那里通向南山大队。

从小学门前经过，向前转过大柏树，远处山坡的西侧山腰现出一片民房，“那就是二队！”有人介绍讲。我的天，走了这么久，前边才是二队！那六队在哪里！？山路这时已靠西，走到正对二队的房子正西时，二队的同学们招呼让我们上去歇一歇看一看！可毕竟手里还提有东西，大家就一边搭话、一边一扑塌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这时原属六队知青小组的李宁同学嘤嘤地哭了起来。李宁是我校687班同学，学校校女子篮球队的主力队员，她身高矫健，同学们在学校大操场欣赏围观校女篮比赛时，就有人议论她“长得像俄国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笔下‘安娜•卡列尼娜’一样”，在学校时就十分抢眼。她的哭，让大家都很难受。她说她走不动了，不走了，“这么远，啥时候才能到啊！？这么大的山！”看见这里有同学哭，东坡上二队的同学跑了下来，大家齐声安慰她。李宁已很伤心，能感受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山，从半夜下车就酝集心头的焦灼不安，此刻顿时释放化作泪水涟涟。见劝说无奈，同学说她“户口学校都已经给转到这里了，不来咋行呢？”李宁只是不住地哭，谁劝也劝不住。这时，二队674班的朱政同学说：“六队确实还远着呢！不行，你就留在我们二队知青组吧，你看行不行？”二队674班李煜同学也这样劝她，二队683班的张国瑞同学，她本身也是学校校女子篮球队主力，就劝李宁：“不想走，那就留在我们二队吧！？”见李宁面有转色，林光六队的同学们也这样劝她，李宁同意了，说：“那公社、大队同意吗？”朱政说“这些你就不管了，我们来办。”于是林光六队与林光二队的同学一起，簇拥着、帮李宁提着东西，向二队知青房走去，把李宁安顿好，我们立即告别李宁和二队同学，向前边三队方向走去。

六队乡亲们组成的运输队，在三队林光大队大队部门前正等待我们，但我们仅略事休息不敢久留，就赶紧向前赶去。三队这里是个三岔口，向右走进“大沟”，林光四队独处该沟；向左走，前边就直接是林光五队了。

但走着走着大家的话就少了，闷闷地闷头走着，是因为几次问老乡“还有多远？”总回答“就到了！”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子事儿！已转了几个大弯了，两边仍渺无人烟，只有冬天的肃杀和荒凉。“才解放时，这片乱石堆里土匪曾杀过一个人！”老乡的一句提醒，竟让我几十年了每经过这里都莫不悚然：这是黑洞河东侧一片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的乱石滩，巉岩崚嶒的山根下，十几块如小屋一样大的巨石，横七杂八陈列其间，周边荒草没人，而小路的右边就是滚滚的黑洞河。我们不由顿时来劲加快了脚步。

前边右手处现出又一峪口，“五队到了，那是骡驹沟！”老乡指着峪口前的一片房屋及屋后又一大山沟说。早早已看见五队的20中同学们，正在那里翘首张望期待我们的到来！刚过骡驹桥，吴建胜、周小真、王柏荣、李昶怡、王玉兰、王敏等一众同学就迎了过来，其他诸多同学们则都笑意盎然地看着我们，____在学校时，20中著名的东方红大院内，文革中我们就一直是邻居！大家硬抢夺走我的行李和老乡背着的我的书箱，同时把我往他们男生住宿舍硬拉，口口声声“呀，刘永昌，你也来颜家河了！不行！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你得留在我们五队！！！”同学们的热情真诚让我十分感动，推推搡搡中，我一边挣扎一边解释：“弟兄们，不行啊，真的不行！我班下到这儿的不是我一人，还有冯民新！要留，得俩人一起留！”小真、王柏荣他们立即去找队长，可公池队长说，“咱队地土不多，你们已经下来十五人了，加一个也许硬凑合，加两个口粮确实承担不起。”大家让我留下，可我与民新一起来这里下乡，咋能把他一人撂到六队？好在这种地理结构，出来进去全都需要从五队同学门前过，见面机会多的是，一再向大家解释后，弟兄们才表示理解终于放行了，带着对这些同学真挚感情的无限感激，这样，我们就又踏上继续南行之路。

五队到六队远得很！鸟鸣山更幽，时不时空谷中突兀传来一两声清脆的鸟啼却又戛然而止，更显出山道空空意境无边。感觉几乎走了近一个小时，只见山高林密荆棘丛生，大山愈来愈陡，愈来愈高，山弯愈来愈长，河道乱石杂立灌木丛丛，走走歇歇就是到不了六队！

好不易前边又是一个三岔口，队长指着右手峪口说“从这里开始，就是咱六队！左手这个沟，叫黑洞沟，里边没人烟。”

