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今天写下这段文字,主要是2024年春节回家期间,八十三岁的父亲遇到了一些“是非”烦恼,因为一些个人经历方面的记忆差别,与八十岁的一位远房堂叔存在“口舌之争”,就两家关系是否在五服以内,村子里人的风评舆论等等,两人相持各怀执念,有时免不了寻求”第三方“鉴别求证,又横生枝节相互交错。但某一日晚上远房堂叔登门,以直来直去的方式”熄火止纷“,陈说利害。在对他的风度表示佩服赞赏的同时,我对父亲做了劝谏,建议他借鉴伟人邓小平”历史问题宜粗不宜细“的胸怀处置这些问题,也触发了我在远离家乡三十多年后,对乡村人情世故(或曰政治生态)的更多思考。</h3> <h3>有五千年悠久文明历史的中国,冠封礼仪之邦、家国一体,帝王将相们在朝廷殿堂上争权夺利,又通过戏曲文化作价值判断,造作规矩,流布民间、影响人心。以致于一省、一州、一县,乃至一村一家,都效而仿之,自成体系。这种树冠繁茂、根系发达的文化,形塑了中国人的性格。就象关中作家陈忠实先生的大作《白鹿原》所展示的百年历史,我用八个字总结就是“恩怨情仇,藕断丝连“。又象我们几个世代居住的村子,扎根黄土高原,搬不走也化不掉,人们在此生老病死,春种秋收,不能说是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但以大部相同略有不同的生活方式代代绵延,在朝代更替岁月流转的大背景下,有共同理念也有对立意见,时和睦时纷争,却是不争的事实。自改革开放以后,人口资源向城市流转,村子里子弟以考学、打工、兴业等各自方式离开的人越来越多,村子的结构日益松散,但总体来说,还处于转型蜕变期,旧的力量和新的力量,变与不变同时作用于这块土地。<br>变化首先是巨大的,量变与质变相结合的。回村以及村巷的道路硬化,车辆不再有陷入泥泞之虞,那些仿佛匍伏在地的瓦房土墙木门,代之以挺拔的砖墙铁门,比色调上看,已不是单纯的土黄色。过去老少不分的灰蓝外罩黑棉袄,如今亦是遍地鲜艳满目琳琅。村北的田地里树起了一大片蓝莹莹的光伏发电板,过去几十年里,这里长过麦子、种过苹果,如今都已毫无踪影。考学、打工、兴业而外出的人越来越多,村庄象越来越少的留守老人一样,呈现出衰退荒凉的气质。小时候村子中间铃起一响,人们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听队长分派活计。晚上摆一台黑白电视,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看着每晚两集的电视剧或每周一次的秦腔。这些景象确乎只能到记忆里去寻找了。每到春节来临,中国大地上便涌起短时迁徙的巨大人口潮流,平时已显空荡的村庄,音声喧闹,身影串流不息,门前屋后停满了各式车辆。走在村道里,有些面孔在极力辨认之后,把曾经年轻的形貌叠印在历经岁月雕刻的面容上,才能从记忆的脑海里浮跃而出,恍然呼名。而更多的后辈非假以旁人介绍不知其者为谁。春节的瞬间碰撞,往往勾起少时经历的年代,形成一波涟漪。但擦肩而过之后,又各自汇入茫茫人海。在这些表面的兴叹之后,所见所闻,常常让人兴起山河虽在却风景殊异,而人物剧变的感慨。<br></h3> <h3>但在村子那怕只是住上一日,正如《圣经》所云,那些早已埋入黄土驾云天上的先祖们,所制下的“诫命、律例、典章“仍在深刻地决定和影响着这块土地上人们的思维模式、言语作派、交往方式和价值评判。秦始皇在世之时,一而奋六世余烈,虎视天下,以摧枯拉朽之势灭关东六国,铸大一统之鼎。既而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虽然仅十四年,二世而斩,未能如其所愿历百世、千世、万世而长存,但“祖龙魂死业犹在,百代皆行秦政治”,秦始皇实际上为中国人的生活模式立下了万世规矩。郡县制之一统天下,既形成完整森严的上层建筑,又使广大田野乡村长期处于自然经济的状态,即农民与国家的关系是承担纳赋完粮的义务,同时又自我调节自主治理。即使到了今天,政府之权力边缘仍然是在县的基础上,延伸到乡而止,乡以下均为村民本土自治状态,并以国家法律政策的形式不断固化。我的祖父在世时常念叨“农民交了粮,就是自在王”,我个人常觉此言不虚。</h3> <h3>但时代的更替,将给我们这样的村子造成两种人,一部分人可以叫作“守村人”,他们世代居村或离乡不过百里,无论从事何种事业,总要回归,最终是在这块土地上加砖添瓦,体现价值,甚至入土为安。