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摄色～大暑摄影游记之二十六 正月十五，杨店，僵狮子玩龙灯

大暑

话说，我的老家，孝感市孝南区杨店镇，一个历史悠久的小镇，据传始建于唐朝，曾是古官道上的一个驿站，因盛产桃花，誉名桃花驿，在此，邮亭传递书信，官差歇宿换乘。现在，每年的清明节前，还会举办桃花节，远近闻名。

杨店因其地势东西北三面高、南面低，形似三只大撮箕往一只大斗里装粮，故历史上也曾名为“斗山铺”。大约至明朝中期，杨店出了一位有名的杨姓富绅，乐善好施，义薄云天，加之镇上杨姓居民逐渐增多，自此这里改成“杨家店”，后又简称“杨店”。杨店除了杨姓外，还多刘、王、张姓，都是中国的大姓。本人彭姓，虽是小姓，但在杨店镇的正街和西街，却也算得上大姓。

杨店位于孝感与黄陂搭界。黄陂木兰山的香火旺盛，过去交通工具全靠一双腿，信众从孝感出发，无论早晚，都需在杨店歇脚夜宿，第二天再赶往木兰山，故有“早也杨店、晚也杨店”一说。

而杨店最出圈的当数每年元宵节的玩龙灯了。杨店龙灯因其龙头高达近4米（包括托举的节棒），威风凛凛，故称“杨店高龙”，是孝感市第二批及湖北省第三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高龙龙身一般为10节，加上龙头和龙尾共12节，龙头的顶部一个“王”字，十分的显眼。杨店玩龙灯，还包括舞狮子、踩高跷等，统称玩龙灯。

先向看官简要捋一下杨店玩龙灯的传统活动节点：

正月十二：龙灯开光、僵狮子。当年的头人（每年龙灯所在村湾的居民轮流当组织者，一般10人左右）全部跪在新龙灯面前，顶礼膜拜。道士或者其他主持人念经，念的是当年头人、为玩灯捐款的名单、祷告等，然后用点燃的黄表纸或蜡烛在龙眼处点一下、即“点睛”，并将蒙在龙眼上的纸撕去，再用火烛在龙眼上下撩几下，最后用黄表纸或蜡烛绕整个龙身一圈，表示龙灯已“显灵”，有“僵狮子”传统的村湾，还同时僵下狮子来，龙灯就可以开玩了。何为“僵狮子”，此处先按下不表。龙灯开光后，就在这天上自己村、湾的“庙”（俗称“土地庙”），也就是“上小庙”，类似于向当地的土地神报个到。

正月十三：上大庙、“转乡”。主要有三座大庙：东天符庙、西天符庙和侯家大庙。杨店镇区和附近乡湾的龙灯这天都要上这三座大庙，同时，杨店镇上的几条街道的龙灯和狮子，会下乡与附近乡湾的龙灯搞联欢、互拜新年，名为“转乡”，所以这天的龙灯是最热闹好看的。

东天符庙：位于杨店镇桃花驿大道东，为四合院设计，中间一天井，面积约300平米，内设香案14台，供奉着天符、观世音、文珠、财神等14尊菩萨及众多罗汉等。

侯家大庙：位于杨店镇北侯庙村乃武砦湾，该庙规模虽小，但却有着杨店“总庙”的美誉，里面供奉着伟大领袖毛主席和众神仙的画像。

西天符庙：位于杨店镇北街，篾匠铺对面。我家的老屋就在西天符庙的斜对面，小时候还经常去庙里看菩萨，里面供奉的菩萨高大威武，看着既好奇又有些胆怯。可惜该庙在“文革”时期遭毁，原址上建起了一排两层的居民楼。但每年玩龙灯时，都会在原庙门的大致位置设香案，供龙灯朝拜。

正月十四：上午半天主要是镇上的龙灯给商家、学校、医院等公共场所拜年；下午半天就开始给龙灯所在村湾的家家户户拜年，俗称“搜旮旯（sōu gé lo）”，各家各户要摆香案，燃鞭炮接灯。

