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人 的 乡 情

文竹

　　人生就像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江，无论其多麽的壮阔，它的源头永远是魂牵梦绕的家乡。漫漫人生路，历经岁月的沉淀，感受到了生命的厚重，那一抹无法割舍的乡情，萦绕在心头如痴如醉，挥之不去，家乡永远是人们心灵依靠的温馨港湾。

爱人的家乡，位于我们县城以南，和县城隔着一条渭河一级支流---洛河，我小时候去过洛河南边两次，过河坐的是渡船，八十年代后过河的木船，变成了木桥。如今的洛河大桥雄伟壮观，洛河两岸也变成了，我们县著名的旅游风景区。

小时候只知道，洛南那片神奇的沙漠地，盛产我们县有名的“108”土特产（“1”代表黄花菜，“0”代表红枣，“8”代表花生）。和爱人相识后，才知道这里，自古以来林湖相依、草木茂盛，人文荟萃，是我国内陆平原，最大的沙漠沙丘地带，也是唐文化的重要承载地。

爱人说，他小时候村子周边，都是沼泽湖地，家乡沙苑地的沙子非常细，下雨天走在田野地头，鞋底从不会沾泥巴。他们村子里有上百年的枣树林，不远处绵延着长长的沙梁，雨过天晴，正南方、二十多公里外的西岳华山，色彩斑斓，让人陶醉。很可惜，这昔日错落有致的美丽景色，如今已夷为平地，只在不远处留下了很小的一段，建成了全国唯一的，沙丘起伏、沙梁交错的内陆沙漠地越野赛场地。

爱人家的大院子，在村子的偏东南，是老一辈分家，分给爷爷奶奶的祖产。爱人说，他童年印象最深的是，爷爷奶奶告诉大伯，无论啥时候，口袋里都要留够，回家的盘缠，外面打拼累了，就回家。爷爷奶奶在世时，家里中间的房子，一直给大伯大妈留着。

堂兄从小在老家长大，十二岁时才去兰州，和大伯大妈一起生活。爱人小时候，经常跟着堂兄，给家里砍柴，遇到暑假假期，大姑家的大表姐也加入其中。堂兄心灵手巧，课余时，会拿起爷爷的雕刻工具，用路边捡起的枣树枝，刻出各种各样的物件，惟妙惟肖，所以爱人的手工活，做得比较好，也是受堂兄的影响。

堂兄离开老家，几年后，爱人也去西安读书，后来又在外地工作。虽远离家乡，但他和堂兄、堂姊妹一样，始终挂念老家的亲人们，知道那是自己的根。堂兄结婚时，大伯大妈让他和嫂子回老家，我们的结婚仪式，也是在老家的院子里举行，遗憾的是因为假期短，结婚三天后，我们就返回单位上班。

爱人心疼公公，自从他出去后，家里没一个劳动力，公公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老家一大家人。他身为家中长子，几十年来省吃俭用，竭尽所能地帮衬老家。现在回想起来，那感人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

在那个每月工资只有几十元的八十年代，爱人每月在单位财务，领取我们的工资后，只给小家留够生活费，收入的大部分，给弟弟攒着。凑够五千元后，亲手交给他，让他在新推的几十亩沙地上，装新式喷灌设备，弟弟的新喷灌设备，是家附近几个乡的头一份。

公公心痛婆婆，为了照顾一家老小，放弃公职回家，我们成家后，公公让我们给婆婆攒两千元，想让婆婆找回拿工资的感觉，其实我们的工资，每个月才几十元，婆婆在农村花费还要少，两千元也算很大的款项。事实上，我们节衣缩食凑够的两千元，婆婆转身就给了公公，又投资给了身边子女。