兴奋地进入六队地界，果然不久就见到右手河对岸有两间民居，后来，越往里走房屋渐次多了起来。但家家都独门独处，彼此相距一、二里路遥远。先窄后宽的沟里，依次经过王风院（下椒园）、椒源、椒园以及椒园西侧仍有住家的椒园沟口，一片空旷而寂寥。

两边山坡上笔直的漫坡橡树，暖暖的冬日下，黄叶发出挲挲的声响，像在欢迎我们到来一样。到石灰窑时，整个大沟几乎急聚收缩成一个瓶颈，并靠左山根儿变成几乎陡峭50度的长长陡坡，右手陡崖下是发出清亮水流声的急湍小河。

弯弯曲曲蛇形一样又向上爬走一段后，前边天地似乎一下变得宽了起来，经过一片茂密的大树巍然叢立，就看见远处明显一个高台上有几家农居，高台下小溪旁一座陈年水磨，水声碾韵令人遐想，诗境一样。队长说“这就是咱六队的中心棉木滩，老田张科家住在上边。开会就在那里”，说着队长右手一挥指向隔河靠西又一峪口南侧的一座不大庙宇，门前并排三棵松树笔直笔直，留下深刻印象。“从这沟口进去是棉木沟，里边也有人家居住。”队长介绍紧贴小庙西边的那条山沟，又对我们解释。

整个几乎出动六队全体大小劳力的行李运输大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彳亍向南、向高处攀行着。因为前面就是一座座大山迎面而立，我们一下急了，“队长，还没到吗？”纷纷的问话，透出一个个内心的焦虑。“快了！”一句“快了”一路上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奈何？奈何？奈何？

直到又走过几乎苍凉蛮荒的一大段大树密集下的通幽山路，前边又现一三岔口，但主沟向左手东甩拐去。队长指着正前方的那条支沟讲：“这沟叫‘七里沟’。顺这条沟再往上走七里，就是秦岭梁了！前边是一片国有原始森林！解放前，梁上住了国民党胡宗南军一个团！1949年解放军在这儿打了三天才攻上去的，咱队刚才你们经过的椒园那儿东侧支沟里，现在还有解放军烈士墓地。”

向前左拐又走一截儿，看到右手对面半山腰有两间瓦房，瓦房背后西侧有一间低矮的茅草房。“看！你们的新家到了！”茅草房门前，已有妇女乡亲们正向这里张望。

仰望着孤零零坐落半山上的这几间房子，啊！我们的新家！不由我从心底发出了呼唤。

乡亲们迎下，从我们手里夺去并不沉重的随身物件，跨过小桥，沿曲曲弯弯的山坡小径，我们低头吃力地斜向走着，不时仰头看着上边的茅屋。

女生被安排住在四太弟家两排南北向瓦房、其中东边那一间做厨房用的里套间内，男生五人安排住在瓦房背后西侧的这间孤零零小茅屋内，另三人安排住在才进林光六队沟口元元弟家。

我们五人低头进门，右手是一扇小炕，炕对面马架支架上，放几张厚厚柳木板给知青放箱子行李用。左手是几乎一个半单人床舖那么大的一个大案板，里边左墙角是有前后两口大锅的炉台，烧柴火的灶眼与“我们的行李架”之间，最多一平米多点地方。

走出茅草屋，眼下就是深壑一样的山坡、线一样的小河和河边继续向东延伸的蜿蜒山路，对面整整一架大山和山上密密麻麻伫立的，全是棵棵亭亭玉立大橡树，虽已是山里的寒冬日深处，但仍挂有不少黄叶，啪啪啪啪地鼓掌，似乎在欢迎它们对面山上一下来了这么多的年轻人。

“这地方叫新房儿！”队长指指脚下，“你们以后晚上开会，就从刚上来的这条路走下去。”队长指点着刚上来时走过的小路。“队长，你刚才不是说棉木滩是六队的中心吗？莫非往里走还有六队的人家？”有同学望着右手小路上方、荒无一人的大山急于知道一切。“对！刚才我们经过的地段是六队的下组。上组还得继续往上走，”队长手指新房东边说，“往里走，还要经过油坊坪、老房沟、拐达沟、黄洞子、郭家趟沟、杨家滩、关门沟口、一直到东边那一架大山东山根下，包括山及沿山、向东南角向南继续伸进去的东沟，那都是我们六队的！”彩荣队长继续介绍说着。

