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究不会与美好决裂

桑桑四四

　　晚上，正在辅导孩子做作业。父亲打来电话，告诉我舅舅不在了。

还没挂断电话，脑海里关于舅舅的印象就倏忽的串联起来……赤诚、大咧，甚至有点执拗，这是他的性格。宽阔的脸庞，宽厚的肩膀，粗犷的声调中带有一隙嗓，很似旧时水浒中的某个人物形象，这是他的样子。

我最近一次见他，是在腊月28的晚上。这几年，我都会在这时间附近回去看望他们，平时也鲜有时间与机会。

母亲姊妹5人，排行老四，二姨妈和小姨招赘在家，按母系我们也称呼舅舅，并以舅舅和小舅区分。

　　记忆里，二姨妈似乎对舅舅总是多有数落，这并非完全因为舅舅是入赘的缘故。直白的说，在这当时算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联姻。二姨妈是那个年代里百里挑一的有文化的女性。我甚至曾听闻，当年若非外公外婆担心二姨妈远走高飞，从中阻拦，壮志凌云的二姨妈已然报国入伍，并且还是女飞行员序列，这自然是后话。二姨妈的知性高冷、入赘的身份，让有些孔武有力的舅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显得有些寡欢。但好在舅舅有一副好身板，而在那段光景里，一副好身板、一身力气无疑就是生活最好的底气与保证。无论垦荒、赶马车、承包山地；无论在早期的大家庭，还是后面的小家庭。生活像一个残酷的狱卒对他严刑拷打，但在时代的洪荒与更迭中，舅舅却始终未曾退缩，不曾低头。他用宽厚的肩膀扛过了岁月的疾风骤雨。温良与谦恭也终成了舅舅留给二姨妈最大的思念。

　　在那个年代里，很多家庭会因为生活困顿而让子女早早辍学回家。尽管生活艰难，日子艰辛，但在对表姐和三个表哥的学习上，舅舅却异乎寻常的坚定。舅舅的的坚定支持不仅让此前对他多有数落的二姨妈刮目相看，也得以让二姨妈对他的态度有所转变。因为有这种共识，再加上二姨妈不遗余力的现身说法和言传身教，表姐和三个表哥都完成了他们力所能及的学业。尤其大表哥，从小学习刻苦，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一路披荆斩棘，直至成为一名优秀的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里，大表哥是我们十里八乡家喻户晓的寒门出贵子的典范。父凭子贵，舅舅也因为大表哥的出类拔萃，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而大表哥的优秀，也给了我们兄妹和诸多侄子侄女巨大的榜样和激励。

　　因为相隔不远，二表哥和小表哥我们年纪又相仿。假期里，我时常回去和他们一起玩耍。有一次，我们大概是去摘桑葚，每个人都满载而归，孰料，回到半路时却被村里的一混小子打劫了。他悉数掳走了我们的桑葚。回到家，舅舅见我们垂头丧气，一番问询，得知事情原委。我以为，舅舅对此也就会一笑了之，毕竟这多半就属我们孩子间的恶作剧。但出乎意料的是，听完小表哥略显夸张的声泪俱下的控诉之后，舅舅大发雷霆，面孔甚至都有些狰狞，他先是狠狠的怒骂了二表哥，大意是这种情况下居然都不能保护弟弟们，着实窝囊。接着又狠狠的嘲讽我们仨兄弟的懦弱和胆小，并且，掳走我们桑葚的那混小子还是一个瘸子。末了，他问我们现在敢不敢去找那瘸子复仇？话音刚落，我们便迅速拾起木棒，欲复仇而后快。但舅舅的拱火和教唆却被一旁的外婆悉数看在眼里，还没等我们出门，热血和激情就已被扼杀在门槛里。

回首，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脑海里突然想起学生时代读过的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于是迫不及待的将舅舅替换成他所描述的特蕾莎的母亲。一瞬间，我觉得舅舅竟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混沌的生活里，我们总会经历生活的各种历练，严刑拷打，甚至粗暴的剥夺。一生逐爱，或许仍会一无所获；用尽全力，仍只是过着平凡的人生。

再回首，留不住岁月。

我愿自己，永远也不会与美好决裂。

就譬如，当我面对孩子低头，甚至退缩时，我虽不会像舅舅当年那般直白的教唆，但我仍会和孩子说，你至少需要再勇敢一点！

我们终究会和很多人离别，我们终究会经历很多过往，但我们终究不会与美好决裂。

在初春，怀念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