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濤聲(原創)

<p class="ql-block">又一位至亲至爱的老人去世了,说她老,这只是今天早晨的事情,因为在遗体告别仪式上赫然显示了两行联句,“哭音相随野鹤飞,悲声难挽流云住。”上额是《沉痛悼念周建琴老人》,正中间是一张慈祥温柔的笑脸,两只眸子闪闪发光,像是夜空中的两颗璀璨夺目的星辰,这就是我大娘的遗像。</p><p class="ql-block">我怎么也不能把死亡和她联系在一起,也不能把老人这两个字与她联系起来。</p><p class="ql-block">她就躺在那里,在花团锦簇和苍松翠柏之中,安静地、安详地睡着了,她只是睡着了。</p><p class="ql-block">在我的全部记忆里,大娘是一位干净漂亮充满活力的长辈,她的头发总是黑黑的,亮亮的,牙齿总是白白的,整整齐齐的,啥时候都是一脸的笑容,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是春天里温暖的阳光。</p><p class="ql-block">每一次与她见面都令人如沐春风,她总是笑嘻嘻地问长问短,呵护有加。她会拉着你的手,上下端详,发自内心的喜悦从两个眸子里面跳脱出来。</p><p class="ql-block">无论是自己的孩子,还是别人的孩子她天生都有一种亲和力。</p><p class="ql-block">大娘的身世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今天参加遗体告别仪式,这才知道,她出生在1935年11月17日,生肖属猪,籍贯是湖南宁乡县,隶属于长沙。</p><p class="ql-block">在中国近代史上湖南有着不容小觑的历史地位,它的历史影响力至今还在发挥着强大的历史惯性。在那个风云变幻,国破家亡的特殊历史时期,曾经涌现出无数的仁人志士,而宁乡县更是人才荟萃,英雄辈出,有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何叔衡同志,有中国革命的元勋谢觉哉同志,有共和国的第一任国家主席少奇同志,还有在新疆易帜拥护和平倡议的陶峙岳将军。</p><p class="ql-block">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政治氛围里,受到革命理想的感召,我的大娘周建琴同志在1951年五月在不满十六周岁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参军入伍,踏上了万里征程,从富庶温暖的泽国水乡来到了新中国最遥远的边陲——新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军序列里一名年轻的女兵,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三五九旅王震麾下的一名坚强的女战士,从此后,她的人生就与这支光荣的部队休戚与共,息息相关。</p><p class="ql-block">从她的人生履历中我们不难看出,她先后从事过多种工种作,特别是在入伍后的前几年,她从事过宣传员、卫生员、统计员、出纳、文印员等,还参加了新疆剿(jiao)匪战斗,剿灭以乌斯曼为首的国民党残余武装,她跟着解放军前线部队,在库车、哈密、巴伦台作战千里,提供战地医护救助,同时还肩负着繁重的政治宣传和群众工作。</p><p class="ql-block">我们不难想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在祖国广袤的戈壁荒漠深处,身背急救箱和公文包,骑在马背上,转战南北,驰骋疆场,这是多么的豪迈和壮烈,一身戎装,飒爽英姿,正如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的唱段,“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红旗指处乌云散……”</p><p class="ql-block">每个人都有生命的高光时刻,在我大娘的人生历程中,响应国家号召八千湘女下新疆,无疑就是她们人生最壮美的诗篇,她们把自己最年轻的生命绽放在新疆这片亘(gen)古不变的荒漠和绿洲之上,屯垦戍边,守边固边,献完青春献终身,献完终身献子孙,三代人矢志不渝,正是第一代军垦人的深固难徙,更壹志兮,才为之后的社会主义经济建设打下了最坚实的基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她的英名应该被后人牢牢记住,并永远镌刻在为新疆政权建设和社会发展的历史丰碑之上,逝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p><p class="ql-block">在长期艰苦的工作环境中,她患有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手脚的骨节都隆起变形,躯干也逐年佝偻下去,特别是在人生的晚年,她主要是依靠拐杖移动身体,一到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她都要忍受常人难以体会到的痛楚和折磨,但是她从来都没有表现过丝毫的怯懦和悲哀,她深深地知道,她是革命干部,革命者是不惧任何艰难困苦的,他们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他们具有一往无前的精神,可以战胜一切不可战胜的力量,而绝不被困难所屈服。