正月十五：上午龙灯继续“转乡”；下午仍旧给正月十四没有拜完年的住户拜年“搜旮旯”；午夜十一点半左右，开始“灿灯”，也称“龙升天”。灿灯是各村湾的龙灯自行进行，就是由头人把龙的眼睛、舌头、龙珠摘下来，抛入火中烧掉（保留龙衣、骨架），寓意就是请神龙向玉皇大帝多美言美言人间的盛况，多说点好话。灿灯时，人们纷纷在火堆周围跪拜，有的龙灯还会挥舞着从火上跨越过去再灿灯，在“喊彩”声中，祈福神龙顺利升天，祝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灿灯完毕，喻示着一年一度的三天“月半”圆满落幕，年过月尽，热热闹闹的大年就算过完了。

今年元宵节前，孝感遭遇极端天气，冻雨、大雪叠加，导致乡村道路湿滑，出于安全考虑，今年楚江院就没有玩踩高跷，也取消了“转乡”，所以今年玩龙灯的氛围没有往年那么火爆。

玩龙灯在全国广为流行，共同之处是人从众，大街小巷人挤人，就图个热闹、喜庆。杨店的龙灯也是，龙灯飞腾翻滚，伴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潮人海，满镇、满村、满湾、满街、满户，都弥漫在烟花鞭炮的硝烟之中、亢奋之中，这些都是全国玩龙灯共性的地方，我就不多赘述了。

杨店龙灯出圈的原因，除了多，全镇共有100多条龙灯，有集群优势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前文所表的“僵狮子”。各位，划重点来了：什么叫“僵狮子”？

“僵狮子”是流行于孝感市孝南区和武汉市黄陂区一带独特而神秘的传统玩龙灯节目。“僵狮子”也有称为“将狮子”，象棋将军的“将”，我觉得这个叫法更贴切些，但现在大多称“僵狮子”，它是贯穿于杨店整个玩龙灯的灵魂，最为人期盼和津津乐道的主题。据长者介绍，过去玩龙灯，其实也是一种民间的祭祀活动。龙是中国人的图腾，是一种神物，可呼风唤雨、上天入地、法力无穷，在过去农耕社会，人们会向神龙祈福，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人不能上达天庭、与神直接接触，人神之间就需要一个中间沟通的纽带，“僵狮子”就隆重登场了。从正月十二龙灯开光，僵狮子就开始，被僵的男子，先是身着常服，手握燃着的黄表纸，站在龙灯前，锣鼓在其周围震耳欲聋地敲打，还有工作人员手握一大束燃着的檀香，在其鼻前、浑身撩绕，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们不断地、有节奏地高声吆喝着：“嚯嚯嚯嚯......”，在这种特殊环境的诱导下，男子情绪开始异常，将手握的燃着的黄表纸在自己头上撩几圈，然后依次身躯、胯下，突然间，将黄表纸往天空一扔，眼睛一闭、双手高举，浑身开始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嘴里“嘘嘘”地吐着粗气，周围的工作人员迅速将其上衣脱下，让其赤裸，并给其穿上事前准备好的黄色或者红色的肚兜，腰间系上红绳，此人就被神奇地僵下来了，有的会接过舞狮子的狮头，开始摇头晃脑、上蹿下跳地舞动着狮子，称作狮子菩萨；有的会接过长长的棍棒，挥舞着，为龙灯队伍开道、指挥，称作龙灯菩萨。中国民间称神附体的人、或神仙下凡，为“马脚”，所以杨店的“僵狮子”也算“马脚”的一种，人们口头上也习惯地称“僵狮子”为“马脚”。僵下的“马脚”（即“僵狮子”，下同）就赋予了上通天庭的神秘使命，不说话、只做手势，不吃东西、只喝水，而且大冬天的，赤裸上身几个小时，不怕烟熏、不怕鞭炸，有的甚至能咬瓷碗、啃香火，真如神灵附体一般，常理确实难以解释。整个“僵狮子”大概持续10多分钟、或半个多小时、甚至更长时间不等。我觉得“马脚”其实类似于巫师，“巫”字是中国文化“天人合一”的会意：上面一横表示“天”，下面一横表示“地”，中间的双人就是连通人和仙、且通晓天文地理的巫师了。而“马脚”就成了人和神龙、和神仙沟通的桥梁纽带，视为神的使者，传达神的旨意，瞬间就让整个玩龙灯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一下就高大上了。

