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往事系列之天路行旅(下)

莎莎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挑战极限✰</p><p class="ql-block"> 格尔木慰问活动结束,我们随首长还有汽车一团演出队继续踏上旅程,依然是一天慰问一个兵站。</p><p class="ql-block"> 从格尔木出发,青藏公路折向南行。这一路首先要越过昆仑山脉,然后是可可西里无人区,直至翻过唐古拉山口,便进入西藏境了。青海境内的这段路被称为中线,而唐古拉山口至拉萨这段西藏境内的路被称为南线。所以说,唐古拉山是青海西藏两省区的界山。说到界山,青海境内还有两座,一为祁连山,是青海与甘肃的界山,一为日月山,是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界山。西北两大高原之间也有界山,算是冷知识吧。</p><p class="ql-block"> 出发前被郑重提醒:海拔高度会陡然升高一千多米,中线和南线基本是在青藏高原之巅穿行,平均海拔在4500米以上,需格外注意高原反应。</p><p class="ql-block"> 踏上中线,果然有缺氧感觉,除了呼吸有点困难,其他还好。我的注意力在即将翻越的“万山之祖”昆仑山上,因为当年对已发表的三十多首毛主席诗词倒背如流,其中《念奴娇·昆仑》开篇绘就的昆仑山雄伟景象让人印象深刻:“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主席用雄奇壮丽的想像,写尽巍巍昆仑高可接天的伟岸形象。</p><p class="ql-block"> 昆仑山是一条巨大山脉,横亘在中国西北大地,贯穿新疆西藏和青海三省区,平均海拔6000米,正好是雪线高度,雪线之上终年积雪,周围无数7000米以上的雪山冰峰都是它的支脉,伴生着无数的冰川雪原,融化成无数河流湖泊,成为中国最丰沛的水源地,大江大河的发源地。而那些被冲积出的河谷和台原,海拔仍在四、五千米以上,青藏公路中线正从东昆仑穿过。这里坡度虽平缓,但毋庸置疑这里就是山巅,面向东方的崇山峻岭,拥有绝对海拔高度,只有在这里才能真正领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意境。</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我们已越过昆仑山口,一路所见前方天际线白雪覆盖的山峰连绵起伏,可我们总是在相对平缓的路上行驶,果然如他们说青藏公路的独特之处就是“远看是山,近看是川”。这就是青藏线成为进藏物资最倚重的运输线的缘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越来越感到说话气短,需要大口呼吸,腿像灌了铅迈步费劲,干活负重很是吃力。</p><p class="ql-block"> 这是高原反应吗?在唐古拉山兵站听到了科学解释。</p><p class="ql-block"> 唐古拉山兵站地处青藏线高点,海拔5100米,是全线兵站海拔之最。1957年76团一营在这里大战暴风雪25昼夜,那时此处还没有兵站,大概就从那以后,在这最艰难险要地段设置兵站十分必要。</p><p class="ql-block"> 早听说兵站有一位第二军医大学毕业的上海籍军医,坚持在兵站服役多年了。见到他时,就是一清瘦文弱的书生样,戴一副近视镜,说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我记得他为我们科普了一些高反知识,说我们身体不适只是缺氧症状,不是高反。因为我们很幸运,是从海拔2200多米的西宁出发,一天一站,到达2800多米的格尔木,平均每天提升100多米,又在格尔木停留了十几天,逐步适应了高海拔环境,虽然中线海拔飙升到四五千米,但仍是一天一站缓慢前行,自身已有一定耐受力,故而高反不易发生。他还说海拔越高,空气中氧含量越少,人体血氧饱和度就低,心率就会加快,这是心脏的代偿反应,缺氧久了就是他那样面色晦暗,口唇乌紫,眼睛充血,指甲凹陷,皮肤粗糙。</p><p class="ql-block"> 他说的没错,我们在中线南线兵站见到的官兵们基本都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 他接着告诉我们,1500到3500米是高海拔,一般经过一段时间适应,基本没有不适感,3500到5500米是超高海拔,超过3500米已非人类宜居地,超过4500米就是人类生存极限,超过5500米是极高海拔,就算是珠峰挑夫夏尔巴人也不能在这个高度长期活动。青藏线中线南线兵站大多都在4500米以上,兵站官兵常年工作生活在超出人类生存极限的地方,久而久之,心肺脑等器官会因长期缺氧造成不可逆的慢性病变。</p><p class="ql-block"> 他这番话让我们感慨万千,我们从上线第一天起,每到一个兵站,暴风队长都要带着我们到炊事班帮厨,近距离接触了许多炊事兵,他们大部分是入伍一年的河南籍陕西籍新兵,在与他们聊天交谈中,听到了不少兵站官兵长期坚守、艰苦创业和工作生活的日常,感动于他们用自己的青春热血挑战人类生存极限,并为此付出的牺牲和奉献。</p> <p class="ql-block">  青藏线1954年底建成通车,两年后的1956年底开始布局设置全线兵站。在兵站创建初期,一群勇敢无畏的来自一线作战部队的年轻军人,为着使命召唤,携带铁锅、菜刀和帐篷,奔赴冰天雪地人迹难觅的生命禁区,沿线建设兵站,长期驻守,以帐篷作营房,埋锅垒灶露天做饭。水源是从附近河流汲水,或是挖雪背冰融水,那是千年冰雪,洁净卫生难以保障,肉眼可见水中有浮游生物。燃料就靠大量捡拾牛粪,储备量需数吨方能够用,照明靠煤油灯,入夜后四周漆黑一片,常有狼和熊等猛兽出没,有时还有盗匪袭扰,孤零零的兵站周围数百里空无人烟,更无任何据守之坚,只有靠日夜警戒才能保得安全。条件虽简陋,但却是他们为过往汽车兵营造的一个个温暖的家,从此,汽车兵再也不用自带干粮炊具,风餐露宿幕天席地了。</p><p class="ql-block"> 那时,提升改善兵站条件是部队一项常态化工作。据统计,编制三四十人的兵站,在完成日常勤务和警卫任务外,需承担修筑营房、工事等大量繁重劳动,星期天基本无休。仅有七八个人的炊事班,平均每天接待过往人员200多餐次,最多时有过一两千人同时到达,淘米烧饭连续不停。