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俏东风第一枝

岳冰

<p class="ql-block"> 最俏东风第一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元宵节一过,冰面酥融了,雪堆下润湿了,寒风虽然更加料峭,树根草根下也还存些闪着片片冰嵖的积雪,春风正是入骨时。然而,北方春天的踪影已悄然而来。</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一直有一束年年春来都发芽儿的毛毛狗。五十多年了,半个世纪。北方大地万物生中,摇曳柔枝迎东风,最早蕴蕾绽放的,一种小花一一柳树枝头的毛毛狗。</p><p class="ql-block"> 龙腾之年,真真注定是我的欢乐吉禧年。腊月二十九傍晚,路过街角花店,那是老军工八一楼下的一排店面,进去是看看红玫瑰有否新货源的,过大年嘛!哪成想,却无巧不巧的,在这遇见了红柳条毛毛狗!就是满城刻意寻也未必能找到啊,这么早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花店用橡皮筋三个枝条扎成一捆,10元;还有六捆,60元。我的青花瓷瓶有点大,六捆也将够。卖花小哥因我是熟客,说是挑剩的啦,就收50吧。我还是给了60。过年了,给个吉祥数;小伙子,你不知道,这柳枝是不怕挑的。在大野地春风摇撼,一枝都不折一个毛毛狗都不会掉的!卖花小哥睁大眼听着,阿姨,您什么花都懂啊。他哪知,这毛毛狗花,我才是真懂的。</p> <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前,我人生第一次幸遇插花,插的就是北大荒的毛毛狗。那是下乡到兵团的第一个春天。</p><p class="ql-block"> 元宵节一过,知青探亲假结束,回农场后的农活是准备春耕:打茬(zha丶)子、烧荒。那是芦苇大淀南边的一块40多亩的黄豆地,紧连着芦苇大淀子,这淀子向北40里,又连着小北山,不适合烧荒。拖拉机在前面翻地,我们百十号人跟在后面,用耙子敲掉土,把根茬搂起堆到地边。</p><p class="ql-block"> 那块地,是我知青生涯的第一个炼狱,也是后来被提干做宣传干事的第一个台级。永䄊难忘的,收割被暴雪覆盖的黄豆秧。全连倒数第一的我,就剩没累死急死在那里。开春,打茬子,还是在后面的末位。</p><p class="ql-block"> 拼命的往前赶,实在是得方便一下了,我抬头看看,人家都是前面的远距离。每人四根垅,我在最后,看见两边有别人丢下没打的,还不能当看不见,越落越远。一马平川的大地,只有一狭长的落洼塘地势低,那就是公厕。连长多次嘱咐过:要方便,一定要三人以上结伴,小心枯草树丛会藏有狼的。可我离别人好远,又有些来不及。就大着胆子自己奔去了。</p><p class="ql-block"> 当我解决了困急,站起身抬眼一望时,眼前景象让我眸中一亮,把连长的话也忘了。</p><p class="ql-block"> 这个占了黄豆地很大面积的、老职工叫柳条通子的狭长大沟底,远看,丛丛柳条枝梢上,一片片白亮亮的银白,如棉如云,如雪如锦;近看,是柳枝上鱼白色的毛毛狗,一条条一串串,如珠如玉,绒毛点点。</p><p class="ql-block"> 呀,我在城里,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胖敦敦、白亮亮,这么柔柔可爱的毛毛狗!她光洁的绒毛,顺顺的趴在或褐或红的枝条上,乖乖的,好可爱;她紧紧的、战战競競的,抱住在荒原长风中摇曳动荡的枝条,生怕被甩掉,好可怜;她瑟瑟的、缩紧全身,对抗着北大荒早春的酷寒,勇敢成长,好可敬!</p><p class="ql-block"> 小东西们萌萌的样子,让那时的我心动意牵!