爱人始终认为，在那一亩多地老庄院，生活的亲人们，才是需要他用一生去关爱的，无论回家的路有多远，都阻挡不了他回家的脚步。孩子出生后的第一个春节，我和孩子住在二姐单位房子里，大年初一中午，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骑着自行车，去看望父母亲，当时公公婆婆和弟弟一家，在老家团聚。大雪天自行车没法骑，他是推着走了来回二十多里地，整个裤腿都湿透了。孩子半岁时，他一手抓着自行车的把手，骑着自行车，一手夹着孩子，也要回老家看亲人。孩子两岁时，单位工会给每个职工，发了一框橘子，框子是用竹子编的，他舍不得吃，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转长途公交车，到县城以后，他和孩子带着那一筐橘子，坐蹦蹦车回去，中途碰上同村的人，还调侃他坐着蹦蹦车衣锦还乡。

爱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心地善良，内心透亮。退休后我们回忆往事，他给我说了很多对不起，他说当年为了给老家攒钱，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八年，我在北方交通大学读书，他多次往返北京，都没舍得给刚出月子的我增加营养，买十几元的烤鸭吃；小妹结婚时，公公让我给小妹买“三金”，他也没舍得陪我买一件金首饰。

他说他忘不了，弟媳意外死亡，公公让他回去，当时他刚从医院的重症监护室出来，是我和孩子回家送钱；弟弟新交了女友，老家要收拾院子，我们送回了三千元材料费用；弟弟的孩子受伤后，我们给了五千元治疗费。

我知道老家在他心中的分量，其实他这么大公无私地付出，是大伯和堂兄给他树立了榜样，我作为他的妻子，也只能默默地支持。他多年干的是轮班制，逢年过节是最忙的时候，我节假日回家，都要替他给老人钱和物，替他回老家看望亲人们。

现在回想起，我二十出头答应他的求婚，主要还是受姐姐们的影响。奶奶的孙女和外孙女，加起来九个，除了堂妹在北京以外，奶奶身边的八个孙女，都从城里嫁到了，比较偏远的农村，婆家都是低成分。

最夸张的是我的大姐，一九七八年取消成分后，招工考试高分录取到了银行，参加工作后，蝉联了多年渭南地区银行系统，技术比武第一名，她点钞的速度、打算盘、算利息，非常地麻利，但选择对象时，只有三个条件“军人、党员、贫农”，择偶条件就像是政审。我和爱人认识后，两位姐姐只提醒我，为了防止以后再受成分的影响，只要人实诚、家里是低成分就行。几十年以来，姐妹们勤俭持家过日子，把孩子都教育得比较优秀，也都在城里安了家。

今年我们结婚四十年，虽然每年的节假日，以及每次休假，我都要带着孩子回爱人老家，但回想起来我只在那里，住了十个晚上，这主要是我们结婚两个月后，弟弟又在我们房子结婚，回家没地方住。

结婚时我们在家住了三天。第二次在家住了一天，那是新婚不久，我们回家住在放农具的房间，第二天爱人起床，有一只老鼠，钻进他的秋衣，从脖子爬出去，当天我们就回了单位。第三次是我在月子里，挤在婆婆炕上住了三天。第四次是婆婆去世，在大伯房子住了两天。第五次是婆婆去世三年，又在大伯房间住一天。婆婆去世后，大伯的房子被占用，也就再没回去住过。

去年冬天我们回老家，给爷爷奶奶修墓碑。爷爷奶奶去世三十多年，过去村子里公墓的土地，已承包给个人，承包户又把地转租出去，栽上了果树。老家的沙地多年浇水后，墓碑底座已经裸露，墓碑和底座的连接处，有三分之二出现了脱节，疫情期间两个妹妹，多次和爱人联系让回家。

我们回老家，住在公公县城单元里，这个八十年代的小三室，公公和保姆一间，小妹占一间，我们挤住在放东西的房间。公公说他也有两年多，没有回去过。他让我们去奶奶的娘家，看望奶奶的两个侄子，念叔和昌叔，两个叔叔年纪大，就派社育弟弟，陪公公和爱人看墓地，当看到倾斜的墓碑时，公公的腿一直在发抖，他说没想到这么严重，他年纪大了，就让我们办好这件事。

接到任务后，我们先在村里找匠人，令我们感动的是，村子里的老人，竟然脱口而出，叫出我的小名，他们帮我们联系年轻的孩子们，但有的在外乡承包了大工程，正在赶工期，有的家里有要紧的事，回不来。