通常,每个车队前有报饭车后有收容车,但有时因路况车况或变天等突发原因车队不能按时到达,午饭拖到下午五六点,晚饭拖到凌晨一两点是常事,收容车到达更晚,炊事班则随到随开饭,个中辛苦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经年累月,在一代代官兵努力下,我们此行所到兵站已有了围墙和大门,营房已是土木或砖木结构,有了厨房和餐厅,也有了高压锅等新式炊具,告别了长期吃夹生饭的日子。燃料除牛粪外还用上了煤,兵站每年需自己动手打制十万块煤砖。有的兵站自己凿井,汲取较为干净的地下水,并铺设水管自建自来水,没有地下水的兵站无论远近每天靠水车去拉干净水,有的取水点甚至在百十里外。兵站还配备了柴油发电机、发报机、制氧机等,还建有加油加水站、汽修间和卫生室。</p><p class="ql-block"> 兵站条件虽逐年得到改善,但严酷的自然环境没有变,高寒缺氧,风雪交加,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考验着兵站官兵的身体健康和精神意志。苦寒环境,长期吃脱水菜和罐头食品,用水紧张,没条件洗澡,也怕高反不敢洗澡,只能干擦,服役三年未能洗过一次澡,也很少换洗衣服。孤寂环境,对官兵身心影响更甚,院外天地空寂,景色单一,看不到绿色,只能听到狂风呼啸,只有漫长冬季,一年到头棉服不离身。院内方寸之地,收不到广播信号,半月甚至一月随补给车送来一沓报纸,日报成旬报月报,新闻变旧闻,还有寄自千里之外、望眼欲穿盼来的可抵万金的家书,都被当作宝贵的精神食粮反复翻看。偶尔大站电影组来放场老电影,兵站部宣传队一年来一次演场节目,除此再无其他文化活动。他们说每天过着“白天兵看兵,晚上数星星”的日子,这份孤独寂寞比起苦和累还要难熬。</p><p class="ql-block"> 有人品评唐代柳宗元的五言绝句《江雪》是首写尽了“千万孤独”的藏头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中老翁,应是阅尽世间盛衰荣枯,遁世离群,隐逸山水,而兵站官兵正值大好青春年华,生龙活虎,可以想见,落寞孤寂的苦楚何止千倍万倍。</p> <p class="ql-block">  青藏线从可可西里无人区东缘穿过,这里海拔4700多米,有个兵站最初名叫霍霍西里,是那时的音译,地理位置指向明确,后改名五道梁兵站。在兵站院中,有个篮球架孤独耸立,听说海拔高于4500米以上,不宜进行剧烈运动,这个篮球架的存在说明,驻守在这里的年轻军人太需要正常的文体活动来释放压抑沉闷的心情了,我感觉,他们在这里打篮球,是勇于向生存极限挑战,向濒临抑郁的极限挑战,是在证明,再严酷再孤寂的极限环境也压不垮摧不毁高原战士的精神意志!</p><p class="ql-block"> 暴风队长注意到了这个篮球架,她提议,我们电影队和汽车连三名男兵打一场三人制半场篮球赛。那真是一次最为难忘的篮球赛,大口喘气,身体沉重,跑动跳跃似太空漫步,似电影慢镜头,打了十几分钟就再也跑不动了。说起来,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十九、二十岁出头,最年长的老班长也不过二十八九岁,我们通过打篮球体会到了长期奋战在雪域高原,坚守清苦寂寞,默默无闻干着平凡工作,与我们同龄的兵站战友们,他们挑战高原极限环境、挑战自己的身体极限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我们内心敬重和钦佩他们,对他们怀有满满敬意!</p> <p class="ql-block">  记住了,我们此行到过住过的分布在天路之巅的兵站和坚守兵站的军人们。中线8个:格尔木大站、纳赤台兵站、不冻泉兵站、五道梁兵站、两道沟兵站、沱沱河兵站、温泉兵站、唐古拉山兵站;南线7个:安多兵站、两道河兵站、黑河兵站、谷露兵站、当雄兵站、羊八井兵站、拉萨大站。</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识读西藏✰ </p><p class="ql-block"> 翻过唐古拉山口,结束了中线路程,离开青海境内大片无人区,进入神秘的西藏地界。南线仍是四、五千米的超高海拔地段,除了兵站、地方食宿站和公路道班工房,难见其他。但一路向南地貌景色还是有了变化,起伏的台塬有了植被,虽只是不及脚踝的小草,但也铺陈出大片绿色高原草甸,因此偶尔可以看到逐水草而居的藏族牧民的黑色帐篷和他们的牛羊。河谷地带还有绿洲,能看到几户藏式民居的小聚落。</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暴风曾带我们造访了一户藏民。离兵站不远有一顶藏式帐篷,哪个兵站已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那顶孤零零的帐篷里只有一位女主人,帐篷一旁有个夯土筑成的低矮围院,是空的羊圈,估计羊群被这家男主人赶去放牧了,凶猛的藏獒也一定跟去了,这是我们的幸运也是遗憾,错过见识青藏高原独有的最强悍猎犬的机会。土墙羊圈一路偶尔可见,据说是换季牧场的标志,转场牧民多把帐篷扎在旁边。我印象中土墙上糊着几团湿牛粪在晾晒,而旁边垒着一堆干牛粪。女主人热情相邀,请我们喝酥油茶,我们仨合着喝了一碗,什么味道早已忘记,只记得味蕾曾被强烈冲击过,记得这酥油茶是用牛粪烹煮的,记得帐篷是用黑色牦牛毛搓捻成粗毛线编织的,记得卧具多是老羊皮和羊毛毡,记得氤氲的烟气中弥散着一种混合着奶酪、酥油、羊皮、牛粪等形容不出的味道,还记得语言虽不通,唯能听懂她称呼我们“金珠玛米”,我知道这是藏族同胞对解放军的尊称,意为“救苦救难的菩萨兵”。</p> <p class="ql-block">  首次近距离接触世代生活在雪域高原的藏族同胞,感受了这个有着独立语言文字、有独特的生存方式和民风习俗的族群。这种新奇遇见在南线的谷露兵站有了第二次。 </p><p class="ql-block"> 谷露兵站是午间小站,车队一般不住宿,兵站官兵大约二三十人,电影放映就安排在一间较大房子里,他们围坐在放映机旁,基本坐满了整个房间。开演不久,突然一股浓烈的曾在藏民帐篷里闻到过的味道从身后飘来,回头一看,放映机后面站着两位藏胞,像是一对年轻夫妇,都穿着厚厚的翻毛羊皮藏袍,裸皮缝制的,没有任何装饰,男藏胞腰间佩带了一把一尺左右的藏刀。室内人多拥挤,温度升高,男藏胞脱去一只袖子,将胳膊露了出来,竟是光膀子!在昏暗光线下黝黑的皮肤泛着光泽。