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都说猫有九条命,小宝还是走了。终于没能够过完这个春节。</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最后的三天,小宝开始大小便失禁,后腿不能站立。帮它系好尿不湿,让它平躺。除了尾巴、眼睛,它一动不动。呼喊它,它只微微睁开眼睛,嘴巴张开努力回应,发出一点点沙沙的音,它已没有一点力气了。每过一点时间,用针筒给它喂一点点水,帮它擦干口角边流下的残液;有点不舍,我把脸埋进它的颈脖间,不想,轰然破防。</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小宝是苏格兰折耳,蓝猫,过了年快十六岁了。春节前开始呕吐、不吃,消瘦,怕冷,晚上要上床钻被窝。看看不行,带他看医生,它一直没怎么看过医生。医生说她也没有见过这么老的折耳。看看口腔看看耳朵听听呼吸心跳,医生说小宝心肺、牙齿、牙龈都好,终是老了,别无他法,人工喂喂吧。现场示范,小宝还是吃的。医生又说,只要它吃,还可维持一段时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回家路上百转肠回。小宝是女儿领回来的。那年她大学毕业,从北京带回两样东西,除了一张大学文凭,还有一个就是小宝。宠物火车不让上,于是坐飞机。坐飞机不在一个航班上,第二天得到浦东去接,像大人物。那时我里里外外被许多事情困着,精神与肉体都无法开脱。又没有养过宠物也无暇顾及,但根本是怨,恨年轻人没有理想、不努力、整天不关心现实问题。第一次与它打照面,是我下班回家在我家的楼梯上,四眼相对,我只冷冷的挤出了四个字“玩物丧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猫不会懂的,但它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冷漠。中年男人容易无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时小宝才一岁多一点,浑身一袭深灰色裘毛,像缎子般的闪着光。应该是它最好的时候。它短腿脖子粗,又大又胖的脸很圆很扁,嵌着一双大眼睛,头顶上往前耷拉着一对小耳朵,小小的软软的。卡通极了。它坐着的时候猎豹般的胸脯上短毛会微微张开,泰森般的脖子拥着头,配以圆睁的眼睛,特别不一般,像猫头鹰,威武极了。它不喜欢热闹,从来不妩媚,更不低三下四谄媚,有点傲慢、有点无所谓,但不任性。长了一张极为严肃的脸,这倒非常像我。它大多数时间喜欢一个人呆着。它与你友善,大致会在离你半尺远的地方坐着,看着你,那是它表示好感的最大尺度。</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不知什么时候起,慢慢的慢慢的,我们有了情感。夏丐尊说他们家的猫,从小是妹妹送他的。不想猫来了,妹妹忽然过世了,于是伤逝、想到不吉利,于是把怨恨转移在了猫身上,一家子躲着。不过“随着暑期一天一天地淡去,猫也一天一天地长大,从前被全家所诅咒的这不幸的猫,这时渐被全家宠爱珍惜起来了。”我们也是,先是无法拒绝认真看着你、无辜的眼神,有点不舍,有点融化,心生“怜(lian)爱”,想想再烦也不能与这小生命过不去;再后来它愿意跟着你,还是不近不远,轻轻的呼喊你;你撸撸它,它伸直了脖子;再慢慢你把它抱在手心、放在腿上、让它睡在你枕边,它会一动不动,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现在仍然没有人知道咕噜声猫是如何完成的。据说这种频率介于20~140赫兹低频声波,对人类治疗感染与肿胀、肌肉、骨质损伤有帮助。</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 现在人养猫连抓老鼠都不是,大概也不会是为了治病的,但他们一定体会到了什么叫治愈。那年暑期去学校,学生放假了,留下了很多猫。在一个不太有人走过的地方,有工人在修地下管道。那天我恰好路过,看见一中年男人,戴着安全帽坐在树下,正歪着身子用他粗壮的手轻轻的在撸一只小猫,小猫依着他喵喵的叫着,那情形温婉极了。男人看见有人来,似乎有点难为情,拉了拉安全帽,迅速靠到树上去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我也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很快走开了,只是这一幕一直记得。霸王别姬,大概是说英雄也有柔弱的部分,只是大部分时间自己也没看见或不愿看见。 </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来,女儿要去伦敦读书,我们送她去浦东,一路寡言少语。这是我当年记下的一段文字:“她要走了,留下了她心爱的猫,她心里难过,猫是她从小抱回来的。动物好像知道,临行前的几日,总是绕着她膝、绕着她床不肯走远,晚上要钻进她的被窝。女儿不说,但我能体会到她这年纪与猫分离的不舍,或许超过对我们的眷恋。我不偏执,人对生命的关爱是一致的,心仪、弱小、无助的总是首先被关注。要进关了,母女相拥,泪汪汪的,我打岔:我们会照顾好小宝的。回到家发现她还留下了一本英国作家泰勒的《养猫指南》。”</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认真学习《指南》:猫的吃喝拉撒、护理、游戏、脾气性情、计划生育样样都有。记得最深的是其中的一句话:“猫有尊严,它要得不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从此,女儿成了这家里的过客。和很多家庭发生的故事一样,年轻人放飞自我,年轻人只是偶然回来视察一下,像领导一样,再提一下下一步工作建议。后来,她回来,小宝不粘她了、也不进她被窝了。喵星如此,人类大致也是如此。</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和老P终于被小宝深深套牢。整整十五年啊,铲屎官天天一大早为他清理厕所、食盆饮水盆。铲屎官有洁癖,容不了一点点马虎、不干净。但一边做一边骂:“小死人,烂屙拆得一塌糊涂!”,或许小宝懂得,不失时机的过去蹭蹭她,她转脸又会笑嘻嘻的说:“你看,它懂的,干净的蓬松的新的猫沙有香气,它最喜欢了。”而我,在窗台上陪它看鸟、陪它看来来往往的行人,陪它在我的工作台上巡视它的领地;给它理毛给它清理耳朵给它擦拭眼垢,唯一不敢的是与它剪指甲,很多时候我手背上伤痕累累,都是被他挠的。单位同事常为这窃窃私语,以为我在家与老P又打架了。即便这样,我仍然是家里最可信赖的人,它从来不允许陌生人碰它,一到晚上,它会提起前脚站立起来,要求坐到我的沙发里,我一边看电视或手机或书,一边用手撸撸它的脖子。它并不多事,安然睡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喜欢它的脖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它真的要得不多。它不纠缠你,轻易不打搅,大多数时间它自得其乐,在太阳下睡得像一条裘毛皮似摊着;或对窗外的鸟儿作咬牙切齿状。女儿去了伦敦,我们就是空巢老人了。有了它在,家里的空间像是多了许多生气,也饱满了许多。在过去很长时间里,不管我什么时候回家,在门口等候的一定是它;早晨起床,它会第一时间赶到卧室门口要求温存一下,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要谢谢女儿把它带回来,让我们这辈子有了这样的相遇,它给我们带来了快乐安慰,也让我们在猫的世界里,看见了自己。猫坚韧内敛,温婉敦厚;它绝不为了一顿晚餐出卖自己;它渴望与你嬉戏玩乐,但不粘着你;它懂的给他人、给它自己都留下足够的私人空间。</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小宝走了,像睡着了一样。弘一法师圆寂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那是我见到过的、人走到人生边缘时,最庄严的景象。医生说过,最后的时刻可以来“安乐”。医院里充满了福尔马林的气息,我们不想这样。只要它不太痛苦,我们愿意它闻着家里它熟悉的味道,听着熟悉声音,直至走到生命最后一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十五年啊,伴随我人生最坏、最好的十五年,无法忘却。南京,我的同学,有一条他领回家的流浪犬,前些时患老年痴呆了,散散步经常独自走没,雨夜里,他常满中山陵的找。他说,不找我过不去,找到了,其实我更过不去。临了,丢下一句:人老了,不能再养了。我想,我也是,不会再有下一个十五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年初十之后江南 ,一直在下雨,凄凄沥沥的。我们把小宝掩埋在院子里一颗我们种的桂花树下。铲屎官不舍,对着窗口,无端淌眼泪,朋友圈述怀,写下:“黄土垄中独自眠。”我与女儿私信,等你们回来再培上一把土吧,春天来了,上面或许会开出花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 写在2024元宵节</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