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别忘了托梦给我

济南陈光祥

　　2024年（龙年）正月十四早上4：35分，父亲坚持到了最后一秒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孩子们，走了。父亲出生于1933年农历6月9日，享年92岁（虚岁）。在村里算得上高寿，据说创了村记录。

母亲去世后五年零一个月，父亲也去了。留给他的孩子们无尽的思念和悲伤。

2022年冬，父亲曾经得过新冠，当时也到了病危的地步，经过精心治疗，五天以后出院。2024元旦前父亲感冒发烧，打了七八天针，病愈，我以为还没有问题。谁知，两天后，突然卧床，不吃饭，也叫不醒，昏睡。元旦当日送到乐陵市人民医院，两天后进了重症监护室，待了五六天，然后到普通病房。医生说，有痰很深，无法吸痰，只能切开气管。不切过不了年，切了也有可能过不了年。心、肺衰竭，肾脏衰竭。不想让父亲再受罪了，不切器官，不插胃管。血压最低到了50/38， 血氧50，排尿不畅，全身水肿，期间凡是能用的治疗手段都用上了。父亲竟然奇迹般好了起来。神智清醒，用了利尿的药，排尿顺畅了，水肿消失。看到希望了，胃管、尿管都插上。春节后的初六初七，父亲情况大为好转，甚至还练习打鼓，我也承诺出院后立刻给他买只鼓，让他敲鼓锻炼。当时我跟他说，这次能抢救回来，给他的孩子们挣了多大的面子，夸他厉害。他高兴地张着口，笑着点头。

谁知，两天后，又发烧。到了正月十三中午，呼吸已经不正常了，瞳孔也散大了。用上强心针，父亲一直昏睡。直到十四凌晨四点三十五分，彻底停止了呼吸。生命停止在九十二岁上。

父亲的一生也许不该由我来总结，不过考虑到我还能写几个字，那就我来吧。

父亲出生在抗日战争之前的1933年。是奶奶十三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奶奶一生生了十三个孩子，最后只有三个到了成年。我的姑姑据说个子不高，干事利索，成年后嫁到西堡村。对娘家，对俩弟弟极为疼照顾和疼爱。婚后生下一子，一岁多的时候不幸夭亡。姑姑随后也病故。据说是肠子绞在一起，疼死了。大伯比我父亲大两岁，2016年去世，享年86岁（虚岁）。大奶（伯母），第二年病逝，享年82岁。然后我母亲2018年腊月16在卧床十八个月后去世。从2016年2024年，八年间，我最亲的四位长辈相继走了。在此之前，是1980年，我爷爷去世。我们这个大家庭，有三十六年，平平安安，承蒙上天厚待。

父亲的一生可分为两个阶段。六十岁之前，主要在天津一带走街串巷做修理簸箩、笼屉的营生。每年骑着自行车来回几次。其中有些年头，领着一群老乡在天津给人盖房子。能说能干，胆子大，也有管理能力，就是不识字，一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嗜酒如命，几乎逢酒必醉，然后回家后，母亲见了他醉酒生气，就开始吵架。小时候，我们兄妹五个常常心惊胆战。印象比较深的是，每当村里或者临近村有来放电影的，父亲把看电影的机会让给全家人，主动看家。其实，他偷偷拿钱买了酒，喝上了。电影散场我们回来，他已经喝完了。

看他的前六十年，他是不甘心务农的，也干不下去。我想他命运不济，没碰到好时候，否则他绝对有能力开房地产公司，那我也许就是富二代之一了。

六十岁的时候，秋天，家里只有他自己，母亲去了淄博姐姐家，其他人也都在外地，结果，他突然半边身体麻木。喊来他的侄子，请医生一看，脑血栓。紧急打针，后面几年每年春秋都给他打几天针，冲冲血管。结果三十多年，再没有血栓的感觉。

医生嘱咐他禁酒，从此父亲一直到离世，也再没喝过任何酒精饮料。这点上，父亲的毅力绝对坚强，从嗜酒如命到滴酒不沾，就是一场病的事。我没有那么坚强的毅力，父亲是我学习的榜样。

一旦不喝酒了，父亲变了一个人。年纪也过六十了，不再出门。安心再家里种地，割草，喂养牲口。

父亲一直到离世，看哪个孩子都好，不说孩子们一个不字。非常明白事理，谁为他花钱多了，他心里非常明白，但从不在别的孩子跟前说钱的事。

和母亲打了几十年架，六十之前，脾气火爆，对母亲寸土不让。六十岁之后，在母亲面前是受了委屈的。

我在县城为他们买了房子，住了几年。后来母亲犯了老年痴呆症，动不动拿着菜刀、剪子威胁他，为此去了敬老院。母亲糊里糊涂，父亲怕护理员欺负母亲，寸步不离，直到母亲去世。

去了敬老院后，花不了什么钱了，父亲把大部分钱给了我。对我说，我给他的，还给我。在敬老院里，别人都是有工资的，只有他花孩子的钱，因此他心里很别扭，不快乐。母亲去世后，他坚持去了离老家最近的邻村的敬老院。院长是老亲戚，对他照顾的很好。最后几年，专门雇了人照顾他，他的条件还是最好的，既满足了他的好胜心，又能经常见到村里或者家里人。

这几天脑子还乱，还没理出头绪，先说说印象最深的两件事。

1986年，我考上了大学，父亲的自豪感是不言而喻的。那个时候，考上大学，意味着我跳出农门，成了吃工资的公家人。在村里，我是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从全村最穷的人家里考出去的。9月17日开学，开学前，父亲带着我去了县城，腰杆挺的笔直，大步去了百货公司的手表柜台，给我买了一块七十块钱的海鸥手表，父亲不等问，就告诉售货员，儿子考上大学了，大学生都戴手表。然后一边享受着售货员羡慕的目光。

一向爱钱的母亲，每次偷喝酒，就是9毛一斤的地瓜干酒，也只是打二两散酒。一下子拿出七十多块，可见父亲是何等的自豪。为父兄争光真的不是一句口号。那会父亲还没戒酒呢，70块钱，能买八十斤酒啊。

2011年，闺女快出生的时候，老婆住院之后，就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进了产房了。结果到第二天的下午六点半才出生。后来，母亲跟我说，那一夜父亲根本没睡，就在院子、屋里来回转悠。孩子出生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他，他高兴地说，闺女好，闺女好。然后睡觉去了。

六十岁之后的父亲，是个极为善良、宽容、又善解人意的老人。

这次离世的整个过程，还是他一贯行为的延续。

如果元旦前去世，家里人过年肯定过不好。所以，在医生说过不了年的情况下，他熬过了春节，让全家几十口的人安心地过了年。他也不愿意离开他的孩子们，咬牙坚持啊。过年亲人都回来了，甚至包括他在韩国留学的孙子也回来了，所有的亲人都见到了，不给孩子们留遗憾。也不让孩子们专门为他的病回来。

年后，农村人一般十五之后就开始出门打工了。父亲元宵节前病逝，在孩子们出门前走，孩子们不用刚到外地，就往回赶，省了路途奔波和花费。农村办丧事需要乡亲们帮忙，趁着大家还没走，都在家里，避免了他的孩子们为难。

如果正月十三病逝，出殡的日子应该在正月十五。父亲在十三日瞳孔放大、脑死亡的情况下，坚持到十四日凌晨，完美地避开了正月十五。那十几个小时，我能看出父亲呼吸艰难，但他坚持，坚持……，为他的孩子们着想。

据说人死灵魂七天不走。父亲如果想儿了，托个梦吧，我在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