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从怀里拎出一个完全赤裸一丝不挂的小男孩,转手递给了女藏胞,女的也脱了一只袖子,她是穿着内衣的,白粗布大襟的那种,她把孩子裹进藏袍里,只露出小脑袋。那孩子最多一岁,一头曲卷短发,黑亮眼眸,不哭不闹,安静地看着我们。我把我坐着的机箱让给了母子俩,母亲颔首微笑,表示感谢,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p><p class="ql-block"> 这个场景,这些瞬间,粗犷的形象,独有的装束,犹如油画般印刻在脑海里,一直没有忘却。 </p> <p class="ql-block">  南线途中,越来越多有着藏民族鲜明特色的事物频繁出现。路边、桥头、山口总能看到人为堆放的石头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有的插着木杆,悬挂着一串串丝织的五彩小旗。我已知道石头堆叫“玛尼堆”,是由雕刻着六字真言的“玛尼石”堆成,用途是方便行人顺时针绕行,口念六字真言,祈求佛陀和祖先保佑。五彩小旗是印着藏文经书的经幡,悬挂经幡的石头堆叫“朵顶”,一般堆在高处,任由经幡随风飘扬,将礼佛和祝福的心愿四下传开。在朵顶,定期还会有专门的祭拜,或祈求平安、丰收和健康,或表达纪念、感恩和祝福。听说还有神山神湖祭拜,山和湖的周边也会堆石头,插经幡,是为表达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崇拜。最著名的神山是冈仁波齐、贡嘎山等,最著名的神湖是纳木措、色林措等。藏民认为雄伟壮阔的自然山水皆有神灵居住,虔诚祭拜可得到神灵赐福和护佑。神湖还有占卜功能,可根据水位、水色、水波的变化判断凶吉祸福。 </p><p class="ql-block"> 看到听到的这一切,皆是不曾见过的独具特色的藏传佛教的礼佛方式,宗教特色极为鲜明浓郁。 </p> <p class="ql-block">  最让人慨叹的是,一路上不时遇见磕长头的藏民,他(她)们手和膝戴着护具,胸前挂着毛皮,衣衫褴褛,风尘仆仆,沿着青藏公路,朝着拉萨方向,三步一磕,五体投地,口念六字真言,心怀虔诚信念,不辞劳苦,矢志不渝。据说每个藏民一生必要朝圣拉萨一次,从家乡出发,哪怕千里之遥,山高水长,哪怕经年累月,雨雪风霜,也要匍匐在地,一步一趋,艰难跋涉到拉萨去朝拜,这就是礼佛的最高礼仪和敬意!这得有多么强大的信仰力量,多么虔诚的信仰坚持才能完成这样的人生夙愿!试问,这世上还有谁能像藏传佛教的信众一样,似苦行僧般修行,表达笃信不移一心向佛的信仰?</p> <p class="ql-block">  想起在雁石坪经历的一件事,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了些许理解。</p><p class="ql-block"> 雁石坪有个食宿站,离温泉兵站不远,是友邻单位,兵站领导提出能否放场电影慰问一下,首长应允。谁知,全线放映任务皆顺利,单单在雁石坪我们自带的专用发电机打不着火发不了电,但又不敢用站上的自发电,因电压不稳照明灯忽明忽暗,怕烧坏放映机专用的氙气灯泡,虽有备份也架不住烧啊,后续路程还有一多半,灯泡烧完无处购买。专用发电机是有稳压装置的,是唯一能够保证观影效果并安全完成放映的,但反复排查并未发现故障,却任凭怎么发动就是打不着火。几个小时过去了,无人离开,面对眼巴巴盼着我们修好开演的观众,暴风承诺,今晚连夜修好发电机,明天一定让大家看上电影。</p><p class="ql-block"> 我们带着发电机返回温泉兵站,因有愧意,临走婉拒食宿站的夜宵招待,推让不过,只拿了几个烧饼。此时已是凌晨,路上看到来时就停在路边的一辆抛锚军车,暴风停车询问,看能否帮上忙,得知车辆故障是需要换配件,连队收容车无此配件,故留下他一人孤守待援,看守车上的军用物资。这境地与我们受挫心境类同,暴风动了恻隐之心,将烧饼全部给了孤单的汽车兵,安慰鼓励后我们离开。</p><p class="ql-block"> 回到兵站,神奇的事发生了,发电机一打就着,怎么弄怎么有,简直奇了怪了,我们什么都没做,它就好了。第二天早起依然是好的,问过得知,雁石坪海拔比温泉要低百米左右,四千七和四千八之差,在四千八发电挺正常呀。我们小心翼翼搬动发电机,司机慢速平稳开车重返雁石坪,发电机终于正常工作了,两部影片三个多小时我大气不敢出,生怕再有意外,直到顺利放完才松了口气。</p><p class="ql-block"> 蹊跷的反转,冥冥中似有种无法解释的神秘力量,不可抗又变化莫测,由此理解了,在荒蛮苍凉、高寒缺氧、生活生产资源十分有限的青藏高原,在此艰难繁衍生息的原住藏民,将信仰藏传佛教作为一生的精神依赖和生命支撑,在那些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和难以抗衡的自然力面前,他们坚信只有虔诚拜佛修行,扬善抑恶便可得到神的护佑。那天深夜,也许正是暴风的小小善举,才使我们得以摆脱困厄顺利完成任务。</p> <p class="ql-block">  前往拉萨,曾经道阻且长,如今,天路让天堑变通途,我们顺利抵达南线终点西藏自治区首府拉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依山而建的布达拉宫,一座城堡式宫殿,外观高大雄伟,气势恢宏,是拉萨最显赫的地标建筑,不由人心生向往,迫切希望能入内观瞻。</p><p class="ql-block"> 在拉萨大站住下,完成慰问任务。那年头,旅游意识不强,经济条件不允许,旅游业也不发达,名胜古迹尤其像布宫这样的基本都是只保护不开放,在那个特殊年代,为加强保护力度还实行了军管。令人喜出望外的是,担任军管任务的正是拉萨大站!</p><p class="ql-block"> 在大站安排下,我们跟随首长参观了布宫、大昭寺、罗布林卡,浏览了拉萨市容,并在八廓街转了一圈。</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一位文管员的引领下走进布宫,感觉像进入迷宫,上下九层,房间众多且大小不一,据说有上千间,由狭窄的廊道和楼梯连接,幽暗的酥油灯,低垂的布幔和眼花缭乱的各种珍宝饰品,让人难辨方向。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两处地方:一是法王洞。据说吐蕃王松赞干布为迎娶大唐文成公主在玛布日山上兴建布宫,山体内有一天然洞穴,成为王与公主一同修行的场所,后世称其为法王洞,并在洞中为他们塑像。