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荆州 | 多少英雄俱往骚

echo

古城掠影 · 走在荆州城墙上

旭日霞光辉万里，古墙百尺曲横高。

垣砖石刻彫年岁，水畔谯楼映堑壕。

纪郢回眸荆楚远，洞庭放眼大江滔。

从来人物争天下，多少英雄俱往骚。

莫说麦城真败走，单凭帝庙显荣褒。

美髯凤目关公像，手执青龙偃月刀。

—— 《登荆州城墙徒步有感》

还是1994年春节之时去往当时的沙市岑河镇，进城时於长途汽车上第一次隔着护城河边的梧桐树影扫了一眼荆州古城墙，这一眼，如今就是三十年的岁月，是一个人生甲子的半生时光。

华夏九州，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扬名立万的地名，长江之下游的扬州与中游的荆州，这是历史赋予的，更是文化赋予的。太白诗仙一首“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诗句让扬州扬名立万；一部《三国演义》中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单刀赴会、刮骨疗毒的硬汉关羽“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的故事让荆州扬名立万。

站在这一方青灰古色的城墙上，万丈霞光辉映得古城墙岁月斑驳。护城河清漾碧水，在这个气候温润的早晨，也把岁月斑驳的古城墙倒映在平静却也深含历史沉淀的河水之中，然后默默地流淌着千百年来城内城外战火纷飞腥风血雨的荏苒光阴。

猎旗飘飘，垛堞女墙的凹处放眼，古城外高楼大厦林立，却也没有了一丝战马嘶鸣硝烟弥漫的战场影子了，可回转身那一刻，自己拉长的身影忽然让人有一个瞬间的遐思，前朝前代的一个守城兵士，手执戟戈站岗放哨，也是一个霞光万丈的早晨，一定也有一个只属於军姿威严的兵士自己拉长的身影，这个身影却在随后的攻城与守城的战斗中消失了，化作一缕魂魄的硝烟归於尘天。站在古城之上向北望一眼古楚国都郢纪南城，千年岁月似是一瞬而过。

这一方青灰古色的城墙，围着两千多年前春秋时代楚国一个王的渚宫，遗址尚在。“今城，楚船官地，春秋之渚宫。”八百年历史的楚国，立国於礼制尊严却也战火纷飞刀光剑影的诸侯林立的周王朝，后迁都荆山逶迤大江之畔紀山之南的沃野之上曰郢，再於此处设长江渡口，以利征战四方，并建君王贵族行宫，是曰江陵城最早的模样。再而后，“秦既拔郢，置南郡。汉因之，三国初属蜀汉旧城，关某所筑，某北攻曹仁，吕蒙袭而据之。”如今的荆州古城就有了至今未太走样的最初模样。

只是这座千年古城的四方城墙命途多戕，关羽败走麦城，三国终是归晋，又天南地北战祸连连而分两晋。“今郡城晋桓温所筑。”豪言“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覆遗臭万载耶”的东晋荆州刺史桓温用夯土城墙把今日人们所见的荆州古城墙的基础基本固定，只是这位还进封过扬州牧的权倾朝野图谋代晋的人臣不日病死，其子桓玄据荆州篡夺晋安帝位建楚国，翌年被诛於城西枚回洲，后代为躲避追杀而降后秦并一部分逃入苗中成为南蛮，人性的残酷无情推动历史惨烈向前奔赴，岂是一座城墙能够阻挡得了的？

桓温所筑荆州江陵城的夯土城墙在其后的三百多年复杂多变的政权更迭朝代更替的岁月更替中战毁又再修重建，城墙的命运总在人们永保太平的意图里起起落落而不得太平也。如今的护城河，应是南北朝时期南梁“饿死皇帝”萧衍之子萧绎称帝建都江陵时“尝于城外闹回七十里，树木为栅，掘堑三重而守之。”中的一重水河。