我们在巷子里，碰到长爱人几岁的发小，高兴地说他孩子考上研究生，留在外地工作。小几岁的邻居，已搬入新宅，回家看父母，当得知我们是坐公交回来时，非要开车送我们到县城，爱人一再说，姊妹们要把车钥匙给他，但他不熟悉车况不敢开，坐在车上他开心地告诉爱人，他的孩子也考上了一本，我们很开心，乡邻们过上了好日子。

后来在周边村子里，找到了匠人，也谈好了工费。开工前，爱人说要给承包户打招呼，开始我们吃了闭门羹，原来这家人白天在外打工，晚上才回家。这次刚进村，碰巧遇到爱人的老同学，老两口非常热情地招呼我们，爱人同学的老伴，骑着电动摩托车，找到承包户的打工地，把人接到他家，这位村民也特别客气，马上给承包他家果树的村民打招呼，让我们放心地开工。

不可预知的是，回村干活那天，前一天晚上雨没停，早上起来又刮起大风，我们七点多冒着小雨出门，因干活要用水，到村后，找到离地里最近的一家，又让我们感动的是，这家的女主人，当得知我们是给爷爷奶奶修墓碑时，非常热情地招待我们，她说当年她坐月子时，缺营养，还是奶奶给她送来了一手帕枣，这是几代人的情分。

爷爷奶奶的墓地，离马路有一百多米，在路边搅拌的沙子和水泥，要放在桶里抬着过去，承包户在地里，栽满了柿子树，不好走，我们就招呼匠人，从旁边新种的菠菜地里过去，一趟一趟地搬运，把旁边几十公分宽、小小的菠菜苗，踩得不成样子。

快收工时我们旁边，站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当爱人知道他就是邻村，承包这片菠菜地的主人时，要给他赔偿，这个人说什么都不要，这朴素的乡情，又再一次让我们感动。

那天出村子时，天都快黑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去收拾地里的，边角瓷片和砖块，平整了土地。爱人让大妹陪同到太姥姥、大爷爷、三爷爷、四爷爷、婆婆等亲人墓前行了礼。

爱人说，他忘不了他的亲人们。过去我们回家没地住，有时就住在太姥姥家；当年我们刚结婚，大爷爷就在家谱上，做记载，他还笑着让大爷爷，把我的小名改成了大名；有了孩子后，三爷爷过来，围着桌子转了又转，疼爱地看着孩子说，怎么娃的侧脸有点像红哲；四爷爷看到孩子站在兔窝前，马上给孩子抓了一对兔子。

几十年前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如今已物是人非。

我们出村后，又去了小姑家。小姑嫁到了邻村，过去爱人家的自留地，基本是小姑和小姑夫耕作，小姑朴实、憨厚、嘴拙，从昨天就打了无数电话，要孩子们陪着她过来，因天气不好，爱人不让折腾。今天拜访小姑，爱人让她看了视频和照片，她不停地流眼泪，说爷爷奶奶的后事，应该是他们兄妹五个的事，她大侄子修的墓地，二侄子既出钱、又出力地修墓碑，现在大哥和大姐不在了，她埋怨我们不让她去。

爱人告诉小姑，这次他回来，多亏大表姐的姐夫、大妹妹全程陪同，不然他出门几十年，许多事搞不懂。后来外地的亲人们，都发来了温馨的问候，非要有所表示，爱人一并婉拒。

从小姑家出来，我和爱人步行回县城，十几里的路程不算远，走在家乡的土地上，呼吸着泥土清香的气息，我们走走停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熟悉的味道。

乡情，是一缕春风，吹拂着岁月的沧桑；是一把泥土，弥漫着淳朴的气息。家乡对于游子来说，永远是一幅珍贵的水墨丹青画，永远是不可代替的地方，永远是我们的精神寄托。家乡带给我们的是温情、是生机、更是希望，我爱我的家乡。

走在家乡的土地上

老家的土地

老家的石子馍

制作老家的石子馍

老家的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