我记得在小学历史课本上有这两尊塑像的照片,但现场意外看到松赞干布身边还有一位尼泊尔公主塑像,且她膝下塑有两个孩童,这让我稍感失落,文成公主可能是没有子嗣的。</p><p class="ql-block"> 二是五世达赖的灵塔殿。该殿金碧辉煌,正中是一座贴金塑像和灵塔,环绕着大量酥油灯长明不熄,供奉着大量黄金制品和宝石珍珠令人炫目,还有大量典籍图书和唐卡壁画,据说多到根本无法计数,被顺走丢失都不会知道。五世达赖享有如此尊荣是因为他在清朝时曾应邀前往北京,被顺治皇帝册封尊号,授金册金印。有了“达赖喇嘛”封号,便有了主管全藏政教事务的权利,也表明雪域高原再次被纳入中国版图。</p><p class="ql-block"> 布达拉意为普陀罗,观音居住的地方,在藏传佛教中达赖喇嘛被认为是观音菩萨的化身,故而布宫成为历代达赖喇嘛和他的内伺机构居住的冬宫。</p> <p class="ql-block">  印象中的大昭寺就是一组吐蕃时期藏汉混搭风格的寺庙建筑,是松赞干布为供奉文成公主从长安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而建,距今已1300余年。因为这尊佛,寺名从“惹萨”演化为“拉萨”,后改称“大昭”,皆为“佛地”之意。因为这座寺,城市得以发展,并得名拉萨,故而有“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之说,拉萨因此成为佛国圣地。千百年来大昭寺一直都是藏传佛教信徒最重要的礼佛场所,在现场不时看到有藏胞在殿前一遍遍磕长头,也有些老年人手持转经筒沿着大殿和寺院的转经道一圈圈转着,或挨个转动寺内几百个大转经筒。在寺前广场,看到那块著名的用藏汉两种文字刻写的“唐蕃会盟碑”,是自唐以来西藏地区与中原大一统王朝深厚历史渊源的珍贵史料实证。</p><p class="ql-block"> 大昭寺的繁盛香火形成辐射效应,造就了拉萨的城市中心八廓街。当年街上商业气氛不太浓厚,记得我们进入几家印度人和尼泊尔人开的商铺,印象中没有商品陈设,据说通过商谈可买到走私的瑞士手表等外国货,还有就是店内显眼处张挂的是中国领袖肖像,店内多是女店主,典型的西亚面孔,身穿本民族服装“沙丽”,但也有穿藏式服装的,系五彩氆氇,比咱们女藏胞还要光鲜亮丽。除此,这里还曾有过达赖的行政机构“噶厦”和清朝驻藏大臣的官邸。</p><p class="ql-block"> 有冬宫便有夏宫,罗布林卡就是历代达赖喇嘛消暑理政的地方。罗布林卡意为“宝贝园林”,花草树木繁茂,亭台楼阁错落,颇具中式园林风格。不得不说,一千多年前文成公主丰厚的嫁妆,带来了当时大唐众多先进文明成果及各类工匠,其中就包括建筑工匠,他们在雪域高原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促成文化交融。正所谓“自从贵主和亲后,一半胡风似汉家”。过去,罗布林卡外人不得入内,现已改为人民公园。我们参观时正值周末,来此游玩野餐的普通市民很多,他们自带食物,与亲朋好友席地而坐,用白色布幔围挡,不见其人,只闻欢声笑语。祥和的现实生活场景,正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真实写照。</p> <p class="ql-block">图中前景是《唐蕃会盟碑》,后景是大昭寺正门金殿广场。</p> <p class="ql-block">图上是罗布林卡一角,图下是八廓街街景。</p> <p class="ql-block">  在拉萨最后一项活动原本是要去林芝慰问伐木连的,那段路属川藏线,路况有损毁,大车难以通过,首长换乘小车去了,我们留下等候。这是我的遗憾,听说林芝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影响是一片世外桃源,但我却错过了。</p><p class="ql-block"> 有了一天空闲,负责接待的同志就带我们去看天葬。在近郊的一处山腰上,有一块巨石,较为平整,这就是天葬台。我们在相距较远的一处高地遥望,影影绰绰可以看到穿着红色僧袍的喇嘛和天葬师,他们在干什么看不真切,还看到山顶上落有一大群食腐大鸟秃鹫。场景模糊,大站战友便充当现场解说:先由喇嘛诵经,之后天葬师肢解遗体,然后焚香吸引秃鹫,那些翼展足有两米的秃鹫就从山顶俯冲下来,呜呜泱泱落在天葬台上,有半人高,开始吞食遗体,不一会儿就吃成骨骸了,天葬师将骨骸砸碎,并拌上酥油糌粑,捏成团投喂秃鹫。据说藏民视秃鹫为神鸟,吃的越干净越好,意味着亡灵能早日升天,早日完成生命轮回。</p><p class="ql-block"> 目睹天葬,开始是猎奇,后来觉得像宗教仪式,尽管这仪式太惊世骇俗,太颠覆正常认知了。但要感谢战友的贴心安排,让我们远观,模模糊糊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心理阴影。</p><p class="ql-block"> 后来得知,在藏区是有多种葬仪的,其他还有塔葬、火葬、水葬和土葬。塔葬是最高等级葬仪,像达赖及大活佛这些高僧大德圆寂后的灵塔就是塔葬,普通民众绝大多数首选天葬。曾经,清朝有一任驻藏大臣认为天葬是恶俗,想强推土葬取而代之,结果藏民很抵触,推行不下去,最后不了了之。这说明天葬是葬俗也是信仰,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动摇他们的信仰。</p><p class="ql-block"> 临别回望拉萨,不由想起那首六十年代传唱度很高的歌曲《逛新城》,歌词描绘了自治区成立后架桥修路、通水通电的拉萨新貌。我们看到的正是有了一些现代化基础设施的拉萨,但更深刻的印象是,拉萨依然保留着大量原生态的物质的和非物质的历史文化及宗教遗产,路上人少车少,没有现在的游人如织,喧闹鼎沸,也没有商铺林立,灯彩炫目,而是自带古朴宁静、庄严肃穆气象,依然是雪域佛国,藏传佛教信徒向往的圣城,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历史文化名城(海拔3658米,始建于唐,距今1300多年),因日照充足,享有“日光城”美誉。</p><p class="ql-block"> 神秘西藏有太多奇闻秘事吸引人想去探究。几年后借到一本30万字有关西藏历史的《达赖喇嘛传》,我摘抄了其中大部分内容,从而知道了达赖和班禅同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大活佛,分属各自世系,都由中央政府册封。