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往事

小溪连湖

小时候，每天晚上总缠着父亲讲故事，父亲讲的最多的还是他的亲身经历。

我的父亲王淑功，生于一九三零年二月十八日。记得父亲给我们讲，他小时候上过一年的小学就不上了，原因是有个同学在老师讲课的时候，玩东西弄出了声音，被老师听到了。这个同学不承认，栽赃到了我父亲身上，老师不问青红皂白，就拿起教板打了我父亲三板，父亲的小手火辣疼痛，立刻肿胀起来。把手按在冰凉的写字板上减轻痛苦，抬起手来，写字板上湿漉漉的五个手印，委屈的泪水模糊了双眼，父亲第二天就在也不去上学了。后来老师查明了真相，去家里道了歉，叫我父亲去上学，可倔犟的父亲就是不去了。

父亲讲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爷爷去博山王家老林上坟，上完坟一家人都去饭店里坐大席，祖家人坐席很讲究，我父亲人小辈大，通常都和我爷爷坐在上席岗上。父亲也讲过和颜神孙阁老家打官司，最后兄弟几个四散奔逃，还有五五年迁坟的事，由于那时候小，详细情况记不太清楚了。

父亲兄弟五个，他排行老四。为了讨生活，我爷爷、大爷、二爷都在福山的私人窑厂打工，挣钱养家糊口。父亲讲他十二岁那年也跟着去窑厂，帮我爷爷干活，给爷爷打下手，也就是跟着爷爷学徒。那个时候，学徒没有学徒费，反而还要给师傅交钱。跟着爷爷学不但剩下了学徒费，还帮着爷爷多挣了钱。父亲勤学苦练，十四岁就出徒顶岗了。

父亲在讲他的经历中，这段故事我记得最为深刻。有一天，父亲上班，当走到铁路上的时候，正赶上八路军包围了桃花峪井五亩地日本据点。日本鬼子禁闭大门，八路军冲了好几次都没有冲进去，日本鬼子盘踞在炮楼上居高临下，向八路军射击，一时间僵持不下。这时一位八路军干部询问路过的父亲，指着停在煤场的一节小火车皮说：“能不能启动这节车皮撞开大门”。我父亲从小就在铁路边玩耍，对这里的地理非常了解，时常到车皮箱里爬上爬下。就立刻回答：“可以，只要松开车厢上的闸，凭着惯性就能撞开大门”。说完他飞快爬上车皮顶松开车闸，八路军有的爬进车厢里，有的在车厢后面推，这样即掩护了自身又加速了车皮的前进，火车皮越跑越快。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眨眼之间火车皮就创撞开了大门，来到炮楼下面，八路军就炸毁炮楼，歼灭了这帮日本鬼子，胜利完成任务。

我考察过这段事件。这个煤场就是现在的茂岭村委大院，以前三号井和四号井出的煤炭先运到这个煤场里，再装上火车拉走。桃花峪的小火车铁路也确实是东高西底。茂岭村的房施君老师傅，比我父亲小两岁，我们交谈时，他也说当年八路军的确是用火车皮撞开了五亩地日本据点的大门。这是第二次八路军攻打五亩地日本据点，大约发生在一九四五年末。第一次战斗是在一九三九年，八路军夜袭五亩地日本据点。

后来，父亲干活的楼前窑歇业，其他窑厂又不招人，没办法，父亲就到茂岭桃花峪煤井上找活干，也只有装火车要人。装火车是个苦汉活，体力差的根本干不了。装车一般是两个人一架，柳条大筐装满了有二百多斤，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装车，才开始还比较好装，等车皮关上门就得架上路板从上面装。四米多高，一走一颤游，没有点胆量根本不敢走，一天下来累的腰酸腿疼，一般人干不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从小吃苦耐劳，练就了一身好体质。听父亲讲，父亲十六、七岁就长够了身高，虽然只有一米七高，但身体壮的像小牛犊一样，还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高强度的劳动，锻炼了体质，也磨练了性格。父亲讲有一次装完火车下班饿了也累了，正好我奶奶在摊煎饼做饭，奶奶摊一个，我父亲吃一个；再摊一个，再吃一个，奶奶摊了半盆糊子，我父亲吃了半盆糊子的煎饼。有一天父亲和一块抬炭的搭档闹矛盾，他的搭档人高马大抬后杠，我父亲抬前杠。抬起筐走到路板上时，后杠使坏往一旁猛拽筐，把我父亲别到路板下面，差一点受伤。我父亲急了，摸起扁担把搭档拍在地上，直到搭档告饶为止。

我查阅过父亲的档案，证实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九年在桃花峪井装火车。

一九四八年解放后，福山窑业又发展起来，我父亲又回到窑厂干活了。后来公私合营成立福山陶瓷厂，一直干到退休。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太河水库工程是市重点项目，组织万人大会战，各单位组织人员支援，福山陶瓷厂也组织好几批人去支援，每批一个月。我父亲也参加了，听父亲讲，劳动非常辛苦，抬石头、推土方，挖水渠，有些体力不好人都累到了。但同志们不叫苦，不叫累，努力完成上级下达的任务。到了轮流回家的日子，父亲和几个工友吃过中午饭踏上回家的路，八十里山路回到家，天就大黑了。看孩子一眼，早上三点就要起床走，回到太河水库的工地就得中午了。一个月下来，人瘦了一大圈，但为了国家建设，再苦也值了。

陶瓷厂的成型工种我父亲几乎干了全，古子盆、白沿盆、兰浅盆、川口坛、水封坛等。后来厂里淘汰了老式圆窑，新建了隧道窑，盖了大厂房，上了成型压坯机，劳动强度大大减轻。一九七一年福山陶瓷厂改产生产卫生陶瓷，我父亲被派到唐山陶瓷厂学习。回厂后任卫生瓷车间成型一组组长，带领大家很快掌握卫生瓷成型技术，质量达到生产要求，随后大批量生产。接下来几年里，外地厂家纷纷来福陶学习卫生陶瓷技术，都被安排在我父亲的小组学习。记得是杨寨的一家，学习完了，来我家走访看望父亲，走的时候留下两本红色塑料皮日记本，非常好看。看到我喜欢，父亲就留给了我。由于父亲工作突出多次被评为厂先进生产者，所在的小组也常年被评为先进小组。

常年高强度的劳动和生活的压力，父亲患有多重疾病，到最后不能正常工作，一九八一年六月办理了病退手续。父亲一生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下象棋。父亲平时抽廉价的烟，喝最便宜的酒。记得我小时候把零花钱攒起来，过年的时候给父亲买一盒白金鹿香烟，父亲可高兴了。

一九八八年阴历八月份，父亲突然得脑溢血住院，抢救一个星期后，还是撒手人寰离开了我们，那天是八月十二，年仅五十九岁。

父亲为人忠厚老实，做事有始有终，工作认真。对我们要求也非常严格，我们五个孩子都惧怕父亲，父亲经常教导我们要老实做人，认真做事。

父亲的一生非常平凡，没有惊天动地的事，但永远是我的榜样，在我的心中永远是最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