</p><p class="ql-block">同时她还是五个孩子的母亲,她要为这些孩子撑起一片蓝天,五个大头小子,像是五个无底洞,人常说,半大的小子吃死爹,试想一想,光是为这五个孩子提供一天三餐的膳食供应那都是一件极其不易的事情,更何况在那个衣服基本靠补,吃饭基本靠煮的年代,维系一大家子的正常生活该是一件多么繁重而烦心的事情。</p><p class="ql-block">没有谁能够帮助她,一个娇小的身躯凭着自身坚强的信念,一边工作一边哺育孩子,这就是新疆母亲的剪影,这就是兵团母亲的原型。</p><p class="ql-block">大娘还是一位十分节俭的人,她家里有一台蝴蝶牌脚踏缝纫机,也不知道是哪一年买的,据老大回忆说,打小记事儿的时候家里就有这么一台缝纫机,一晃老大都七十了,这台缝纫机还好端端地摆在他母亲的卧室里。这期间也不知道搬了多少次家,没有十次也有七八次了,每搬一次家就要扔一次家什儿,可是她却执拗(niu)地把缝仍机带上,无论人们怎么劝都没用,人家都笑话她,说这都是老古董了,留着它还占地方,但是不管别人怎么劝,她就是舍不得扔掉。</p><p class="ql-block">她是从艰苦岁月里走出来的人,她深深地懂得,生活水平再怎么高,艰苦朴素的军人作风不能丢,居安思危的风险意识不能松懈。</p><p class="ql-block">去年疫情期间我还看见她戴着老花镜,佝偻着腰背坐在缝纫机跟前缝补衣物,欢快的机器声像是淙淙(cong)的溪流绕过雪山草甸,流入一平如镜的巩乃斯河,最后汇入汹涌澎湃的伊犁河。</p><p class="ql-block">大娘吃饭穿衣不是很讲究,有口吃的就行,从来不会挑挑拣拣,但也有例外,每当她思念故乡的时候,她都会为自己烹饪一条鱼。她穿的也是及其朴素,但是所有的衣物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每一枚纽扣都扣的服服帖帖,一丝不苟。</p><p class="ql-block">我一直纳闷她都是八十多岁的人,她的头发又黑又密,还泛着光泽,我摸摸自己的头发稀稀拉拉,我甚至怀疑大娘这是进入逆生长周期,年轻态是大娘一生不辍的标配。</p><p class="ql-block">清贫,洁白朴实的生活正是我们革命者能战胜许多困难的地方。</p><p class="ql-block">这是方志敏同志在《可爱的中国》里说的一句话,在此我想引用这句话为我的大娘做背书。</p><p class="ql-block">说话间遗体告别仪式就要结束了,随着一声“起灵”,周围的亲人悲恸万分,哀声四起,到了生离死别的最后时刻,大娘的几个儿子那些平日里五大三粗的汉子再也掩饰不住按捺已久的悲痛,竟然哭成了泪人,还有什么能够比痛失母亲更加的伤心欲绝,毕竟是母子连心啊。</p><p class="ql-block">这里是新落成的伊犁殡葬服务中心,集灵堂、殡葬一体化服务,灵车载着大娘的遗体缓缓地驶出,顺着地下通道进入到火化车间,也就在这时,一群灰褐色的野鸟从西边的围墙外面翩然而至,聚拢在灵车经过的梧桐树枝上,好鸟相闻,嘤嘤成韵。我凝神静气望过去,我知道那是大山雀,一般都是在四五月间才能见着,不知为什么提前来到了,或许它们是来接送我大娘的亡灵。</p><p class="ql-block">听我爷爷说,人死了,以三天为期,第三天灵魂出窍,脱离肉身,重新回到生命的源头,或者转世,或者重返上界,再修正果。</p><p class="ql-block">按照现代医学的最新科研成果,人的脉搏停止跳动,这只是内脏的循化系统停止工作,而人的脑电波并没消逝,神经元还在继续工作,这个时候虽死犹生,所谓的死者并不是无知亦无觉,ta能感受周围的现实存在,包括亲人的声音,甚至是呼吸和气味。</p><p class="ql-block">三天以后灵魂出窍,身体和精神彻底分离。</p><p class="ql-block">我想,这些灵鹊正簇拥着大娘的灵魂飘若仙子,御风归去。</p><p class="ql-block">“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p><p class="ql-block">生命就是一种循环现象,出生的那天其实出生的不是别的,而是死亡,只是时间的滞延效应我们感知不到,或者我们只看见新生的喜悦而忘记它背后那条若隐若现的阴影。</p><p class="ql-block">就让我爸在他嫂子灵堂前说的那席话儿做最后的结束语吧,他是这样说的:“嫂子,你活了快九十岁了,也是有福之人,有生之年,与我哥喜结连理,开枝散叶,现在一地的孝子贤孙为你守灵,寿终正寝,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今天是新年的最后一天,正月十五,雪花纷飞,玉树琼枝,天地之间皆成缟素,哀鸿于野……</p><p class="ql-block">(2024/02/25 夜 于易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