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条额尔古纳河

静水闲云

火种 古老的鄂温克族人生活在莽莽苍苍的大兴安岭，靠狩猎为生，过着沿河而居，游牧不定的生活。然而，他们的生命就像每到一处，扎好希楞柱就要点燃的火种一样，热烈地在原始而寒冷的森林里燃烧着，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他们在希楞柱制造的风声里出生，在用树搭建的“床铺”上风葬。他们风里来，风里去，来无影去无踪的清风那样，面对身边人的生老病死，幸福到无形，悲痛成无声。鄂温克人搬迁的时候，总要带着火种。这火种，可以帮他们驱散黑暗和寒冷，度过漫漫长夜。这火种，在没有阳光和月光的白天黑夜，也依然可以照亮他们的心和眼睛。驯鹿是鄂温克人奉若珍宝的神物。他们认为驯鹿是神的赐予，看不到驯鹿的眼睛，他们会如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看不到星星一样发出叹息。他们会往有驯鹿喜欢食用的苔藓和石蕊、蘑菇的地方迁移，会给他们戴上心爱的铃铛，会亲手喂给它们食盐，会在他们忘记回家的时候，不分昼夜的在苍茫的森林四处寻找，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保存驯鹿，就是保存鄂温克人的火种。鄂温克人无论如何迁徙，都不会在居住的地方留下任何“污迹”。他们会把挖火塘和搭建希楞柱时戳出的坑用土填平，再把所有垃圾清理在一起深埋，不让住过的地方留下疤痕，散发出垃圾的臭味。他们热爱自然，依赖自然。他们会根据冬天时松鼠悬挂蘑菇的位置高低来判断未来雪的大小。会在打灰鼠的时候寻找它们的足迹和树上的蘑菇。如果都找不到，就朝松树林搬迁从而寻找到更丰饶的食物。他们崇拜自然，敬畏自然。鄂温克人认为万物有灵，他们不会肆意破坏大自然里的一草一木。即使打到了猎物，他们也不会马上将它们变为食物。他们会将猎物的重要脏器挂在树上，举行风葬的仪式，告慰猎物的灵魂，然后再慢慢食用。他们利用自然，珍惜自然。小说中的“我”，一位九十多岁的鄂温克族最后一任酋长的女人，喜欢绘画，但也只在岩石上作画，用铁匠伊万打铁后遗留下来的泥土搓成条，一条条地摆在希楞柱里，待它们晾干了，用他们做画棒。而她画的，也依旧是山川湖泊，花鸟虫鱼。在鄂温克人眼里，大自然就是他们的火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只有在这里，他们生命的河流才能得以流淌，情感的清风才能肆意飘荡。鄂温克族最大的那团火种，是鄂温克人的博爱、善良与奉献。这点，最集中的体现在小说中的两任“萨满”身上。“萨满”，就是鄂温克人眼里的神，能祛病除害，能让人起死回生。尼都萨满是最早出现在小说里的充满神力、又无私善良的乌力楞的组长。成为萨满，就意味着他要克制隐忍，不能像其他族人那样有七情六欲，可以肆意妄为，他要肩负起整个族群生死的责任。当本部落有人生病、生命垂危时，他要穿上神医，敲起神鼓，跳起神舞，为生病或垂死的人祛病甚至起死回生。尼都萨满救活了很多人，为自己的部落和其他部落贡献了自己孤苦寂寞的一生，却因为一次去外部落跳神时带回来两只作为酬礼的驯鹿，给本部落的驯鹿群传染了瘟疫，因自责而迅速的苍老。小说中写道：“尼都萨满在这场瘟疫中彻底地苍老了。原本就不爱讲话的他，更加的沉默了……他的眼睛是无神的……”尼都萨满的责任心、使命感、让他不断地懊悔和愧疚，但他发自内心地善良，却让他在此刻闪闪发光。作者用心、用力着墨最多地进行刻画的是不断经历燃烧，深陷痛苦却依然选择善良的妮浩萨满。作为一个女性，妮浩萨满不仅是祛病除灾的萨满神，更是女儿、妻子、母亲。在她身上，最残忍的事情就是，她每救活一位濒临死亡、奄奄一息的病人，就要失去一个自己的亲生骨肉，哪怕这个濒临死亡的人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作为神祗，她会悲悯众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会在明知道会以自己的孩子为代价的时候，穿好神衣，敲起神鼓，跳起神舞，直到那人死而复生。神会普渡众生，但谁来渡她自己呢？妮浩最后一次跳神舞是因为两位林业工人乱扔烟头引发森林大火，火势熊熊，直升机在空中人工降雨也没能成功的时候，那时的妮浩萨满“腰已经弯了，脸颊和眼窝都塌陷了……她跳神的时候，空中浓烟滚滚。鼓声激昂，可妮浩的双脚却不像过去那么灵活了，她跳着跳着，就会咳嗽一阵。本来她的腰就是弯的，一咳嗽就更弯了。”年迈的妮浩，善良的妮浩，伟大的妮浩，神一样的妮浩，在停止舞蹈，大雨倾盆而下时，唱了生命中最后一支神歌：额尔古纳河啊，你流到银河去吧，干旱的人间……山火熄灭，歌未唱完，妮浩走了。大雨浇灭了山火，但妮浩萨满这颗“火种”，一直会被鄂温克人保留，那是他们的传家宝，一代又一代的传递下去……小说的主人公说：我守着这团火种，无论遇到狂风、大雪还是暴雨，我都护卫着它，从没有让它熄灭过。我想，只要鄂温克族存在，这团火种将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