</p> <p class="ql-block">  我匆匆地折了一截连长着几颗又大又漂亮狗狗的柳枝,赶快走上沟沿田垅,远远的,看见一高个子蓝工装的男生,在后面朝这边张望。看见了我,他就回头进队伍干活去了。我得抓紧干啊,可手里的柳枝毛毛狗没处放,又舍不得扔掉。人在真急时总会有办法。我那时扎着两只短短的羊角辫,索性就插在一只小辫子上,干活啊,快快。猛一转眼,高个子的他,正回头看我辫子上毛毛狗,偷笑着,却被我撞见。都不好意思了一下,又都装成若无其事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饭后,我们一帮女生回寝,走在前面的大红叫起来:快看!谁採的毛毛狗!怎么放这儿?在我们女寝门旁的拌子堆上,一瓶清水插满了柳枝,那满是精精神神的毛毛狗!</p><p class="ql-block"> 大家还在问谁做了这么漂亮的事,我说,管是谁呢,拿进来吧。心里是欢喜又加几分不安。因为收工时,我看见了他走向大家相反的方向,还以为他是去方便呢。看看插柳的那玻璃瓶,是我们团酒厂那二斤装的60度高梁烧的长颈瓶,把瓶颈从收肩那l打掉,变成个大圆口花瓶。瓶口玻璃边还用白胶布封了一圈,免得割了手。天呐,这是下了多大的功夫,废了几个瓶子才做成的,割没割着他的手啊?隐隐的,难免又有点点心头发颤。</p> <p class="ql-block">  我们那瓶毛毛狗,大家抢着换水,一天天的都眼盯着:长大了,变长了,长出了黄黄的花穗,长出了红点点绿点点的花蕊,长出了鲜绿的叶芽,直到毛毛狗儿完全长成了更好看的柳眉儿。柳眉儿落了,我们舍不得扔掉给我们那么多快乐的柳条,就在门前小花园插了上一溜。清明小雨沙沙时,那柳条叶挺枝鲜了。我们真的“无意插柳柳成荫”啦,小花园西边平添</p><p class="ql-block">了一道小柳树墙。</p><p class="ql-block"> 他,是上海老高三的,大我一年级。知青,激情燃烧的一群,艰苦的生存,繁重的农活,不甘蹉跎的坚持中,该发生的,该求取的,该自律的……许多,许多。</p><p class="ql-block"> 下一个春节刚过,沈阳军区文工团来兵团各团选拔文艺兵,他,被录取了。匆促又意料之外,我们就近几个团,只选中了他一个,千万里挑一。送走了胸戴大红花的他,雪地上留下一道走出兵团之外的辄印,之后演出过一场长长的故事。故事里没有我。</p><p class="ql-block"> 只是,每当大地冰雪又开化时,我把那花瓶,装满了心沉心爱的毛毛狗。</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我返城了,考上大学了。成家了,儿子上大学了,66岁时退休了,儿孙绕膝,……。年复一年中,乔玲淑早逝了,他没音讯了,纪念下乡活动兴起时,少了一些人;三年疫情宣布解除时,最后收局,却不该没了金秀,仅四五天。</p><p class="ql-block"> 年年春风起,冰雪消融时,我常常想起插几枝毛毛狗。</p><p class="ql-block"> 但,哪年也没今年巧、顺,一束红红火火的毛毛狗,给我和我的荒友多少开心和慰藉!盼着,等着,余生该来的吉祥和圆满,重温当年插毛毛狗的情怀。</p><p class="ql-block"> 无心插柳,柳自成荫。松花江畔的百年老柳,尚是年年吹棉;我在垂荫下打拳公园柳王,也已百二十岁,每秋它都是最后落叶的那一棵。</p><p class="ql-block"> 北方大地,没有原生的腊梅,飞雪中迎春早发的,最是那骄俏的毛毛狗,东风第一枝。</p><p class="ql-block"> 写于甲辰元宵夜</p><p class="ql-block"> 本文图片自拍自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