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出公差”之见闻④，我为医院写总结

梦里园林·孙震（原创）

老兵说事（512）

开头的话

我当兵那会儿，在解放军序列里，军部军直没有女兵的，据说唯有我们陆一军。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医生护士，第一次接触女兵，那是在老山前线，总觉得他们头上有一道漂亮的光环。

战场上，女兵男兵一样，都是最可爱的人！

（作者轮战时连队警戒位置：军前指机关和144医疗所驻地）

1985年3月下旬，我应邀去配属我们一军部队轮战的144战地医疗所出公差，任务是帮助内科写总结和申报立功事迹材料。

这有点难，144医疗所是位于贵阳的解放军44医院派出机构，不是我熟悉的单位，具体情况不甚了解。我曾帮他们布置过元旦和春节晚会现场，都是与白军医单线联系。那些漂亮的女兵围着看我扎灯笼，搭把手帮我布置会场，见面也只是甜甜的笑笑，点个头。姓甚名谁，一概不知。

他们中，有年龄比我小，兵龄比我短，学校刚毕业的“新兵蛋子”，据说准备上前线时还偷偷地哭过鼻子。护士算“干部”，上了战场，“女娃子”们让人刮目相看，一点不比咱“老爷们”差！

（144医疗所老战友回访一军江浙沪参战官兵）

那个时候，我一军部队轮战经历了“12· 20”、“1·15”、“2·11”、“3·8”四次大的战斗，把疯狂的越军基本上干趴下了，剩下的时间就是坚守阵地，与敌人打持久战，防止敌人自不量力地反扑。

（作者与时任144医疗所／4 4医院章德钰院长在上海重逢）

战时，我们连队担负着军机关的警卫任务。我当文书，除了查岗和文书工作，大多在落水洞的军前指、144医疗所和牛滚塘的军后指“出公差”，帮军部司政后机关、兄弟单位做“临时工”，誊写各种文字材料、汇总报表、部门总结。部队仗要打，过程要记录，战斗要总结，机关工作任务很重，人手不足，不得不在军直属连队拉差。

144医疗所白云建军医经常让我去“帮忙”，我俩单位的简易钢架房面对面，方便。

白军医很谦逊：“我们只会当医生，不象你们一军的人笔杆子多，会总结。”春节一过，他便对我说：“你平时多来我这里走走看看，到时帮我们内科弄个总结。这事请不动你们军机关的笔杆子，他们太忙，我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我一口答应下来了，知道自个儿才疏学浅，但我更明白，总结写的好差是一回事，帮不帮忙是另一回事。

（144医疗所战场救护实况）

144医疗所是1984年11月抵达战场的。内科组14名同志由1名组长，2名医生，1名护士长，7名护士，3名卫生员组成，都是主动请战，克服个人困难上战场的。

想把总结写好，先要了解情况。为此，我经过了认真地采访，参加了科室人员的座谈会，参考了个人总结，基本掌握了第一手资料——

4个月时间里，内科组在老山前线共接收伤病员607人，其中留院伤员316人，转院297人，抢救重伤员13人。治愈出院315人。全组同志先后79人次，分小组15次到前线103个连队巡诊，治疗1500人次。

（转运伤员）

（从前线阵地转运伤员）

前接伤员，危险性大。每次接受任务后，全组同志都争着去。

党小组长罗克勤，多次冒着敌人的炮火进行战场救护。一次前接伤员时，正遇敌人炮火封锁阵地，同去的司机大喊：“危险，别去！”他说：“前线的战友在流血牺牲，我若怕危险不去抢救伤员，岂不是贪生怕死？！”他在炮火中奔跑，一连抢救下来3名受伤的战友。

（作者与战时时任“硬骨头六连”文书周德俊战友在一起）

（白军医与伤员周德俊等在一起表演文艺节目）

白云建军医无时不在关心伤病员疾苦，被伤病员称为“战地最信得过的好军医”。我说要多写写他，他摆摆手：不要写，多写写护士们、年轻人，他们进步快，贡献大！

内科组护理人员，大多是干部子女，被称为“三门干部”：出了中学门进军校门再进医院门。没有经过部队锻炼，与工农子弟接触少。有的人还是家长眼中的娇宝宝。从后方到前线，从和平到战争，如何尽快适应战场生活，是年轻医护战士人生道路上的一道坎。

（144医疗所战友回访一军参战官兵／作者与当年的医护人员在一起）

我决定多写写他们的成长和进步过程：内科组有意识地利用到前线到阵地巡诊和前接伤员的机会，培养他们，79人次让“三门干部”轮流亲临阵地，经历残酷的战斗生活，与一线战友同吃同钻猫耳洞。

