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年

信天游

　　从一个六线的小城飞到厦门，时间是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雨丝婆娑着脸颊，凉凉的竟然感觉不到一寒冷。机场去宾馆的路上，车窗掠过的是郁郁葱葱的亚热带花草树木与高大的椰子树棕榈树，城市灯光在雨中陆离迷幻朦胧，让人从心底里涌起一种愉悦的新奇感。

客房在12层，南面宽大的落地窗外是隐隐约约的海，虽然看不清楚，能嗅到一股有别于西北浓烈雾霾的新鲜的海洋味道。贴着玻璃仔细向外张望，楼下隔着一条观光公路就是海，已经退潮，没有波光粼粼的海水，呈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片黑乎乎的滩涂与几块隆起的红树林，靠近堤岸一排大小不一的船歪歪扭扭的伏在滩涂上，自有一种别样的情致。

脱掉厚重的冬衣，泡一杯热茶，窝在挨窗舒适的沙发上，燃一支烟，慢慢品读着窗外的风景，这一刻我才确确实实把年扔在了那个遥远的北方小城，已经身处在这个海滨城市了。想想也有趣，若是没走出来，这会肯定跟小城里的万家众生一样，不是在灶台上忙碌着煎炒烹炸烟熏火燎，就是窝在沙发里看无聊之极空洞乏味的春节煽情节目。

　　大年的第一天是从鼓浪屿开始的，乘渡轮从内厝澳码头下来，踏上鼓浪屿那一刻，就被这个驰名中外的小岛的旎旖风光给迷住了，穿过一片榕树凤凰树棕榈椰子树交织的树林，就进入环岛漫走廊了。沿环岛路信步慢走，时光便失去了弹性，变得绵长懒散，让人一下子从焦虑困惑中解脱出来，顷刻融入这里的山水草木，通体澄澈明朗神清气爽。路的两边，一边满目苍翠花团锦簇起伏山丘危崖耸立，一边是沙滩阳光、礁石大海，海上白鹭翩跹，岸边海水拍打着沙滩礁石，发出悦耳让人无限遐想的声音。岛上没有车马喧嚣，匆匆行色，游人皆是满目喜悦祥和淡定，不急不躁，累了选一处沙滩礁石或是花边长凳，座卧歇息，歇够了又接着沿曲折蜿蜒的海岸漫步将满目的景色尽力的装进记忆里塞进手机里。很喜欢坐在沙滩上的椰子树下面看茫茫大海的感觉，极目远眺，远处无尽无边，苍茫一片，能将人的思绪无限的扯长，脚底海水退了又涨涨了又退，反反复复，没完没了。远方的虚幻与近处实在，身后的山石树木的静与海水的动，完美结合一体构筑了一幅能让人静心品读的画，让品读者能瞬间祛除杂念留一片空白，又能让人反观自己，思考活着的意义生命的价值。

走到一处沙滩，沙滩上有几块黑黢黢的巨石突兀，导游说，这就是鼓浪石，也是鼓浪屿的名头由来。以前这个岛叫园沙州，宋代有文人墨客游历于此，见涨潮时，浪涌巨石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就将这里改名为鼓浪屿了，不由得赞叹汉字的精妙与伟大，这么一改，这个弹丸之岛便有了不一样的内涵与底蕴，让每一个到来的人或者是没有来过的人能产生出无限的遐想。

　　在距日光岩不远的环岛路上，终于见到了这块鼓浪屿之歌的牌子，牌上是简谱的曲谱与歌词。这首歌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那可是首家喻户晓的歌曲。尽管这是一首有政治色彩背景的宣传歌曲，但丝毫没有那个时代政治宣传歌曲的慷慨激昂，干巴空洞，打了鸡血般的竭斯底里。而是以小调曲式创作， 旋律流畅婉柔细腻，歌词抒情婉约，极易引起敌对双方的共鸣与理解。这也许就是艺术的功能与魅力吧，充满豪情与杀气的东西未必能起到飞机大炮机枪的作用，反倒是艺术有时就随便能架起一道心灵沟通的桥梁拉近距离。这让我想起了二战时一则真实的趣事，战争进入中后期，盟军与德军对垒，杀得难解难分你死我活。圣诞节的夜里，一首 莉莉玛莲的歌曲从双方阵地唱起，双方的士兵纷纷走出战壕，唱着莉莉玛莲，去拥抱对方，交换物品，共同举杯祝福，第二天又接着厮杀搏命。艺术的天使能让敌我双方握和，魔鬼的政客却让人变成野兽互搏，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类的宿命。

