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祖母

文学一隅(Ningea淼)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祖母生于一九四六年农历八月初一,逝于二零二四年农历正月十五,享年77岁余,一生历经新中国成立、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重要时期,虽生活贫困,但她艰苦朴素,勤俭持家,和祖父把三个女儿养大成人。</p><p class="ql-block"> 后大姑、二姑先后出嫁,1995年秋,祖父又因病早逝,她强忍悲伤,帮撑起家中大小事务。此后岁月久远,悄然又二十年有余,七十多岁的她身患心脏病,走两步便气喘吁吁,再无力劳作。但她仍不舍休息,吃力地操持家中大小事务,让爸妈、我、妹妹安心在外工作、求学,直至此次溘然长辞。</p><p class="ql-block"> 祖母一生谈不上惊天动地,她不过一介农妇,但她一生不愿认输、不愿求人,在生活艰辛到吃不饱穿不暖时,也从未放弃对美好生活的孜孜追求。她一生与人远近交好,无论是在老家,还是2011年举家搬迁到现在的家,都和亲朋邻里相处和谐。每每我回家遇到临近的人们,只要提一句“王奶奶的孙子”,人家总是点头称知。仔细思来,祖母高超的处世技巧远不止我用来向别人自我介绍这般作用。前几年,每当她生病入院,一些我不知名的亲朋好友都来看望她。这一次,她逝世后,葬礼期间来瞻仰的亲戚、邻居更是连绵不断。一丛丛人来,一丛丛人走,留下满地的鞭炮纸屑和遥远深沉的叹息。我想,这大概就是大家对她这平凡一世最大的认可吧。</p><p class="ql-block"> 当然,祖母和大家都能相处很好远不止情商高这么简单。更多的,是她总是替别人考虑、替别人分忧,是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帮助周边的或陌生或熟悉的人。老人家尚在世时,常跟我说,“莫让自己难堪,莫让别人为难”。她自己也是这般处事,尽力帮助他人,竭力不求他人,看似矛盾,然这便是人间最淳朴至深的真理。即便是本次逝世,看似突然,然她正好等到几个女儿、孙子孙女均在家,尤其是我,早上刚因其他事返回家中,且见她精神尚可,本想次日返回广州,但她下午便气色堵转直下,道浑身不适,仍说还能坚持。然至晚上,我刚上楼洗完澡,短短几分钟,只听楼下惊慌失措的呼叫声,再下去时,祖母已不省人事。纵使心中万般悔恨悲痛,当救护车赶到时,她已走了许久……我想,她大概一是不想麻烦子孙,我本想次日离家,二姑、父亲、母亲也准备次日离家各赴所事,然祖母隔夜离世,避免我们重复奔波劳累。二是见了子孙后,心愿已了,心中没有遗憾。老人家生病几年,虽身体羸弱,但还有自理能力,此次离世,虽快得让我们无法反应,但她临终前并未有过多挣扎、痛苦,当属从善一世的回报。三是她已至大限,不愿再徒费子孙精力、钱财,不愿再受生病、看病、再生病、再看病的循环痛苦,故就此驾鹤西去,脱离一世坚信。</p><p class="ql-block"> “生为堂前主,死做洞中仙。祖母离去后,我们手忙脚乱,然至此时才发现,她早为自己打好算盘。寿衣已做、寿棺已备,身上整钱、零钱分别放在衣服口袋,整钱一千一千的叠着,零钱一块一块的按面值放好,也不知连晚上开灯觉得浪费电、吃碗5块钱米粉都久思不舍的她是如此攒下此多钱财。回想以前,每每我问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她都只说不要,什么都有。粗心的我总是当真,不多言语,只是简单的留下几张钞票。而此事,妹妹比我做的要好太多,细心的她教不识字的祖母用手机,回家总是给祖母带零食,周末陪祖母去医院看病检查,她尚且觉得自己做的不够,觉得祖母养育之情无以为报,更何况我呢。