达赖主政全藏,班禅主政后藏,即日喀则地区,故达赖地位高些。但两人却可按岁序互为师徒,年长者为师。藏传佛教信奉生命转世轮回,达赖和班禅以及许多大活佛都是通过寻找转世灵童完成承袭接班的,仪轨程序严谨复杂,最终还需中央政府主持“金瓶掣签”遴选灵童,并主持坐床仪式确认新一世达赖和班禅。</p><p class="ql-block"> 都说人一辈子一定要来一趟西藏,这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人间有信仰且弥坚,这里是可以净化心灵的地方。五十三年前我有幸来过,那时,除了藏民,汉人很少,见到的汉人基本都是解放军。</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拉萨城远眺</p> <p class="ql-block">此行唯一一张布达拉宫前的留影,虽洗印效果不佳,总是聊胜于无吧。拍摄时间为1970年11月,从左往右:林暴风、赵芝萍、本文作者。</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北上敦煌✰</p><p class="ql-block"> 离开拉萨,原路返回格尔木,到达后一团演出队回团不再参加后续任务,我们随首长继续前往北线慰问。</p><p class="ql-block"> 北线即格尔木至柳园,沿途有六个兵站和一个汽车团:大柴旦兵站、花海子兵站、长草沟兵站、冷湖兵站、敦煌兵站、柳园转运站,以及驻敦煌七里镇的汽车第77团。北线大柴旦向东还有一条支线通往海西洲洲府所在地德令哈,在德令哈驻有我们部队的办事机构。</p><p class="ql-block"> 北线在青海境内是从久已闻名的柴达木盆地穿过,早知这聚宝盆里矿产资源丰富,实际来到后,光看地名就知道此言不虚。车出格尔木首先行驶在万丈盐桥上,因公路建在中国最大、世界第二的察尔汗大盐湖上而得名。盐湖呈盐泽、盐沼、盐池、盐盖等各种形态,盐盖质地坚硬,平坦顺畅,基本不用修汽车就可通过,汽车兵称这32公里路是万丈盐桥,据说若有损坏,道班工人只需用盐卤浇筑即可。这里的盐矿资源还富含钾镁锂锶硼等多种矿物质,所以那些盐池色彩斑斓,因而有花海子、翡翠湖之名,是取之不竭的盐业和钾肥生产基地,公路两侧就有盐场和钾肥厂。</p> <p class="ql-block">现在的万丈盐桥俨然成为自驾游必到景点,路边特意立了一块路标。</p> <p class="ql-block">  继续向北还有石油小镇冷湖和锡铁山。目光所至却景色荒凉,有许多残垣断壁样形态各异的褐色砺岩体,据说这叫雅丹地貌,是上百万年强劲季风不断吹蚀和水流冲刷的杰作,置身其中就像在外太空星球上。这里是生命绝地,寸草不生,天上无鸟,水中无鱼,人迹罕至。当年西北军区筑路队踏破这亘古寂静,修出一条跨越古今的公路,后来有兵站设置在沿线,有汽车兵往来于此,这个满眼土褐色的地方从此有了一抹军装绿,有了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军人。听说这里有个叫南八仙的地方,地名背后的故事很壮烈,公路修通后,大批地质工作者和建设者来到这里勘探开发,其中八名女地质队员在寻找矿脉时遭遇恶劣天气迷路失踪,不幸遇难,为纪念她们,安葬地就被称为南八仙。</p> <p class="ql-block">曾经遍地都是磕头机(抽油机)的冷湖油矿,现已成为石油工业遗址。</p> <p class="ql-block">  穿过柴达木盆地,盆地北缘是与甘肃接壤的祁连山,山上融雪浇灌出南麓一片绿洲,有了盎然生机。我们需从当金山口翻越进入甘肃,就离著名的敦煌不远了。</p><p class="ql-block"> 敦煌,位于河西走廊最西端,建在被戈壁沙漠包围的一片绿洲上,因丝绸之路而繁盛,因莫高窟而蜚声中外。来到此地怎可错过,所幸,在敦煌莫高窟执行军管任务的就是我们的汽车第77团!</p><p class="ql-block"> 我对敦煌的向往源自一对飞天画像。西安有个人民剧院,常去那里看演出,舞台台口两侧各画有一个飘逸灵动的飞天,是丰腴的唐代女子样貌,面如满月,薄纱裹身,珠圆玉润,姿态舒展,飘带飞扬,一个手捧仙果,一个抛撒鲜花,五彩缤纷,让我常常凝望遐想那远在历史深处的大唐。那时已知飞天来自敦煌壁画,已知敦煌是绘画和彩塑的艺术殿堂,敦煌于我有太大吸引力,能有机会亲眼目睹多么难得。</p> <p class="ql-block">敦煌飞天临摹画。</p> <p class="ql-block">  敦煌莫高窟又称千佛洞。我第一眼印象是,一面长长的沙砾崖壁,布满大大小小数百个黑洞洞的石窟,破败萧疏。有个简陋小院,门口挂着“敦煌研究院”木牌,小院低矮围墙上赫然写着一条大幅标语:“宗教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列宁”斗大的黑体字格外醒目。</p><p class="ql-block"> 因为这条标语,接待我们的研究院工作人员在讲解时必然有所顾忌,我们基本上就是跟着走马观花,浏览了十几个幽暗的洞窟。尽管是走马观花,尽管在自然光线下看到的壁画暗淡模糊,彩绘泥塑落尘蒙灰,尽管听到的是极简介绍,尽管没看到我印象中的唐代飞天,但那些繁复的藻井图案,满墙密密麻麻的小佛像,壁画描绘出众多神仙衣袂飘然、鼓乐喧天的极乐世界里的歌舞场面,还有长18米横陈静卧的涅槃佛,高35.5米的大弥勒坐佛被九层楼阁护佑,宝相庄严,神态宁静,足以让我震撼和惊叹。</p><p class="ql-block"> 但印象最深也最遗憾的却是石窟的残破现状,洞窟基本无门,有的里面有烟熏火燎痕迹,有的壁画已起皮掉渣,还有被人随意涂鸦乱画,“某某到此一游”的刻字到处都是,也有刻顺口溜的,至今记得两句“月牙泉泉泉有水,千佛洞洞洞有佛”。</p> <p class="ql-block">九层楼护住了大弥勒坐佛,使人们看不到坐佛的全貌,但九层楼却是敦煌莫高窟最显眼的地标建筑。</p> <p class="ql-block">  一眼千年的敦煌,有着怎样的过往,成了这般模样,让人思绪萦绕,想一探究竟。</p><p class="ql-block"> 两千多年前,西汉武帝时期,有两个彪炳史册的历史人物:一是张骞,十余载出生入死凿空西域,打通丝绸之路,封博望侯,后世称其为杰出探险家、外交家。二是霍去病,漠北之战直捣匈奴王庭,饮马瀚海,封狼居胥,历史上最年少的战神,封冠军侯。