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叫你一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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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2年5月8日,正在法国工作的我和先生,未觉这一天有何异样。这一天在上海,哥哥永远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他是先生唯一兄长,长先生八岁,是50后。我见过一张哥俩早年合影,都着中山装并排而立,彼时高矮悬殊,小弟足矮大哥一头多,估计大哥十八小弟年方十岁。还见过一张照片,小弟在做作业,大哥在旁指导。</p><p class="ql-block">如此大的年龄差距,想必哥俩都没有机会掐架。不过老公忆起儿时一桩趣事,自己闯什么祸了,哥大声跟父母报告:弟弟闯祸了,我不告诉你们啊!大哥也会和小弟闹着玩。</p> <p class="ql-block">(哥指导弟弟功课)</p> 哥是学习尖子,但高中毕业赶上毛主席一声号令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就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从繁华上海大都市插队到偏僻贫穷的江西山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生活和精神苦难我未曾听他提及,所知的一点从老公那听来:哥抢收棉花时吸入棉纤,落下了哮喘病,终身不去,一到冬天就倒不上气。最近我从网上获取又一细节,哥当时身为知青班长,对大家都很照顾;知青班的老知青们前不久还曾相约六十岁集体庆寿。<br>1973年,哥幸运地成为上海外语学院法语系一名工农兵学员。1973年这个日期是我网上搜到,网上有该年上海外国语学院新生名单,他在其中。哥在江西插队时,十岁出头的弟弟一到过年就被家人派去排大队买过年才供应的五香豆,好让哥带回乡下送人。没准为哥回城立下了汗马功劳。<br> <p class="ql-block">(哥俩与父母亲)</p> 上外读书期间,哥人帅学习成绩好。后来我们系统的一个同行还予以证实。她恰好是哥大学同学的太太,而且她先生正是哥毕业后一直往来密切的好友。可见世界之小,看上去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指不定谁跟谁就是相识的相识。<br>哥上外毕业后先就职于上海渔业研究所,之后转战出版界。一直没怎么用法语,但法语底子还是偶露峥嵘。多年前我们一个法国朋友去上海找过哥,跟我们说哥法语讲得相当不错。<br>嫂子是哥上外同学。而哥入上外六年之后即1979年,弟又以上海当年高考英语第一名成绩考入该校法语系。一家子兄弟妯娌四人三个上外出身,先后上外法语系校友,与上外和法语均太有缘了。<br> <p class="ql-block">(风华正茂的哥)</p> 哥毕其生于出版事业,据说哥独具慧眼,凡他看中的书,销路都很好。我在网上看到2010年发布的出版人资格获得者名单,江浙地区名单中就有他。对出版业我虽然陌生,但感觉他能在名单中,显示了他在出版界有相当的地位。哥一生中也曾有过著述和译作,但他一年到头如此忙忙碌碌,以他的实力,本来待日后从繁杂事务中脱身,写作方面应会有更大手笔。<br> <p class="ql-block">自跨入这个家门,哥的几件事令我印象深刻。</p><p class="ql-block">第一次赴上海见到先生家人,我是作为未来儿媳妇独一人去的(未来老公还在法国)。彼时我还真有点勇于“超越”世俗。他父母家在人民公园附近的一幢老楼里,里一间外一间,外间上方有一间阁楼间。四世同堂,奶奶还健在。</p><p class="ql-block">我一来就打乱了秩序,当晚哥嫂带着二岁儿子去他处夜宿给我腾地,小侄子用英语、法语和上海话跟我说再见。期间哥带着小侄子我们仨一起去了外滩,留有照片纪念。不过那回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一句话,聊起我不会织毛衣做衣服什么的,他说干吗要会呀,外面都可以买到!让我感到一家人对我都相当善意。</p> <p class="ql-block">(小家三口)</p> 有一个词每次用到就想起是从哥那学到的。我记忆中跟词汇相关的人和事有不少,比如“耄耋”一词,是刚工作时跟同事一起记的, “风流倜傥”一词,是跟一同学的同学学来的,留学法国归来帮他练法语口语时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个中文词,很惭愧这个面熟的词我当时不会发音,是他告诉我发音。从哥那学来的词是“失之交臂”,他来信安排接我时说不要“失之交臂”。<br> “你那篇《人民日报》上的文章我看了,(***单位)的人文字就是不一样。”一次他来京出差一见我即说。我偶见诸报端的文章,不知他怎么这么快就看到了。听他夸奖我自是沾沾自喜,好像从资深编辑的他嘴里讲出来份量就是不一样。2011年10月,他看到我为双方父母八十大寿所编《家庭纪念册》,赞不绝口,夸“编后记”写得不错。我现在每写一篇文,情不自禁就会想,家里如有谁能够对我的文字加以关注并高山流水地品评,那一定是哥了。<br> <p class="ql-block">(家中三代帅哥)</p> 哥的长兄风范是不言而喻的。每次我们回上海,他会为我们预订舒适的酒店,末了一切费用坚持他掏;张罗一家人聚餐,为我们接风洗尘,让家人尽享团圆;分手时又会递上高铁车票......每个细节都精心安排,回回如此,不作任何渲染,润物细无声。<br>在这个家,大家情感不溢于言表,言语之中均未有思念或感激的字词。哥哥在他,好像作为家中长子理所应当;作为弟弟弟妹的我们,也从未言谢。其实,我每回心中都充满了感激之情。<br>2011年年夜饭我记忆犹新,父母亲、哥一家和我们一家以及嫂子娘家人共二十人来了个大团聚,就像哥指挥下的一曲大家庭合唱《欢乐颂》。