另外一部分人可以叫作“离村人”,他们出生成长在村里,因为如前述的求学打工等各种原因离开村子,在外安家落户,后代也将越来越远离村子这个轴心,融入各自的异乡生存环境,可以肯定的是,这部分人今后越来越多。回到村子这个语境,如上所述“家国一体”,朝廷里总有人想做皇帝,就有人逢迎拥戴,甘为驱使,为取得加官晋爵,不惜父子兄弟相残,放到村子里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朝廷上往往是“今为座上宾,明便阶下囚”,政治从来是有噬血吞骨的残酷的,而乡村政治没有那么激烈罢了。放到现实环境中,有的人家户数多,男丁壮,便依靠拳头肌肉横行,不是有人把自家儿侄自豪的宣称过“我家有十大元帅”吗?今天观之,有何功业?有的人家当地作官,有资源为村里修路补坑,施以恩惠,有钱财高筑其屋,光宗耀祖,村人奉承其实也理所应当,奉承当中颠倒黑白、攀高踩低也很平常。以平常心看之,其影响超出过这个村子吗?我们的家庭历史追溯到源头也没有作官的记录,也就是没有让别人抬轿子仆从如云的DNA,无非是耕地求学作工,自食其力,延续到后一辈,分布势必也越来越广,何必在此一锥之地争长论短?反观我们现在正在身临目睹的村子飞短流长,实在不值一论,人活百年,完成使命则心安,都只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个水滴而已。清朝以前,中国人束发带冠二千多年,犹有蛮夷之地断发纹身。满人入关,不剃发留辫就要杀头,结果辫子留了近三百年。民国剪辫子,不剪者被世界嘲讽为“猪尾巴“,所以剪发至今。本村几个世代以来其实恩怨争斗,在本朝奉阶级斗争学说革命以来,被重构过一次,我们家被定“中农”,甚至险被当作“漏划地主”,从而长期处于弱势群体,影响到上学工作,但改革开放以来,不也是人才辈出,不逊他人。村人的品头论足,既不能为我们增值,也不曾为我们减负。自古权势如风,人心如草,还有什么想不通的?</h3> <h3>如果眼光向外看看世界,2024年春节发生的,可能对未来生活影响最大的新闻,就该是“SORA”的出现,向AI说出一句话,就能给你呈现一段视频,比如“我想看看路于雷(一个医生)在医院工作”,输入相应的素材,就能真实模拟路于雷在医院的工作影像,什么抖音拍短视频,拍电影,都将被改变。人们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定制艺术作品结尾或想看的理想场景,这是继人工智能横空出世以来的又一个新的革命性突破。在此之前,《人类简史》的作者—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2023年再版前言中用”chatgpt”写了一段话,除非自己说出别人看不出叙述上的差异痕迹。我的一位同事已经应用付费的”chatgpt”来撰写个人总结和制作ppt,自称“ppt制作效果超乎想象”。整体上人工智能和基因技术的发展,人的寿命将延长,学者、医生、律师等所谓精英行业高度有可能被颠覆取代,甚至可能会深刻地影响到以家庭为结构的人类社会伦理,现在的”养儿防老“观念,将来可能因为子女自身面临的生存竞争压力,导致养个”AI“防老的地步。当然现在它还不完善,技术也还垄断在极少数精英人群中,但它所指引的道路方向无疑已经明确。我记得小时候关于电的应用,只有电灯泡、收音机和手电筒,而现在电的应用已经无处不在,所以未来虽然很遥远,但它正在到来。</h3> <h3>以上啰嗦了很多,无非是想说明一句话,所谓修身齐家过日子,家业兴旺,子孙发达,都是要站在以上历史背景和时代框架下考虑,既要顾及乡村政治生态中的风评舆论,“挣面子”;更要看到在更大更长更宽的视野范围里,所谓的地畔院墙之争,对门邻里纠纷,村子里谁的权势威望更大,细节上的你高我低,不过是蝇头蜗角,不值一争,保持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保持心态平和,淡看纷纷扰扰,一日三餐吃好,一夜安眠,做好自己生命”自洽”,家庭和谐的“里子”更紧要。陶渊明说,“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这句话告诉人们:人生不应该总是为过去所发生的遗憾之事而悔恨和叹息,正确的做法是吸取教训,脚踏实地改变自己,避免将来犯同样的错误。清人张英因为家人与邻居争墙,以《六尺巷》劝之,颇可一读并反复咀嚼。<br>一纸书来只为墙,<br>让他三尺又何妨。<br>万里长城今犹在,<br>不见当年秦始皇。<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