“三门”干部在阵地上亲眼目睹了一线战士用水困难，不能洗脸刷牙、不能洗澡洗衣、时常口渴难忍；看到战友们顶着烈日，穿着短裤作战；见到战友在一线坚守，长期弯曲在猫耳洞无法入睡，身上长疮、烂裆；目睹战士轻伤不下火线、烈士牺牲时紧握钢枪的模样……这些从没吃苦受累的年轻人心灵受到震撼，对前线战友产生了深深的感情，懂得了什么叫战友，什么叫为战友挡子弹，什么叫生死相依。

（梁茜护士在战地医院病房与伤员谈心）

内科组的医生告诉我，第三病室23床江苏籍战士陈建荣住院期间，担心伤势严重难以治愈，对前途很悲观，不能积极配合治疗。责任护士梁茜从早到晚，细心护理他，热心照顾他，耐心开导他。亲眼看到梁茜护士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十分劳累和辛苦，他再也过意不去了，慢慢地增强了信心。后来伤未愈就一拐一拐地下地，帮助同室的其他伤病员做些护理工作。

（军医周彦与当年的伤病员30多年后重逢于苏州）

一位伤员行走困难，又不习惯在室内解大小便。责任护士程桂萍毫不犹豫地一次次背着这位比自己重很多的伤员上厕所。这位伤员伤愈出院后，写了几封感谢信给程桂萍：“小程姐姐，真的感谢你，在我极度困难的时候，是你帮我摆脱了困境，使我更快地康复，你就是我的亲姐姐！”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在医疗所看到战斗日志记载：短短四个月不到，他们先后收到出（转）院伤病员的感谢信、留言表扬、致谢电话588封（条、次），寄来的自己最喜爱的贺年片、笔记本，心爱的小手绢和图书等65件，表达自己深深的敬意。

（144战地医疗所的“女理发师” ）

（慰问伤员）

60军军长李元喜在前线视察时突然生病住进了内科，护士黄春艳、张丹丽等同志端水送饭到床前，无微不至，老将军十分感动。将军在医疗所亲眼看到护士们为伤病员洗衣、剪指甲、擦澡、理发、端屎端尿，连声夸赞：“你们真不简单！真不简单！”随后，将军专门给本军军医院打电话，号召全院医护人员向前线战友学习。临出院时专门用罐头食品招待医生护士，邀请全科同志合影留念。

（作者跟随陶正明将军陪同“硬骨头六连”老山英雄、特等伤残军人展亚平去44医院感恩）

在采访中，医护人员告诉我，伤病员在战场这个特殊的环境里住院，很容易产生思想情绪。有的缺乏战胜伤残病魔的信心，有的因受伤失去心上人，对今后的生活、工作和前途担忧，有的一时悲观，失去生活的勇气。有的伤员住院后，更加思念在一线战斗的生死战友而情绪低落。还有生病的同志认为自己躺在医院，而连队在前线作战，担心病好了归队不好讲，怕人误解⋯⋯

针对伤病员各种不同思想，他们通过观察和耐心交谈，了解他们家庭、生活、婚恋、思想等情况，在护理工作做到“六不”，即不生气、不介意、不厌烦，不马虎、不讥讽、不冷漠，周到细致。

（作者与144医疗所回访一军江浙沪参战官兵的战友在一起）

2月11日晚上，从前线下来一位肩部伤的小战士，伤口较深，伤势较重。护士张丹丽在擦洗残血时，小战士疼痛难忍，加上心理压力太大，情绪很坏，说了不少难听的话，还不停地骂了张丹丽。张护士委屈地掉泪：自己尽心尽力帮助你，累死累活，反倒挨骂。委曲归委曲，“六不”不能忘。她依然和气地对小战士解释说：

“清理好伤口才能包扎，这对你尽快恢复健康有利，否则，今后疼痛的时间会更长。我知道你很疼，请你配合再坚持一会。如果你真受不了，要骂人，骂了心里好受点，那你就骂我，我不怪你”。一席话，使小战士低下了头。

此后，张护士对小战士倍加呵护，端水、送饭、帮他擦洗身体，深深地感化了这个小战士。在转往后方医院时，小战士不愿离开，泪流满面，向他的张姐姐护士道歉，发誓等伤好了要再上前线，杀敌立功。