此役使西汉版图向西北扩展,为据守河西走廊朝廷设置了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从此丝路通畅,驼铃悠扬,商旅繁忙。敦煌处于丝路沿线国家通往中原的第一咽喉,是中西商贸和文化交汇中心,往来客商络绎不绝,一派繁华盛景,俨然成了当时的国际贸易大都会。与之相伴而来的佛教随丝路传入中原,这里便成为汉传佛教东渐的一个重要节点。</p> <p class="ql-block">张骞持节策马出使西域。</p> <p class="ql-block">霍去病墓前“马踏匈奴”石雕,彰显这位少年战神的赫赫威名。</p> <p class="ql-block">  一千六百多年前,东晋十六国时期,佛教已盛行中国。北凉僧人乐僔在敦煌鸣沙山崖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打坐修行的禅窟,此后数百年间,大批魏晋南北朝世家望族和达官贵人,为避战乱不断迁居河西,在这里大规模开凿有壁画有佛像的大型石窟,大量礼佛和弘法的壁画,多是描画佛经教义和佛教故事。从南北朝的北魏西魏北齐北周几个北方政权,到隋唐大一统王朝,佛教逐渐完成中国化演变,造像和壁画艺术达到鼎盛高峰。这个演变过程被凝固在莫高窟壁画和彩塑上,脉络清晰。以菩萨像为例,早期带有浓郁西亚风格,大多半身赤裸,表情严肃,体态孔武有力,传至唐代,已完全是中原画风,菩萨呈现女性化特点,慈眉善目,嘴角含笑,体态丰腴,婀娜多姿,身披璎珞薄衣,有唐代吴道子、阎立本等画圣名家的笔意。隋唐画家的真迹存世几无,但敦煌的无名画工幸运留下了他们的笔墨基因,故而今天的人们能有幸领略到“吴带当风”“曹衣出水”的风采。</p><p class="ql-block"> 唐以后,五代十国至宋元,战乱频仍,中原王朝不断东迁南移,海上丝路兴起,渐渐取代陆上丝路,敦煌繁盛不再,开凿石窟的叮当声渐息。明朝初年,朝廷在酒泉郡设置嘉峪关,敦煌孤悬关外被放弃,日渐衰落,有着千余年开窟营造史的莫高窟被遗忘遗弃,沦为当地牧民和旅人遮风避雨的歇脚之处,有些洞窟还被兵匪流寇占据,生火做饭,遭损毁破坏在所难免。</p> <p class="ql-block">  一百多年前,莫高窟来了位云游道士,他选了个洞窟想改为道观,无意中打开了尘封千年的藏经洞,洞中五万多件佛教文献典籍和艺术珍品重见天日,当地昏庸的晚清官员得知后,只当是“奇闻也”,既不理会更未抢救保护,任由西方探险家纷至沓来,以低价诱骗,精挑细选,掠走大量极具学术研究价值的精华部分,拍摄了大量石窟照片,引起轰动,落寞的敦煌在荒废沉寂了五六百年后重新为世界瞩目,敦煌学由此发端,此时中国的文人学者和有识之士这才知晓,遗恨感叹“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p> <p class="ql-block">图上:20世纪初,莫高窟藏经洞外。</p><p class="ql-block">图下左:法国探险家伯希和在藏经洞挑选文献。</p><p class="ql-block">图下右:20世纪初,发现藏经洞的莫高窟下寺道观住持王圆箓道士,英国探险家斯坦因给他拍摄的唯一存世照片。</p> <p class="ql-block">  1942年,旅法画家常书鸿在巴黎街头偶尔看到一套六册《敦煌石窟图录》,正是法国探险家伯希和整理出版的。第一次看到祖国一千多年前就有如此精湛高超的绘画和彩塑技艺,常书鸿大为震惊,他当即决定放弃法国优渥条件,举家来到荒芜艰苦的莫高窟,呼吁组建了敦煌艺术研究所,担任了首任所长。莫高窟首次得到机构性保护,有了专人值守。但那时正值抗战时期,经费薪资微薄,生活条件艰苦,喝苦水吃粗粮,经受风沙严寒,面对490多个洞窟,近4.5万平方米壁画,2415身彩塑,所能做的是先修筑一圈围墙,确保不再发生壁画佛像被破坏盗失,然后加快临摹快要退色消失的精美壁画。</p><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后,敦煌艺术研究所改名敦煌研究院,新中国十分重视这一珍贵佛教文化遗产的全方位保护和多学科研究,他们的生活工作条件有了改善,保护措施也有加强,但建国初期百废待兴经费紧缺和技术手段有限,目前仍以临摹壁画和抢救性保护为主。一批来自浙江美院的毕业生陆续加入到临摹和守护行列,接待我们的正是这些青年学子。当时,我们看到的就是失去了宗教功能的原生态莫高窟,虽依旧破败,但在特殊年代,还好有那些因为热爱而一直坚持的守护者,还好还有军队参与保护,幸运躲过劫难。</p><p class="ql-block"> 回想起西藏藏传佛教一直被很好保护,宗教氛围浓厚,对比之下,地处青藏线南北两端的两处佛教圣地截然不同的历史境遇让我深为感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写在最后✰</p><p class="ql-block"> 从敦煌原路返回到大柴旦,向东拐到德令哈,慰问了我们的驻德办,此行慰问任务全部顺利完成。从这里回西宁有两条路,德令哈向东就是青海湖,路到湖边分岔,一路沿北岸到西宁,一路沿南岸并入东线到西宁。我们选择走北岸,路经湖边著名的金银滩草原和神秘的211厂。至此,历时两个多月,我们完整走完了青藏线全程。</p><p class="ql-block"> 也许暴风队长想庆祝一下任务圆满收官,释放她这一路紧绷的心理重负,来到青海湖边,掏出五四式手枪,让我们每人都打一枪。我此生第一次体验真枪实弹,手握那支有些份量的枪,略为紧张,准星微晃,胡乱瞄着湖面上一只鸟扣动扳机,刹那间,一大群受惊的水鸟扑棱棱冲天而起,它们都是安全的。这一幕成为我最为难忘的场景之一。</p> <p class="ql-block">  回到机关,投入正常工作。一天,暴风交待我一项任务,让我写这趟青藏线总结,还把我记录的工作日志还给了我。总结?没写过,因特殊年代学业中断,还没学过应用文。但当兵后从未推诿过任务,这个总结总要完成的,碍于自尊不想求人,就自己瞎琢磨。总结大概类似“结绳记事”吧,大事大疙瘩,小事小疙瘩。照这思路写,无意间符合分类归纳法,梳理了日志中的流水账,有一点提炼概括的意思。写完交给暴风,暴风没怎么改,直接把手稿上交宣传科。没几日,耿副科长阅后批了回来,我至今清晰记得那两句批语:这份总结写得好,如果能有几个具体事例就更好了。</p><p class="ql-block"> 被肯定被认可,对我来说真是意外惊喜,让我有了自信,也对我日后的职业生涯产生了重要影响,这辈子无论在部队政工部门,还是地方党政机关,基本都在起草各种应用文,从事的是以文辅政的文秘工作。