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齐:炸元宵

绿皮火车

<p class="ql-block">去年元宵节,亲友们来微信祝福,我除了感激,还加了一句话:一一想念家乡的炸元宵,想念圆路餐厅。</p><p class="ql-block">圆路餐厅曾是家乡沈阳的一家大馆子,虽说以经营西餐闻名,却也在传统方面有一手,比如元宵,经它的手一过,就非常有名。进入正月,几只柳条编的长方形大笸箩摆了出来,每一只都层层叠叠,装入一二百或者更多黄褐色的立体小方块。</p> <p class="ql-block">少儿时代,我曾耐心数过这些小方块,没等数完,眼前刷的一亮,落下一片白,不是雪,是南方所说的糯米粉。但沈阳人管这个不叫糯米粉,大家日常说话,难得发“糯”这个音,替代的说法是:江米面。北京人,天津人,关里关外的北方人,一般也都这么叫。怪了,糯米糯米,又粘又糯,何“江”之有?莫不是当初它胸怀开阔,或者受人差遣,总之是不想让南方独享快活,都是一个国,要粘咱一起粘,便从京杭大运河这个“江”,悠悠乘船北来?</p> <p class="ql-block">浅黄小方块是元宵馅料,从大块母体上一刀刀工整切成,计有糖、油、果仁、果料等成份,凝固整合到一起,天寒风冷,嗅不出香味,但仍具诱人之魅力。我的未成年爪子痒痒的,就想有所收获,不求多,一颗足矣,攥在手心,伺机撤离。想是想了,不敢行动,只敢派出目光,默默享眼福。此时的笸箩,仿佛婴儿摇篮,已被人悠了起来,一群小方块粘满了江米面,忽而向东,忽而向西,晃啷晃啷,不停地轱辘,越轱辘个头越大、体态越圆,眼瞅着,就变成一个个白胖白胖、可亲可爱的球形美食。“外圆内方”,是中国表扬人的一句好话,比较有分量。我现在觉得,也可用它来表扬元宵,重点表扬北方的生元宵。</p><p class="ql-block">很晚才知道,南方的元宵跟北方的不太一样。从制作方式上看,北方的是滚出来的,南方的是包出来的——馅料无须硬而成形;从体量上看,北方的大,或者叫憨厚,南方的小,或者叫灵巧。即使在名称上,各自也不想强求一致,北方你径直叫元宵好了,南方嘛,叫汤圆,或者叫汤团,汤汤水水,团团圆圆,喜兴!而且从叫法上就摆脱了节令期限,想吃就吃,不必等到正月十五。</p> <p class="ql-block">但我依然怀念家乡正月里的元宵。我在外地生活多年,即使正月里赶回沈阳,即使恰好站在昔日圆路餐厅的地面,仍会从心中生出思念之情。那时的元宵节,多么的贫乏寡淡。没有哪家媒体,敢于告知,你正在经历的这一天,也叫上元节,也叫灯节,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大日子,古代现代,海内海外,全体华人都格外珍重,这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这一夜,懵懂无知的我们,哪里晓得,我们的先人,我们的后代,甚至未来的我们自己,都会高高兴兴,燃灯放焰,耍龙灯,赏冰灯,猜灯谜,舞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打太平鼓,打游戏机,玩手机。那时的我们,哪里知道这些,只知道一件事:吃元宵。元宵是我们跟元宵节,跟经多识广的月亮,唯一的联系。</p> <p class="ql-block">谁都不宽裕,且有粮票油票限制,元宵煮出来,一人分不了多少,盛在碗中,月亮般宝贵。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我们在地上,一下子拥有了好几个,能不稀罕?</p><p class="ql-block">但是,人们并不满足,人们企望更大的快乐,于是支起铁锅,咕咚咕咚,倒入平素舍不得用的食油。哪怕此后,菜碟子里的油星,比晨星还要寂寥,老子今天,老娘今日,豁出去了,偏要豪爽一把,痛快一回。滋滋啦啦,翻滚膨胀,嚯嚯!一种妙物出了锅,嘴上喊它是炸元宵,心里可能美美地想,那是白月亮,变成了金月亮。</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刋于2024年2月24日《新民晚报·夜光杯》)</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