杨店有“僵狮子”传统的有东街、西街、夏家砦等，其中东街一直是杨店镇区僵狮子最热闹的一条街，每年正月十二都会“僵狮子”，有时候一连僵下七八个“马脚”。今年北街也加入了“僵狮子”的队伍。

下面是我今年拍摄的北街“僵狮子”的现场视频，先后僵下了两个“马脚”，场面颇为震撼，极具感染力，不过第二个“马脚”被僵下来后，并没有脱去其上衣，可能大家不忍他受冻吧。僵下来后，一个“马脚”舞狮子，一个“马脚”指挥“头人”下跪拜龙灯，准备开始玩龙灯了。

“僵狮子”现场，突然窜出一条大黑狗，站立在龙灯香案前，不知所为。旁边的人连忙按下其身，仿佛让它磕头之势，颇为戏剧性。

这是龙灯、“马脚”朝拜“西天符庙”，一个持棍的“马脚”，一个舞狮子的“马脚”。

这是我去年玩龙灯时拍的视频，觉得挺好的，继续录用下。看那“马脚”的气场，威风凛凛，大有指挥千军万马，所向披靡之势。

并不是每条龙灯、每个街道、乡湾都能僵下“马脚”的，他是有特定人群的，主要是针对过去僵下来过的人，也偶有平日里有这方面兴趣和言行苗头的新人加入，这也是一种默契中的传承吧。但往年能僵下的“马脚”，不一定年年、次次都能僵下来。

下个视频，就是今年东街一个湾的“僵狮子”现场，无论大家如何折腾，锣在其耳边敲得震天响，可那个穿黄色外套的帅小伙硬是没僵下来。

僵下的“马脚”不能长时间地玩，一般3、4小时候就要“下马”、即醒狮，以补充食物、休息，否则“马脚”会因过度劳累对身体造成伤害，待到下一个玩龙灯的阶段，再重新僵。“下马”是“马脚”由神灵返回人间的阶段，通常是“马脚”完成既定的阶段性任务后，先是直立入定，双目紧闭，如沉睡状，接着身体突然向后面仰面倒去，后面已准备好的人在半空接住倒下的“马脚”上身，并用手轻抚他的前胸，在其耳边不断唤着他的名字，不多一会，但见“马脚”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双眼，仿佛大梦一场、突然觉醒，又如常人无异，“下马”完成，神奇吧。

这是我老屋所在北街的龙灯“搜旮旯”场面。龙灯翻舞之间，硝烟弥漫之中，祈愿驱晦辟邪，新年祥瑞。

玩龙灯是一种地方风俗，也是一种历史文化，有其深厚的历史沉淀和肥沃的土壤，它承载着人们对天地的敬畏，对幸福生活的向往，以及团结和谐、邻里相亲的民风民愿，“转乡”就是最好的体现，平日里大家各忙各的，互相走动少，借玩龙灯之际，来个大串联，互致问候，互相祝愿，客客气气，热热闹闹，挺好。

文化需要传承，这不，老的一代正在传授小一代如何按节奏敲锣打鼓。每天晚上也有玩夜灯的，就是龙灯脱去龙衣，里面装上火烛，由小孩托举着走街串巷，让下一代逐渐喜欢、并亲身投入之中，培养接班人。

我每年都有种冲动，身浸龙灯之中，总想记录点什么，近乡情，熟乡音，赏乡俗，但总感觉杨店的玩龙灯底蕴太深厚，太神秘，有种不敢触碰，难以置信的怯懦，始终不得愿。今年终于鼓起勇气，记录一二影像，简述些粗俗的文字，希望对大家进一步了解杨店的“僵狮子”、玩龙灯有所帮助，也盼四方众贤亲临我乡，赏龙灯，放烟花，回忆小时候的年味。

大暑，2024年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