（作者当年为144医疗所内科组所撰写的总结和申报立功材料的草稿原件）

（作者与陶正明将军、章院长等在44医院和上海参加活动时的情景）

一位伤员上前线不久，女朋友就提出了“吹灯”，负伤住院后，十分苦闷。小聂护士了解情况后，与他谈心做工作：“经不住考验的爱情靠不住，优秀的战士肯定有人爱，要自信”。这名战友看到医院的护士们也是自己同龄人，没日没夜为伤病员操心操劳，思想境界大不相同，很是后悔。他说，想到前线战友在流血，自己却躺在医院闹情绪，太不应该了。小聂护士通过进一步了解，他的吹灯有些误会，于是帮助和指导这名战士，先后七次给女朋友写信，解释、做思想沟通。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姑娘来信了，承认了自己的错。

（144医疗所在配合我一军部队轮战时荣立集体二等功）

军医白云建每次上阵地，总要到最前沿守点连队伙房和猫耳洞，走访每个人，宣传防病知识。从饮水水源、洗澡水源到厕所位置选择，逐一检查落实。先后对30多个连队不符合卫生防病的伙房、厕所位置提出了改进意见。在43师（甲）炮团三营7连，自云建、田维徳、罗克勤等同志既检查防病工作，宣讲卫生知识，又帮助连队治疗病人。连队干部说：“你们时刻想着一线，周到服务，我们没了后顾之忧。等我们打完仗，一定请你们喝庆功酒！”

（作者布置的144医疗所老山前线“战地春晚”会场／医护人员与伤病员一起欢度春节，活动受到中央、地方和军区媒体的关注、采访）

地处前线，生活单调枯燥，伤病员对开展文艺活动的愿望十分迫切。他们立足野战条件，因地制宜，多种形式开展文化活动，为伤病员解除苦闷、忧愁和烦恼。

他们不仅局限于唱歌跳舞，而且注意引导伤病员健康的思想情趣，利用文艺节目，宣传英雄事迹，鼓舞大家增强战胜伤病的信心。医护人员与伤病员一起，独唱，合唱、朗诵、表演魔术、舞蹈等，组织周末晚会；自娱自乐或点名要求外病室医护人员表演，组织病室联欢会；邀请医疗所周围的部、分队，共同办晚会，如元旦、春节晚会，每月一次的大型晚会；通过组织每晚半小时读报，学习当天报纸新闻和前线战报，使伤病员及时了解国内外大事和前线战况；以病室为单位，举办书评影评活动；通过每周学唱一首歌，开展歌咏比赛等，使医疗所既是医伤治病的地方，又是官兵同乐的场所，还是受教育长知识的课堂。文艺骨干梁茜、白云建、唐歆霞对科室医护人员传帮带，使大家既是医护能手，又是文艺生活热心人。

（作者跟随陶正明将军陪同“硬骨头六连”老山英雄、特等伤残军人展亚平去44医院感恩）

攻打小尖山的“硬骨头六连”“十六勇士”突击组组长魏跃辉负伤住进内科，第一次参加科室周末文艺晚会后感慨地说：“刚住进医院，我十分怀念我的战友，日夜想念他们，心情十分痛苦，影响治疗。参加周末晚会后，心情才有所放松。这是我上前线后最快乐的一个晚上！”这位在一线没掉过一滴泪的勇士，在这里被感动地流下了热泪。不少伤病员在转院时，一步一回首，恋恋不舍这段特殊的战场生活。

石家庄步校见习排长闺众先是文艺骨干，负伤住院后，一时思想负担很重。责任护士黄春艳重点帮助他，让他参与组织科室周末晚会，表演节目，终于使他开朗起来。伤愈返回学校后分到北疆，他从北疆写来信说：“我要把你们优良的服务态度，丰富的战地文化生活宣扬到北疆，像你们精心护理伤员那样，做爱兵模范！”

……

（战场抢救）

一桩桩辉𤾗的业绩，一件件感人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把写总结、写内科组申报立功材料当着一次学习的机会。我边写总结边想：所有优异成绩的的取得，惊人奇迹的出现，其背后都必然有先进思想的引领，崇高精神的支撑，都会有着相同的思想根基与成长轨迹。144医疗所的战友们是无名英雄，是我们一军轮战部队前线勇士的温暖家园和生命靠山，我们永远感谢他们！

战场“出公差”之见闻① “ 构 工 ” 之 苦

战场“出公差”之见闻② 内 心 之 痛

战场“出公差”之见闻③ 战地“春晚”

（图片：历史照片选自作者参战时所在部队《威镇南疆》画册或战友友情提供；其他照片系作者手机随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