究竟这首歌在缓解台海的困局起了多大的作用，无从知道，但这首歌流行后再也没有了双方互相炮击，两岸双方有了互动与往来。听本地导游说，每年大年初一晚，双方会同时燃放烟花共同祝贺新年，让缤纷的烟花在海的上空彼此交汇拥抱，尽管这是暂短的一瞬间，但足足说明了双方同文同族同宗的血脉是无法切割的，政客们的理念即使再流氓无耻，也是改变不了这些的。纵观中国历史，城头变换大王旗，杀伐在这片土地上轮回了无数次，热土被染红了无数次，又有那个政客能把文化血脉，宗族血脉能切割得了的？

　　没有时间登上日光岩，去眺望歌词里的基隆港，上面的人已是人满为患，得等四个小时。只得退而求其次，找一个稍高一点的地方看看鼓浪屿全貌，环顾四周，近处绿树掩映红色房舍俨然，街巷如丝交织曲径通幽，自然与人居簇簇拥拥俨然有序和谐共生；往东看外海茫然，水天交织，在天际交融；往北看厦门市在海水远山绿树花木中星罗棋布，往东南望，金门岛横亘在一湾浅水的那边，这汪不深的海水是政客们筑就的一坐奈何桥望乡台。在厦门在鼓浪屿，人，海，山，市在蓝天下互相互依存，人是然的一部分，自然也是人的一部分。

从小径进入街巷，如误迷宫，一街两边，皆是浓烈的烟火气氛，让人馋涎欲滴。在巷道里漫步，犹如漫步在建筑艺术的陈列馆，不时有哥特式巴洛克式日式的领事馆，又有中国古典式的建筑交相参杂，无不典雅古朴，极具历史感厚重感，各自展现着建筑艺术的魅力，与本地的民居形成了迥然不同的风格反差。

在这个弹丸小岛里，除过建筑绽放着无与伦比的光彩外，让人咋舌的是这里的人文气息，鼓浪屿的海洋不单单是养育了众多商界精英，更是孕育了无数的文化艺术科技风云人物，中国体育第一人马约翰，爱与生命的使者林巧稚，院士钟南山，著名医师叶友益，中国现代音乐女先驱者周淑安，著名钢琴家殷承宗，世界级女钢琴家卓一龙，国学大师陈寅恪的女助手黄萱，著名诗人舒婷等等。鼓浪屿诞生的大家密度之高，世界范围内都是极其罕见的，尤其是女神。一路上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上个世纪初期，腐朽的儒家思想还是我国的主流文化根基，缘何一个偏安一隅的小岛能孕育出这么多的优秀的女中豪杰？直到第二天一早去集美学村，才找到了答案。陈嘉庚先生从南洋回到家乡后办了集美学堂，专门开设了女子班，开学了却招不到学生，才从满清王朝走进民国，百姓们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犹在，不愿意让女孩子上学，陈先生便亲自走进老百姓家里做工作，以一个女孩子一天的劳动创造的价值付给农户购买女子的入学权，免去所有学费，才使得女孩子能打破几千的禁锢，走进现代学堂。

陈嘉庚先生创办的集美学村无疑是中国现代教育的发源地，这也得益于厦门的优渥的地理位置，蓝色的海洋文明登陆这片黄色的农耕文明大地时，他肯定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受益者。当厦门的女子们已经开始接受西方文明教育时，沉闷灰黄的中原腹地的女子们还在为放了缠脚的裹脚布男人们为剪去了猪尾巴的辫子而呼天抢地捶胸顿足痛哭不已。

在鼓浪屿游历，看到那些保存完整的帝国主义的领事馆，保留完整的日本的陆军医院与外国教堂，从心底佩服厦门的历届主政者，在那个意识形态高过一切的扭曲的年代里，能将这些个完好的保留下来，是需要何等大的勇气与包容心啊，这得让天马行动的拥趸者与当代义和团分子们能狂吐干自己身体内变态自恋的污血。

说鼓浪屿是音乐之岛，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从岛上走出了众多音乐家不说，单单是演出海报就能妥妥的感觉得到音乐艺术是鼓浪屿的灵魂，如同岛上的建筑散发着典雅高贵的气息，这种气息熏陶着一代又一代的鼓浪屿人直到现在。从随处可见到的钢琴陈列，以及室内四重奏音乐会，单簧管演奏会，钢琴演奏音乐小提琴演奏会等档期安排，能让每一个热爱音乐的人到了这里，步伐变得沉重难以移步。

　　回到岛内已是傍晚华灯初上时分，（厦门的习惯是将市内称作岛内，郊区以外的都称岛外），旅游公司安排在海鲜酒楼内吃年夜饭，这一桌海鲜年夜饭算不上十分丰盛，但足以让我这个西北人多少都有点眼花缭乱。

这节点该是千万家庭阖家团圆共叙幽情的年夜饭的高潮时刻，不一样的是，围桌话来年的不是一家至亲，而是来自杭州无锡太原武汉西安的一群素昧平生的游客，大家彼此祝福，恭贺新年，真心诚意，毫无虚意做作的成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