“但乡亲们居住地，只到上边杨家滩，再往里就没人家了。”队长继续详细自豪地说。“队长，那咋没见咱们队的耕地呢？”是啊，一路走来没看见土地啊。“你们刚才没看见？！河道两边不都是地吗！？看，那高处的不就是大片的地吗？”队长右手指着左前方远处隔几架山的一座山顶上、一块明显没有大树的空空山坡说，“从你们刚才经过的椒园沟进去，山顶上就是现在你们看见的、叫大弯的这块地。南北方向的山梁那边就是甘肃。”“大弯”原来是山顶那块地土的名称。同学们木木地站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仅一个林光六队小队，前后竟扯了几十里，全小队才一共十六、七户人家，还有些人家住在支沟里，沥沥洒洒分布成这样，离新房最近的上下人家，起码也都在几里之外，人都见不上，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这时，我们都看见，就在茅屋门前阶下、继续通向四太弟家小路的外侧，一共三五平方、不大的一块屋前长条菜地上的一条条石上，建安同学正面朝外坐在那里，他低着头，双手手指扶额，静静地一动不动，建安哭了？还是沉思？谁也不敢去问，或上前安抚，一时大家都心思重重、茫然瓷在那里……

距上山下乡第一天这一天，不足两年后的1970年9月2日下午，林光六队知青小组第二任组长陈建安同学，第一个牺牲在流经颜家河的滔滔渭河浊浪里，直到一周后，才在下游100多里外宝成铁路大铁桥下，绕桥墩打旋漩涡中，找见同学惨不忍睹、已经面目全非遗体。

就在这座茅屋内，队上留人早就做好了面条，招待知青及一起来人吃饭。出民工去几乎三四十里外颜家河火车站接我们的乡亲们，也一起用饭后，乡亲干部们就陆续都走了，一时空寂下来的屋前屋后，只剩下四太弟一家老老小小，还在热情地为我们忙乱着。

这时，茅草房门框扶手边，突然一张痴痴的笑脸露出来，满脸是笑地，住住地望着我们，后来他成了我们的好大哥、也是四太弟的大哥雨来哥，只是雨来哥略有一些轻度智障，但他带给了我们那个年代说不尽的快乐。

当四周一片黑暗、静寂下来时，豆大的煤油灯火闪烁中，这时你才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大山深处的夜，四下竟然这么黑！这么静！山脚下传来昼夜不息的哗哗流水声和山顶上原始森林里传来的呼啸劲吹山风声。

最大问题是当夜这些男生怎么睡？我们自身五名男生，李育竹加我班李永佑、周金城、赵跟学4人送我与民新，677班好几名男生送陈建安他们三人，一下十几个人，其中赵跟学几人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咋睡呀？大家又不愿分开去住四太弟家住。于是，一面小小的、原先也就一家睡两夫妻加两小孩的小土炕上，当夜竟将这些同学全部揳了进去！以致半夜两位同学起夜回来，死活掀不出他俩原先睡觉的位置。“我只好生着灶火炉子，在不断添水中煮开了一锅又一锅前后好几大锅的开水，水花翻得哗哗的！就着炉膛内熊熊火焰，我们才无奈地度过了秦岭北麓脚下，深冬里陌生地方坐等的第一个寒夜。”陕师大一附中初67届李育竹第二天一早对我说。

早饭是苞谷糁，用过后送我们的同学就要告别了，下山了，回西安了。同学间的心情已迥然发生巨变：他们是户口还在西安的西安人，我们已是落户西秦岭大山里的宝鸡县山区农民了！

望着通向棉木滩曲曲弯弯山路上，渐行渐远、时隐时现，踟蹰不前、频频回望招手的同学们，立在茅屋檐下的我们也不断招手，......亲爱的同学们，谢谢你们，走好啊你们，祝你们好运！

下边苍苍莽莽山路转弯处，点点黑影一样的同学们最后招招手，消失了，消失在山峦叠嶂、雾气空濛的山路深处，迎风森然的大树身下，雾重霜白霜华满身的我们，就像断线的风筝，告别了与母校的最后一点联系，立即感到摇曳飘荡没有根基，而回头身后处，则是一片全新的天地，我们做好准备、有勇气去迎接吗？

千岩万壑不辞劳，

远看方知出处高。

溪涧岂能留得住，

终归大海做波涛。

远处沟底、山坡，生起的雾岚在飘绕，我仿佛闻到了晨间露珠和草根的甜丝丝、清冽冽的气息甘甜，空气清新，景色迤逦，身后大山如屏。

我的农民生活开始了。

我们以青春和许多老三届人最终失去继续接受高等教育机会为代价，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席卷全国、人类历史上空前的一次、以纯粹年轻人为主体，含返乡老三届同学，共计2000多万的知识青年的、如此独特、壮观的生命大迁徙——那场上山下乡运动中，以换得一生对中国社会底层农民有特别深入了解和血肉一样生死感情为标誌，特别能咬牙、特别能忍受、特别能吃苦的拼搏精神为武装，以及没有我们老三届知青克服不了、战胜不了的任何困难为终生收获与结果的，我们的上山下乡知青生活开始了。

