钙奶饼干的轮回

我亦梦蝶

2024-2-20

远足归来，途经炊烟袅袅，不觉饥肠辘辘。

看到迎面洞开的超市，我说去买点零食。他说医生不让你吃甜点，我说看看无糖的。

无糖的只有钙奶饼干。配料表挺有意思，能量、蛋白质、脂肪、炭水化合物、钠、钙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有糖写得含含糊糊：——糖，2.0克。我不知道破折号的意思，是让我填空，还是有难言之隐。

那就假定是无糖吧。咬碎饼干的瞬间，熟悉的味道涌上心头，童年的甜香，童年的记忆。

那时父亲在济南工作，每周回家一次，每次都带零食，最多的就是钙奶饼干。母亲总是站上凳子，把饼干放在黑洞洞的橱子顶。

我是吃饼干最多的。因为我老是处于生病状态中，老是食欲不振。每当我又生病或又不愿吃饭时，母亲就站上凳子，从橱子顶摸出钙奶饼干，开封，抽出两块，一块给我，一块给妹妹，然后又封好，放回到黑暗中。

那时零食少，我和妹妹一人捏着一块，谁都舍不得吃。都会作势咬一大口，哄骗对方多吃快吃，好独自享受美味，让对方眼馋。结果是都心眼不少，谁都不肯上当提前吃完。

春风满院，阳光灿烂，石榴树钻出红嫩的叶尖。父母忙着整理菜畦，我和妹妹玩跷跷板。不过是长凳上横放一块长木板。我们人手一块饼干。旁边还有糖水，搀了白糖的凉水。咬一口饼干，喝一口糖水，感觉很奢侈。

为了还人情，母亲也把钙奶饼干送人。记得送给老陈家两条钙奶饼干，还有方方正正一大块生猪血。老陈家为过年，也为了防四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就把饼干和猪血放在篮子里，吊在梁上。过年时把篮子放下来，两样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饼干包装纸。老陈哈哈大笑，说行了，提前吃了，省油省盐了。

邻居说是老陈的孩子偷吃的。证据是陈家老四曾举块饼干，在街角问崔家三爷爷吃不吃。他认定大人不会吃，只是想卖个人情，显示自己懂礼貌。谁知三爷爷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接过饼干后咬了一大口。结果老三不干了，满地打着滚号哭，谁都抱不起来。

我把饼干带到学校，引来很多觊觎者。王同学忍不住馋痨，趁我不备抢过去。顿时很多小脏手伸过去，把饼干抓得稀碎。他们贪婪地舔舐着手指上的碎屑。饼干碎末呛进气管，有个男生咳得满脸紫涨。

嘴馋诱发了贪婪。没捞着的李同学说，你回家给我拿一块吧。

母亲听说后，就在路上截住李同学，说你想要饼干吗，跟我家来拿吧。李同学哪敢去，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母亲对我说：当你不能保护好东西时，显摆只能惹来麻烦。

我从来没想到，当我享受钙奶饼干时，还有很多人在挨饿。前两天家人相聚，小姑笑着说，那时家里穷，她老是饿，没吃的，她大哥（也就是我爱人）就说，来，我给你画画，你就不饿了。小姑继续笑着说，大哥画完画，不管事啊，我说还是饿。她是笑着说的，我的心里却一阵酸涩。怪不得老辈人总是精打细算，怪不得爱人老习惯问我们饿不饿。原来饥饿是会留下深痕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钙奶饼干退出我的视野。它后来好像以小圆饼形式出现，满满地装在塑料袋里。记得也曾买过一次，吃了几块后，剩下的不知所踪。物质生活太丰富了，各种美食琳琅满目，购买力早已不成问题。今天跑饿了，心血来潮买钙奶饼干了。只是翻过翻山越岭一遭，如同走完几十年岁月，从终点回到起点，而那“钙奶饼干”（肯定含糖）也变成了“不加蔗糖钙奶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