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梅花

张 新

　　二月的河岸，雪后初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枯瘦的柳条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梧桐伸展着光秃秃的枝干，横卧的石头布满皱褶，只有芦苇的花絮随意飘飞。

沿岸徐行，幽僻的林径，荒芜寂聊，听得见脚下咯吱咯吱的雪声。至河弯处，眼前忽然一亮，闪过一点点红，是花么，有点怀疑？驻足细看，路边不起眼的梅枝上，竟绽出殷红的瓣，黄而嫩的蕊上，还顶着毛茸茸的柱头，娇艳欲滴，吹弹可破，呼出一团热气，似乎就能把它融化！

在碎石拼接的小路继续向前，一簇密集的梅枝便映入眼帘。点点绯红花蕾开满枝桠，花瓣色泽鲜亮，滑如绸缎，韧如绢帛，如朱笔轻点，似红钻镶嵌。朔风吹过，送来缕缕花香，令人神清气爽。这是一个静谧的所在，你似乎看见梅的香气像轻烟一样飘逸出来，在U型的河湾里聚拢成团，经久不散。我不禁沉醉于这皑皑白雪之上盛开着的朵朵红梅了。

在童年的记忆里，乡村的花儿有很多，可唯独没见过梅花。那时候门前屋后，村头河边，田间沟垄上都有花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栽种的，风刮来的都有。特别是春夏两季，胡同里、院子里桃李杏次第盛开，田野里、菜地里油菜花、京瓜花各展风姿。就连犄角旮旯里的各种草花，也在风里招摇着，恣意得很。农村人眼里都是花，更不稀罕花，没有心思去赏那些开花不结果的种种花。

最早接触到梅花，是在咏梅的诗词里。诗人说它是冰雪里开放的一种花，常常开在陡峭的悬崖上，或是驿外的断桥边，总觉得是离我们很远的一种花。后来，偶尔在苗圃里、花棚里见到它，也并不觉得很奇特，对它当真能开在冰天雪地里，常常心生疑虑。今天，终于在2024年的第一场雪里，遇见了这种美丽的花，并且重新认识了它。

登上河边廊桥南望，岸边梅丛犹如一片淡红色的云，水中的花影又似天边的霞。消瘦的河水停止了涌动，水面上一鹊掠空，鸣叫久久不绝。忽然有风起，无数花瓣从枝头落下，似飞舞的蝶，又如纷坠的雪，在空中滑出优美的弧线，轻轻落在水面又漂向远方。我把目光转至别处，不忍看它的凋零。

诗人曾这样咏叹：以玫瑰的姿态／燃烧在季节的严冬／万物蜷缩于雪下／赞美词结成了冰／裸露的花瓣从寒风的剑鞘中／开出炽热。在梅的画作中，画家常把它点缀在孤山野谷，樵影古村傍，或成林齐放，或一树独绽。浓墨点苔，淡笔勾花，苍劲峻峭，野趣横生。若有笛声三弄，梅心惊破，画面曲劲奇倔，清绝之气绯然。

但我最喜欢的，是对岸旁逸斜出的一簇粉梅。清雅的瓣，淡紫的蕊，长在岸边，枝条尽力伸出水面，似乎有点顾影自赏。粉色的花瓣与淡黄的花蕊相互映衬，金粉迷漓，浑然天成，别有一番气韵。若在阳光辉映下，折射出遥远而清冷的光，似发光天体照耀下的星云，熠熠闪亮，绚丽多彩。

前些天从河边走过，还尽是沉睡着的旧年枝条，叶都被风吹去了，被雨打去了。但只有泥土早就知道，扎根于它的梅枝即将开放。可它从不告诉任何人，美丽的遇见只凭机缘。正如诗人早起推门所见：“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

一簇簇蓓蕾早就在枝头蓄势待发，呼之欲出。只等一场雪落，绽放出动人的颜色。从深春至晚秋到寒冬，这丛梅枝在层层叠叠无人问津的时光里，被季节遗忘，被眼睛忽略，但有意寻它的人终会遇见，它的开放，再多的风雨也不能阻隔，再冷的冰雪也无法淹没。

柔弱红梅，凌寒开放，就像生命在绝望之境重新点燃的希望，微小而灿烂。梅花之美，不仅在于经得起严寒，耐得住寂寞，更是它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无论是稀疏还是繁茂，在岁月的寒风中能与它相遇，便是这个季节最美的风景。

时光知味，岁月沉香。梅花，静静而开，静静而落，喧染着季节的色彩，氤氲着岁月的情怀。莫问花开几许，唯有芬芳如故。在日子的枝节上，添上几笔梅花，凛冽的北风便有了温度。把未来的期望描绘成梅花的样子，那么你心中的春天，就不会太远。

2024／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