安史之乱中“灵武即位”的乱世天子李享也曾意图荆州城永保太平，“号荆州城为南都，并增置永平军，以加强武备。”只是其后再不过二百年大唐光阴，中国历史进入五代十国的大分裂时期，中原大地生灵涂炭，保境安民的城墙成为攻守双方的主战场。只是荆南“高赖子”高季兴立南平国建都江陵后为荆州城墙做了一件“城穿砖衣”的怪异事，“大筑重城，复建雄楚楼、望沙楼为扦蔽。”“郭外五十里冢墓多发掘取砖，以甃城。”高氏取墓砖甃城，为荆州江陵城墙用砖之始，只是“工毕，阴惨之夜，常闻鬼泣及见磷火焉。”乃因每一块墙砖，即是一个沙场战死将士的魂魄也。

宋朝与西夏、辽金、蒙古元朝拉锯战争几百年，至“元世祖至元十二年，诏隳襄汉荆湖诸城。”一个“隳”字，写尽异族入侵、荆州城墙灰飞烟灭、惟留城基残垣在烈日下暴晒在风雨中哭泣的悲惨与苦难。至明朝，中原还是稳定，荆州城墙迎来了砌砖维修围城建设的高潮，在宋元时旧基之上用长而宽城墙专用砖为砌砖、用“打钉”方法与宋元时砖墙衔接、用条石缝中浇灌糯米浆而使城墙坚固，江陵城墙修葺一新。那位推行“一条鞭法”、死后被抄家的明代重臣张居正出生於江陵城，小时候一定也在城墙上城墙根玩耍嬉戏过的，如今城东门里侧南是为张居正故居，并称其北一条街为张居正街，其南牌坊西侧为江陵碑苑，这是如今人们对一个人与一个时代的一丝缅怀，也是荆州这座古城如今能够让人看到古城影子的四个地方之一，即还有古城墙本身和南门内的关帝庙、北门内的玄妙观。

太监弄权的大明寿终正寝之时，“崇桢十六年，流贼张献忠陷荆州，夷城垣。”一场农民起义把明朝京都北京拱手於李自成，行军打仗途中的“过河拆桥”兵法驱使“张献忠陷江陵，未久西进，下令拆城。”就这么也让明朝修葺一新的江陵城墙人为遭受破坏。清兵入关，追并亡李自成张献忠，清顺治三年，“兵民重筑，悉如旧址”，其后於城中设间墙，东部驻满洲八旗兵为满城，西部为官衙民舍为汉城，城墙在清朝时期，防御打仗功能为少，多是因长江泥沙冲积堤防不断退江、水位抬高导致决堤而屡防水患，城垣多也是浸水溃圮多次依旧基补修，且将地势低洼的水津门、小北门和城东南角退入城里数十丈，使得两千多年后的如今荆州古城规模最后定形。

关羽守荆州、筑城墙，一定是想着荆州江陵城固若金汤、百姓安宁，可是人心叵测和时光无情这两把利剑，终使得一座城墙、一座古城命运多舛。走到面临大江故称南纪门的南门上眺望长江洞庭，古时王公贵族、商贾士民出此正门或耳门上巴蜀、下汉口的繁荣景况惟是联想脑海，古代藩王登岸系舟的码头淹没在御河路车水马龙里，只有城内一座也是命途多戕的关帝庙和城外一座清同治年间修筑的斑驳白色天主教堂让时光留住一丝古城的记忆。那个让国人有了一个端午佳节的抱石投汨罗江身死的爱国诗人屈原二次流放江南时，一定也是在御河路上的某处江边码头登舟入洞庭的。

徒步城墙之上，护城河两岸树木葱郁、花草繁茂、步道井然，也是如今人们清闲之处。到内券门横书“安澜门”石匾的西门处，门外远处山峦重影，门内一片古楚样式建筑群耀眼生辉，那里是荆州博物馆，那里的楚汉简牍、楚秦汉漆木器、西汉古尸等国宝级珍贵文物展示着荆楚文化的璀璨风采。再往北步行，是整个城墙内侧辟为三国公园的一段古城墙，城墙两旁水杉林立，古墙似乎比其他方位的城墙矮一些，但此段城墙最显古老残影，砖城墙体处处保留着石灰糯米浆砌筑青砖的遗迹。北城墙之上，也会有长青砖上烧制的或阴刻或阳刻文字的依稀旧影，那是古时某个工匠或是某位官员留给古城的一份流芳千古的人文记忆。