那一夜，那一天，平生铭记，永志难忘。

2011年12月4日 10：46草稿

2011年12月6日 15：25二稿

2011年12月7日 16：46三稿

2011年12月8日 10：58四稿

含照片文字说明总字数：14737

006. 上山下乡当天，与亲人们在西安市新城广场毛主席巨型塑像下合影留念，母亲身体不适不能出门没有参加。

007. 以西安当时最著名建筑之一报话大楼为背景留影（母亲因病无法出门）。

008. 1968.10.28.母校西安20中学校门前留影，当天晚上上山下乡离开西安。

009.那时候全国各地的火车站都一样。

010. 1968年冬天里的林光六队半山腰上知青房前。左起郭楹任永佶冯民新在新房知青茅屋下小桥前，背后是小桥和小河，坡上半山腰是住处。

011. 飞絮濛濛，飞雪弥漫，满天风雪的棉木滩上，远处的七里沟早已不见踪影......

012. 背后深处就是西秦岭原始森林北麓。“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能不想起如此千古名句？

013. 林光六队知青岁月。

014. 我们住处东边平日取用水山泉水下，不远就是小沙河，我们平时洗衣戏水休息的地方。曼陀铃弹给流水听，这里是我们平时最主要的洗衣处。河上搭双橡木构成便桥，是房东李德友老人带儿女搭建的，以方便向东，去上组参加劳动。照片上我右手一侧，整一架山上满是这样壮硕的橡树。

015. 如同再生的借用照片。林光六队新房山脚下沙河边，就有这样一座四太弟他爹李德友老人带子女亲手搭建的便桥，向东通向黄洞儿东山，向北通向棉木滩，方便出山或参加六队下组生产劳动。

016. 1967年3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就贯彻落实毛主席三七指示，要求全国中小学生返回课堂闹革命、中小学复课闹革命，“参与关于开学工作”。为此，在学校，我们组织不分班级战斗队，名字就是听毛主席的话，落实毛主席最高指示，命名“三七支队”。

社论指出：复课闹革命，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改革旧的教学制度和内容，同时也要上一定的知识课，上一定的业务课，要全面复课闹革命。

017. “无限崇拜无限敬仰”教导下，听从新的指示。

018. 1968年12月22日“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发布新的最高指示。

019.

020. 听毛主席的话，西安20中学三七支队同学们，和更多的西安中学生一样，来到西安市中心、陕西省革委会所在地新城广场，在毛主席巨型塑像前，合影告别西安，留作表示自己文化大革命结束的纪念，踏上上山下乡当农民的征程。

后排站立者右二周金城，右五赵跟学，右六李永佑。那一夜那一天，他们送我和民新，到宝鸡西山颜家河公社林光六队茅屋里。

021. 精心保存下来的上山下乡西安市革命委员会批准书光荣证。这是我们上山下乡的资格证书。

022. 林光六队的冬天，我们上工出没的地方。

无数地理常识告诉我们：美的环境必是人迹罕至不易遭受人为破坏的地方。林光六队有人居处前后绵延16、7里。图为 从老房沟口半山上张云贵家门前，俯瞰沟底油坊坪，一条小路曲曲弯弯从东向西、由高向低，蜿蜒曲折迤逦再右拐，向北朝棉木滩延伸。我们借居地就在照片左上角半山腰，面对棉木滩。

023. 满怀憧憬，满怀期待。

024. 借用刘文昌红卫兵题材油画，谢谢作者。

025. 就要告别母校告别我们成长的故土，心中五味杂陈。 画作再回首 原作者刘昌文 生于1952年 （知青年历）

026. 刘文昌红卫兵题材油画。

027. 刘文昌红卫兵题材油画。

028. 刘文昌红卫兵题材油画，和我们在颜家河火车站相遇的一模一样。

029. 刘文昌红卫兵题材油画，那时候的颜家河小街上，公社大门口也是这样。

030. 刘文昌红卫兵题材油画，写出了我们走向生产队的那情那景。

相关链接

那一夜，那一天____写在1968年底上山下乡43周年时（2011.12.4.） 林光六队刘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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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家河 林光六队刘永昌http://blog.sina.com.cn/s/blog_64e4ec850100h77w.html

又见颜家河 林光六队刘永昌http://blog.sina.com.cn/s/blog_64e4ec850100hfd6.html

穿越空间______2000年国庆我们回到颜家河

林光六队 刘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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