如今再想,已是永世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我和妹妹都是祖母一手带大的,她在世时,好吃的、好喝的总是就给我们,有时宁愿把食物放到臭烂也舍不得吃,我讲她,她只是无辜、惭愧且怜惜的笑,说,下次不会了。我知道,她改不了,因为疼小辈,几乎是她的本性。我上学时,节约的她给我买衣服、买鞋子,背着父母一次性给大几百零花钱。甚至在我提出一些买一千多块的自行车、买一两百的玩具时,不合理的理由时,她也照买不误,这时的她,一点也不节约。祖母走后,身边亲友放声恸哭,但我不想,妹妹也不想。偶尔,眼角流过几滴泪水,我只当是天上不知何时留下的雨滴。起初,我想我是难以置信,我当她是还未离去。后面,我想我是内心悲痛,表面平静无波,只是一趟又一趟地奔波在家中和镇上,买葬礼物品、接客、送客,我自认有条不紊,但还是哭不出声。直到棺材封盖、坟墓垒起。葬礼办完后,客人散尽,家中冷清,我无所事事,我才知道,我是真的不想哭啊,我这不孝孙呢……大概有愧于祖母的养育之恩吧。可是,我在葬礼上用力地磕着头,我的脑海总是浮现她的影子,我一聊天总是关于她的话题,我的嗓音嘶哑,我的脸庞总是滴着雨水,是为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给祖母造墓的原材料是我安排买的,水泥、沙子、砖头。我开车到街上,前前后后地努力寻找海螺水泥经销商。她在世时不识字,也少去外地,无论是我在娄底工作,还是此后调往云南、安徽、广州,还是我告诉她我的工作单位是国有企业、世界五百强,亦或是我所干的工作,或文字材料,或行政后勤,或党纪工团,文盲的她总是无知地笑笑,只说我工作辛苦要注意身体,我也懒得多做解释。而这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她有知道我工作类型的机会,有使用我所在企业产品的机会,所以我上上下下,终于在一个经销店买到海螺水泥。那么现在,她是否知道我是干啥的呢?是心有荣光还是继续担忧不已呢?</p><p class="ql-block"> 今日办完善后事宜,我再次返程公司,离开前,我见她坐过的椅子,睡过的床铺,仿佛她还坐在那里,不舍地对着我笑,她好似在说“什么时候回来,回来看我。”她在世时,每当我出去,她总是这么说的,觉得我在家时间过短。这一次,我还是有此幻觉,但我知道,她没说,她也不在。因为事实在我返回公司的途中经过她坟墓时得到了验证,我去给她烧纸、上香、放鞭炮、放冲天炮,程序化地执行着所有操作。我跟她说,我走了,工作忙,有时间回来看你。她这次没回应,只是在土中沉睡。她没问我,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来看我?</p><p class="ql-block"> 可是,祖母啊,我还会回来,隔些日子就回来。可是,下一次,谁还会在家等着我呢?谁还会在门口送我出门呢?</p><p class="ql-block"> 可是,祖母啊,你究竟去哪了呢?是在墓中沉眠,还是在哪户有福人家投生呢?抑或,已是尘归尘,土归土,化为一缕青烟呢?</p><p class="ql-block"> 可是,祖母啊,我此生此时再也无法听见您的声音、看到您的容颜了啊。我翻遍手机,微信、群聊,您在世时,我也没拍下几张照片,没留下一张全家合影。如今,我拿什么思念您呢?您可知道,我多不舍您的离去呢?</p><p class="ql-block"> 可是,祖母啊,我知道您是真的离去了。那么,我只能衷心盼望这世上真有灵魂,您在地下住着我们烧的崭新房子,用着大沓大沓的纸钱。在世时,您如此节俭,现在身处地下,您可以大方一些,好好休息一下了。</p><p class="ql-block"> 祖母啊,您就此长眠,脱生活之辛,病痛之苦,琐事之绊,就此安息吧!</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纪念我的祖母,孝孙文淼,寥寥记于二零二四年正月十九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