登上书“拱极门”的大北门城楼之上，文豪苏轼的“柳门京国道，驱马及春阳。野火烧枯草，东风动绿芒。北行连许邓，南去极衡湘。楚镜横天下，怀王信弱王。”所咏之情景今日依旧在目，大门外的德胜路依旧通往荆襄古道，总也似有等待沙场将士得胜归来的一丝意味，大门内的三义街依旧凋零残败的摸样，七年前雨后走街拍到的两位耄耋老妪不知有没有如今。古时宦者迁官易职、士者赴京寻官咸出此门，时车盖冠冕，相送以诗为赠、折柳话别，故也称谓柳门。无论得胜归来的将士，还是赴京升官的宦官，还是城内城外生活的平民百姓，在城墙的拱卫之下，总也希望能过几天舒心日子的。

墙上往东行，经过如今为古城内保存年代最为久远的玄妙观。玄妙观始建於唐代，后毁於兵燹，明万历十二年重建。如今俯瞰，殿阁层叠、重檐飞翘、琉璃生辉，蔚为壮观。再经过小北门、明月楼，即是回到古城墙的东段，也是如今古城对外展示最是耀眼的一段城墙，护城河在此一段最是宽阔，辟为明月公园，树木葱茏、湖光水色、栈道桥廊，是人们休憩的好去处。古城东门护城河对岸的金凤广场上，那尊凤凰傲首飞於火阳之上的高大雕塑成为游人必往的景观。古城东门故为“寅宾门”，是古时迎送朝廷来使和宾客的城门，门楼最是壮观，如今夜色景致也是最为迷人的，城下一色白炽打在城墙之上，垛堞女墙点亮变幻丝条摩灯带，射灯旋转照耀护城河水面和古城上空，护城河上灯彩游船往来穿梭，河面上音乐喷泉奏响动人的古乐，那动与静、古老於现代、魔幻与莫测的氛围，伴着旁边进城拱桥的九孔桥影、随着五彩变幻的流水流光溢彩、精彩纷呈。

说说古城的小东门吧，小东门位于古城东南角，古时只有水路相通故为水南门，又因其面朝公安或称公安门。想当初刘备於东吴迎娶孙夫人，一年后依诸葛亮计偷跑回荆，让东吴赔了夫人又折兵，关羽就在此门迎刘备及孙夫人进城的，那时的荆州五郡是刘备日后立蜀国三分天下的立锥之地。可悲可叹也！让关羽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而后被追杀身亡的东吴大将吕蒙，相传领兵白衣渡江破荆州城之时，也是从此门水路潜入的。一迎一潜，城墙故城欷歔换了人间天地。

走下城墙，走过嵌“荆州城”石匾的三涵道新开的城墙东便门，到张居正故居处，寻思一丝故国人物的经天纬地。在扬州瘦西湖泛舟之时，深深感到杜牧的“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惆怅写尽了九州大地风雨云烟的无可奈何；而今登临江陵城墙一窥荆州古城，杜甫的“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的无限感叹尤是心发於一纸笔墨。大江滚滚东逝水，九州风云入乾坤。扬名立万的扬州和荆州，惟是在文化文明的诗词歌赋的文字里千秋万代。

岑河镇那位慈祥的婆婆已经作古追随故人掩於荆州江陵的历史尘埃里，但她老人家曾在棉袄里翻出旧版的五元钱币给我压岁的泪目感觉会追随於荆州的无限怀念刻在那一眼古城墙的深深记忆里。

俱往矣。大江滔滔，千古人物总逝去。无名万辈，又无数英雄豪杰。岁月不待，成追忆。

抚今兮。风云滚滚，万里河山泛日月。苍茫天地，再多少仁人志士。风骚不减，是当年。

於武汉·名都花园·歸園齋

—— THE END ——



作者简介：张文涛，湖北云梦人，字得之，号冲口長濤，又号歸園斋主，笔名绿了风儿，英文名echo；喜诗词古文、历史文化，爱好摄影；无意作品发表媒介，惟留吾女儿存念。

作 品：作者原创

图 片：作者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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