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过大年

简单

　　记忆中腊月二十三前几天，一向清冷的街上会有挑着担子的货郎，边走边吆喝：卖麻糖来！母亲便买上俩根麻糖放在家里上了锁的红洋柜抽屉里。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弟兄几个想吃，通常会遭到母亲的呵斥：馋啥了，供了灶神爷后全是你们的。

于是扳着指头盼着过腊月二十三。

二十三早上，睡梦中听到母亲开洋柜的声音，便会一个骨碌爬起来，探着脖子，眼睛就瞄着母亲手里那俩根麻糖。她把麻糖放在碗里，毕恭毕敬地放在灶台上。

母亲拉风匣烧开一锅水后，我们就可以分开吃麻糖。一人一小截，细嚼慢咽，品尝着那独特的甜味。

灶神爷被麻糖糊嘴回到天庭后，大人们便忙着安顿过年。母亲会用白涂把家里的墙壁刷的白白的，炕席底打扫的干干净净，最难搞的卫生是糊窗。把旧的发黄的麻纸撕掉，清理窗档上的尘土，刷上自家做的浆糊，贴上崭新的麻纸。如果家里有巧媳妇的，会贴上自己剪的窗花，我母亲没有剪窗花的手艺，就用红纸剪几个红喜字，贴在窗格子中间。

那时的年货也好像很简单，去村里豆腐坊换上几块豆腐，母亲伙同邻家大娘压上粉条，买上二斤左右猪肉，瓜子糖有是有，也是少的可怜。最难忘的是母亲压粉条那天，吃上一碗自家腌菜汤拌制的鲜粉条，吸溜几下，基不不用嚼，就下肚了。

临近年关，母亲会把家里人身上穿的衣服清洗一遍。有补丁的衣服大年不穿，那时过大年虽买不起新衣服，但如果穿一件有补丁的衣服过年，人家会说：大年时节的，穿个补丁衣服，讨吃货。记忆中那时过大年那几天特别冷，一身棉衣，没有秋衣秋裤背心，外面套件薄衣服，是怕棉衣脏。

除夕一大早，父亲指挥哥哥们打扫院子。院里住了俩户人家，两个灰堆。过去烧灶火掏出的灰堆在一块，倒上每天洗完锅的泔水，来年春天就是农家肥。平时这灰堆乱七八糟，除夕这天，哥哥们会把它打理的有模有样。中午阳婆婆高了，便开始贴对联。哥哥们一人手持浆盆抹浆，一人贴，根本分不清上下联，横联常是固定的：新年快乐。记得最真的两副对一是天地对联：敬天地富贵，孝父母平安。二是灶神对联：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

贴完对联后，把自己用红纸或黄纸裱的小灯笼挂在大门楼上。

除夕之夜，灯笼里的蜡烛点亮时，是小山村一道亮眼的风景。一家人早早吃个简单的家常便饭，便围在一起包肉馅饺子。那会的饺子皮都是用手一个一个捏出来，不像现在用擀面杖。常年很少做饭的父亲掬饺子的动作很特别：把包好馅的饺子放在双手之间，双手握成空心拳，稍微用力一掬，饺子的两个肚就出来了。

包好饺子，大人们再忙也会聚在一起熬年，多是顶骨牌带输赢的。小孩子们便聚在一起玩扑克，有时讲故事。

多会熬到睁不开眼了，才互相挤在一起睡觉。

第二天，只要听到寂静的小山村里响起零星的炮声，便会强迫自己爬起来。跟上一块熬年的小伙伴挨家挨户拜年。

“过大年，响大炮，娃娃挣个棉核桃”。灯笼里微弱的烛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耀眼。我们摸着黑，借着家家门口的光，随便走到一家大门前，吼着嗓子喊：核桃红枣，香烟糖蛋。主人便会开家门，给每个人一个糖蛋红枣，或者一把瓜子花生，女的一般不给香烟。全村只有一户人家给核桃，那就是武老师，她爱人老家有核桃树。她对待孩子们非常大方，所以孩子们总是第一个给她拜年，排好队，她给每人分发两三个核桃。我跟随伙伴们这样拜年只有一次，对武老师当年给我们发核桃的画面记忆犹新：梳着解放头，胖乎乎的脸，细长的眼睛里写满对孩子们的爱。她把核桃放在长长的围裙里，一手拎紧围裙边角，一手给我们发核桃。看着大门口不断涌入的孩子们，她说：“今年人多，每人分俩个。”

天明时，我和小伙伴的四个口袋已满满的了。返回家路上我和红霞搭伴，路过海玲大门口，我俩有点贪心，便互推着让喊“核桃红枣。”刚才我俩去谁家拜年，都“混水摸鱼”，跟在别的孩子们后面。俩人推揉了一会，最后一块喊出了声“核桃红枣。”海玲二哥出来了，一看是我俩，给我们每人一把颜色各异的比大米粒大点的小糖。

等回到家后，把俩个冻得通红的小手插在被子下面，父亲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说：“喝点糖水，一年甜，快趁热喝。”

身上有了热气，便把口袋里要来的吃食全掏出来，分类摆在桌子上。俩根香烟给了大哥，一个核桃给了小弟，剩下的自己保管，说是留着慢慢吃。事实上，我一天就吃完了。

早上放开肚皮吃多了肉饺子，中午吃油糕一口也吃不进去。晚上喝一碗豆面扒坨，一天的肚子总是胀胀的。

大年初二天地爷前点燃几把柴火，接了财神，继续吃饺子，只不过不再是肉饺子，而是包了土豆丝的杂面饺子。肉么，只在大杂烩里有那么一点点。

父母把每年正月初三定在请客日，因为这天是我的生日。初二那天，父亲便通知平时欠下人情的人、走的近的亲戚。

请客油糕，红豆馅土豆丝馅俩种。热菜大杂烩，肉片多一点。凉菜是土豆丝细粉条细豆芽。临近中午时，满满的一炕人，我们弟兄几个站在地下吃，如果有人知道今天我过生日，便会随口问上一句：闺女，今年几岁了？

如果我说的是去年的岁数，哥哥们便会打趣我：

傻瓜，过了年又长了一岁！

迎喜神也是过年一个必备的仪式。如果一个人常年出门，必须迎喜神。迎了喜神，想去哪就去哪。不迎喜神出门，便会诸事不顺。所以迎喜神这一天，全村能动能行的，便会拿上黄纸炮香，选择在上午几点到固定点拜喜神。有的婴幼儿出不了门，大人们便把他们的帽子拿上，也算是迎了喜神。说也惭愧，小时候从不知道喜神是谁，中年后才知道他是昏庸无道的纣王。

过了初三，在记忆中好像没了年味，只是每天听母亲念叨：今初六，生米可以下锅。今初十，耗子娶媳妇。今初×，不能做针钱。如果非要寻找年味的话，那就是好玩的大人们借着“耍正月，晃二月”的口号每天玩牌赌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