</p><p class="ql-block"> 现在,习惯于公文写作的这支笔在写我计划中的《青藏往事》,军旅生活的点滴杂忆而已,写到这篇《天路行旅》时,总想把我对老部队的全部认知和感念都写到,可我服役的部队体系庞大,任务庞杂,点多线长面广,工作环境偏僻边远荒蛮,自青藏公路修好通车后,完成了多项重大国防战略工程,若要写必是宏大叙事才行,而我这篇《天路行旅》挂一漏万,意犹未尽,须有下面一大段文字才能结束此文。</p><p class="ql-block"> 青藏高原虽环境异常艰苦,但因青藏公路较为平缓顺畅,便成为物资进藏的主要通道,国家许多重要国防战略工程也因此借助这条天路开始布局。</p><p class="ql-block"> 1968年,周总理亲自批准架设西宁到拉萨的国防通信线路6801工程,总参通信兵抽调三个团官兵从内地来到高原,沿青藏线一侧,徒手抬起四五百斤涂着沥青的电杆,在冻土上靠人力挖坑埋杆,身背沉重线盘徒步放线,爬杆作业,原本计划两年完成1500公里工程量,结果只用8个月就提前竣工,结束了一个单位一台发报机一台手摇发电机,靠两个摇机员一个发报员收发电报的历史。之后,北京来的总参通信兵部分官兵留在格尔木组建总后独立通信营,肩负起通信值班和巡线抢通等维护管理职责。这是我军架空明线最长、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一条通信线路,是祖国内地与西藏联络的又一通道,被称之为青藏高原上继公路之后的第二条“天路”。</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着西藏社会经济发展对物资需求日益增长,青藏线运输任务成倍增加。当时,青藏办事处已降格为青藏兵站部,虽新增了两个汽车团,但运力仍显不足,重负之下,车辆无瑕保养维修,出车率下降至70%,导致入藏物资减少,尤其油料短缺,直接造成西藏边防战备车辆停驶,连带造成援藏项目停滞,群众衣食住行受影响。</p><p class="ql-block"> 面对此种现状,中央作出两项重大决策:一是铺设一条从格尔木至拉萨的输油管线: 二是重新上马停工十余年的的青藏铁路一期工程西宁至格尔木段。铁路和管线分段承担运油输油任务,可省下年均3000多台油罐车的运力完成其他物资运输。</p><p class="ql-block"> 1972年5月30日,周总理亲自批准实施输油管线工程,故又称“五三〇”工程。在当年,这样一条长距离、高海拔、多品种成品油的输油管线,科技水平和现代化程度之高,在国内独一无二,在世界上也很少见。军地合作用时一年完成勘探设计,管线全长1080公里,大部分要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永冻层上挖沟铺设,跨越108条河流,翻越十几座大山,管线两端建油库,沿线设十余个泵站,配套加挂一条总长约2600多公里的专用通信明线,增设多个机务站电话站。1973年管线和通信线两项工程同时开工,动用兵力约两万人,车辆2400多台,历时三年竣工。1976年试通油首发成功,拉萨市民载歌载舞隆重召开庆祝大会,党中央发电称赞:“这是中国人民继青藏、川藏公路之后,在世界屋脊上创建的又一奇迹”。新组建的总后输油管线管理团一边参与施工一边进行技术培训,竣工后立即接管青藏高原上第三条“天路”。</p> <p class="ql-block">  1974年,数万铁道兵指战员完成成昆铁路修建,由云贵高原转战青藏高原,展开青藏铁路一期西格段建设大会战,在戈壁、沙漠、盐湖、沼泽上施工,在风雪和沙尘暴中攻坚,用简陋工具啃下施工难度最大、世界海拔第二高的长4010米的关角铁路隧道。1979年西格铁路铺通试运行。不仅解决了油料进藏大问题,减轻了兵站部运输压力,还极大推动了青海腹地及西藏的民族经济发展,第一次看到火车的当地群众称其为“钢铁大动脉”“高原金桥”。毋庸置疑,这就是青藏高原上的第四条“天路”。</p> <p class="ql-block">青藏高原上公路铁路两条“天路”交相辉映。</p> <p class="ql-block">  在此期间,兵站部还承担其它大量国防施工任务,所属工程兵基建第二一二团常年在高原施工,修筑战备工事,修建医院、仓库和油库,对各兵站营房进行更新换代。武警交通部队对青藏公路原沙石路面进行沥青铺设,在河流的过水路面上架设桥梁,在不封路保通畅的前提下耗时12年完成改扩建,使这条青藏高原第一“天路”路况得到极大改善,运力大为提高。</p><p class="ql-block"> 同时,响应军委“开展农副业生产,减轻国家负担”的号召,在青甘藏三地开办农场和农副产品加工作坊多个,开荒造田四万余亩,粮油肉菜实现半自给和自给,富余部分上交国家。还开办厂矿十余个,有煤矿、砖瓦厂、石灰厂、木材厂、火药厂、钾肥厂等,在最艰难的创业阶段为部队建设提供了必要的物质基础。</p><p class="ql-block"> 兵站部还管辖着分布在四省区的贵南、伊务、贺兰和山丹四个军马场,其中山丹军马场自西汉以来,一直是军马放牧养殖基地,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历史。</p><p class="ql-block"> 除此,兵站部还承担总参驻祁连某部的物资和人员的后勤保障,为此在宁祁线开设了多个食宿加油站。代管了军事医学科学院所属第二野战医院以及铁道兵第165医院。曾在动乱年代应地方政府请求,遵中央军委指示,接管合并了青藏线两个地方运输公司所有车队和食宿站、加油站、汽修厂。 还完成大量临时任务,抽调两个汽车连调往昆明军区;抽调骨干力量组建广州军区汽车第四十八团,组建新疆军区汽车第二十五团;抽调人员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完成援助尼泊尔的物资运输;完成张掖救灾和新疆运粮等应急任务;执行西藏军区某师两个团人员和装备换防出藏2600多公里的运输任务。</p> <p class="ql-block">  要知道,这一系列繁重庞杂的运输、通信、输油、工程建设和生产、管理、临时性任务都是在青藏高原这个严酷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完成的,兵站部以及所有参建官兵为此付出了很大生命代价,仅输油管线这一项工程就牺牲了106名年轻军人,其他致伤、致残、致病的不计其数。</p><p class="ql-block">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格尔木市建有一座军人墓园,安眠着700多名军人,而这只是牺牲军人中的一部分。