谁想到,一曲终了家庭圆满的日子就永远谢幕了。<br> <p class="ql-block">(四世同堂)</p> <p class="ql-block">(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相聚上海)</p> 哥来京出差会来我们家看看,从不两手空空,总带几本他编辑或出版的书或光盘送我们。我家不少书都来自于他的馈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一个出版大咖哥哥,我家不缺书看。<br>早先哥在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上海分社工作,来京出差主要是跟专家约稿,那会送给我们《不列颠百科全书》,还有他主编的 《中国大百科全书》之《中国地理》和《中国历史》卷。他还曾赠送我们《安徒生童话集》、系列英语丛书等。一些书在我家完成历史使命,被我转给家有小朋友的同事。知识和书籍的意义正在于不断传承。但家中书柜依然摆放着不少哥赠送的书,现在它们另具一层含义:那是哥留给我们的纪念,我会一直珍藏。<br> “喂”,一听便知电话里是哥。是谁谁谁吧?我直呼其名。寒暄几句就把电话递给先生。若是先生刚好没在,我会跟他多聊几句。一年中接哥电话会有不少次。有一点一直令我愧疚,这么多年来,竟没有叫哥一声哥,多少次想叫他一声大哥,因为以前没有叫,后来就不知怎么突破了,有时他来我家,或我们去他家,在分手时,我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说大哥再见,但这两寻常不过的字,不知为什么让我变成声音就这么难,因此愣是没叫出来一回。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叫吧,后来见面时我就笑笑,电话里则直呼其名了。<br> 哥再有一年即将退休,马不停蹄的工作节奏很快将让位于一种新的生活,为此他开始做调整和准备。他在行当里的声名和地位,使得他已成为一些著名公司争邀的目标,他也有心继续作为一番,但他也在为更多自由支配时光而进行着某种策划。2011年春节全家上海聚会时,他就让我们提建议,世界哪里比较好玩。可以想像,像他这样的人,在人生此阶段,不会有被人不需要的失落,还对马上要开始一种自在人生,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充满向往。<br> 然而,哥向往着美好未来时,等来的却是晴天霹雳。2011年夏一次随意的体检,竟成了他人生倒计时之始。体检验血结果显示癌症指标高。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但复查的结果非常无情。即使如此,谁能想到,事情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看起来一直健壮、身体并无大恙的他,此前还成天忙于事业,精力非常充沛。<br>我后来一直觉得难过的是,自知患病以来,他以巨大毅力配合治疗,拼全力抗争,为此受尽了折磨,在短短九个月内进行了一次外科手术,十次化疗,二次伽玛刀。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和坚持下来的,但还是迅速被带至另一个世界。<br> <p class="ql-block">(嫂子)</p> 在他开始治疗一个多月后的十一期间,我们回上海看望,其时他已做过二、三次化疗。我们是知情的,父亲稍后也知情了,但是母亲还不知情。还好,哥看起来还不错,比以前显得虚弱一些,但完全不像大病中人。一大家人包括老爸老妈哥嫂和我们一家三口,一如既往地去餐厅聚餐,哥哥虽不像之前那样以长子身份忙着张罗,但是餐桌上跟大家还是有说有笑。饭后我俩到了哥嫂家里,因为妈不在场,就不忌讳说哥的病情了。但当时哥嫂语气和情绪都很平静坦然,我还挺为他们高兴和佩服他们的。<br>事情急转直下不知从何开始。好像在我们最后一次去上海看他之前,他电话里跟老公说,“才知道事情的严重!”很可能他已明了病情已扩散。可以想像身处此境,他受到多么沉重的打击!但对我们他依然并不多说,不愿营造一种恐惧和悲伤的气氛。所以那次我们还是一厢情愿地想像,一切会好起来的,至少没有那么可怕。<br> <p class="ql-block">(哥五十岁生日)</p> 2012年春节后,赴法国工作临行前我们再去上海。当时哥住在一家医院附近的一个宾馆,以方便治疗。是他给我们开的门,然后他就半躺下跟老公说话,他说他现在非常疼痛了。谁想到这就是我们有生的最后一面了。<br>最后日子的一周前,老公打电话给他,哥说他现在脑子也不大清楚了。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地诉说痛苦,后来听嫂子说他走前几天很疼,舌头都咬破了!<br> 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一生,却在壮年之际作人生之别,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想到此,想到他留下了耄耋父母,他未能赴朋友六十寿庆之约,他无法享受的解甲归田之乐,以及他在治病期间受尽了苦,都让我觉得很痛。又想到他匆忙离去,丰富一生未及见诸文字,又深感遗憾。一生给他人出书的他,本来退下后可有闲心和功夫,静望来时之路,把自己的丰富生涯和见识,变成厚实而富有趣味的文字。<br>“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br>这种痛和遗憾,促使我动笔写他。我永远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会写一篇关于哥的文。以我对他的有限了解,只此寥寥文字,略及他的人生,然而其中有我久藏于心对他的感谢和对他的深切思念。<br>还有哥,现在我大声叫你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