</p><p class="ql-block"> 有一首歌曲《祖国不会忘记》写的好,唱出了一直在默默奉献的青藏高原官兵们的心声:不需要你认识我,不渴望你知道我,我把青春融进祖国的江河,我把光辉融进祖国的星座,那永远闪光的就是我,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祖国不会忘记我!</p><p class="ql-block"> 1990年,中央军委在格尔木隆重召开表彰命名大会,授予兵站部“青藏高原模范兵站部”荣誉称号,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亲赴格尔木颁授锦旗,并题词:“弘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的革命精神”。这是祖国给予以兵站部为代表的全体在青藏高原奋战过的军人们的最高旌表,是对一代代秉持三个“特别”精神坚持在高原奉献青春的军人们的最大褒扬。</p> <p class="ql-block">  不会忘记的还有高原上的各族群众,他们不忘兵站部曾无数次参加各种抢险救灾,每当发生特大雪灾都及时出动兵力车辆,抢救被困牧民和他们的牛羊,送来救灾物资;不忘官兵们模范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尊重民族信仰,合作共建双拥关系;不忘官兵们主动捐款捐物扶贫帮困,捐建了一所“爱民小学”。1989年兵站部被国务院授予“民族团结先进集体”,2004年兵站部荣获“全国拥政爱民模范单位”称号。</p><p class="ql-block"> 在新中国成立四十周年之际,青海省人民政府在天路之巅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树立了一尊军人雕像,雕像总高4米,象征4000里青藏线,上半部以写实风格刻画了身着皮衣皮帽的高原军人形象,目光坚毅,眺望前方,下半部虚化处理,军人身躯化作高原山石,寓意青藏线官兵的功绩如高山般伟岸。雕像背面刻有碑文,碑文饱含颂扬深情。摘录如下:</p><p class="ql-block"> 公元一九五四年夏,亘古赤地开进戎装子弟,红旗指处,石破天惊,战歌响起,天堑通衢。壮哉,架金桥,飞长虹,舞油龙;美乎,固边陲,播文明,惠万民。三十五年风雪,四千里路云月。青藏线军人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之雄风,堪为后人师。望青各族民众立形象于心,以俊良导行,开拓青海,振兴中华。</p><p class="ql-block"> 勒石刻碑,自古就是对那些做出历史功绩的人和事的永久记录和纪念,以期永传后世。</p><p class="ql-block"> 青藏线官兵值得被尊重,当得起青史留名,这是他们用生命和热血铸就的辉煌丰碑!</p> <p class="ql-block">  我以为,开创青藏线称得上是一次伟大的“凿空”壮举,官兵们到过的许多地方可能就是人类踏上的第一个足印,他们抛洒在青藏线上的汗水和热血甚至生命,让这条天路有了温度,有了灵魂,有了生命力,更多的天路得以站在它坚实的肩膀上生长起来:</p><p class="ql-block"> 通信线路、输油管路、铁路是依它而建。在它身边,牧民的帐篷逐渐聚拢,便有了定居点和集镇。我记忆最深的就是,沿线小镇一定会有这样的国营“三件套”单位:邮电所、供销社和新华书店。邮电所让这里首开邮政投递和电信收发,是为邮路;供销社卖的是来自内地江浙沪的日用百货,还有牧区所需的农牧物资,是为商路;新华书店张挂着领袖标准像、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摆放着各类图书,是为文化文明的传播之路。</p><p class="ql-block"> 我很喜欢逛这“三件套”,从中感受难得的人间烟火气,感叹这是又一条关乎国计民生的天路,它依托青藏线将共和国为人民服务的触角向着更偏远的地方不断延伸,惠及更多的当地百姓。</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现在,青藏铁路二期工程格拉段早已破解高海拔永冻层难题,建成通车了,强大的客货运输能力,使之成为青藏高原最耀眼的“天路”。此时的青藏公路已被编入国家公路网,成为直通北京的编号为国道109的一部分,渐渐没人知道它曾是第一个被称作“天路”的,有过无数功勋和辉煌。一些自驾车主吐槽它路况差,大车多,风景单调乏味。它默默接受这样的现状,初心不改,隐忍无言,继续被大量进出西藏的重卡、半挂大货车碾压,即便被轧的千疮百孔也无怨无悔。</p><p class="ql-block"> 唯有在青藏线奋斗过、奉献过的军人们,把无悔的青春留在了这里,也把这里的一切镌刻在了心里。在他们心中青藏线永远是最壮丽最美的地方,所有的苦和累,所有的汗和血,还有健康和生命,都是他们为这条荣耀天路的倾情付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年复年,日复日,车轮滚滚,高原汽车运输部队奔驰在青藏线上已有七十年了。</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八十年代,青藏线各汽车团陆续换装进口新卡车,图为总部首长在格尔木某汽车团某连车场视察新车换装工作。</p> <p class="ql-block">走过青藏线,到过拉萨,有照片为证。</p> <p class="ql-block">  青藏线值得我们永远珍视和怀念!</p><p class="ql-block"> 完整走了一遍青藏线,仅此一次,却是我最为难忘的人生经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p><p class="ql-block"> 2024年2月12日</p><p class="ql-block"> (甲辰龙年正月初三)</p><p class="ql-block"> 写于西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注:部分史料参考部队史《青藏历程五十年》;部分图片来自电视截屏和网络。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