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

上善若水

三十年

时间一晃，来南通已经三十个年头了 。

94年夏天，中考结束后，父亲为了能够让我转国家户口，在普高和中专面前，选择了后者。

那个年代，对于农村人来说，能够转户口，意味着从此以后可以吃公粮，一辈子都不会饿着。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兴奋不已，逢人就炫耀，“我儿子考上中专了，以后是国家户口了” ！消息很快在乡里传开，没过几天，父亲特地请来了电影队，给乡亲们放了电影。

听说学校在南通，那时并不知道南通在哪里，只听说伯父家的三元电视机好像是南通生产的。

父亲决定在开学前，先领我到学校看看。于是有一天起了大早，跟着父亲，先从乡里乘中巴车到县城，再从县城转车前往南通，车子一路开开停停、揽客等人，听着售票员吆喝着南屏、如皋、桃园、下原、新坝、平潮。。。，，也不知道坐了几个小时，伴随着晕车、噁吐，醒了睡，睡了醒，浑浑噩噩终于抵达南通汽车站，人生第一次乘车出远门，感觉像丢了半条命。我跟父亲说，下次来南通，我想坐拖拉机来。

学校在新建路，出了汽车站，父亲带我上了7路公交车，头回见到两节车厢的车，中间连着个大油布，一上车就像进了火炉，也不知道谁把汽油泼在了车厢里，浓烈的汽油味儿直冲大脑，一路吐到桃坞路人民剧场。

下车后缓了一阵子，反方向步行个四五百米的样子，便看到了学校大门，新建路1号。暑假期间大门锁着，透过大门一眼望去，南北一条水泥路、两侧楼房灰色的水泥墙，墙上长满了爬山虎，比我们公社的房子，好不了多少。

眼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父亲说带我去饭店吃饭。走到人民剧场边上，跟着父亲进了桃坞路上一家门面朝南的饭馆，父亲点了一份海带结两块钱、一碗咸肉冬瓜汤三块钱、两块钱米饭随便吃，海带结蒜泥味很浓，还是冰镇的，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完结账，父亲给了七块钱，人生第一次下馆子，海带的味道至今还记忆犹新 ！

在校四年期间，一直得到薛叔一家的照顾，他是我们村考出去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在张家港、南通两地工作，他爱人丁老师在我们学校教英语，父亲托朋友关系联系上他们，拜托他们关照我这个小同乡，他们家在学校附近，丁老师烧得一手好菜，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他们家改善伙食，永远也忘不了她做的板栗烧红烧肉的味道。

98年学校毕业，薛叔帮忙介绍到现在的公司工作，进公司后跟着师傅老徐后面，他会讲一口流利的日语、尤其擅长玩电脑，他的电脑里面永远有很多好玩的东西，让人很上瘾。那时他也住宿舍，一吃好了晚饭就盯好了他开眼界。受老徐的影响，我开始学习日语，每周三次，下班后乘公司的厂车到市区上夜课，三年时间内，陆续大专毕业、日语考完二级、一级。从16岁初次来通，三十年时间过去了，如今我已在南通成家、定居。遇见了爱我的老婆，疼我的岳父岳母，儿子已经上高中了，姑娘也快三升四了。

有人问我，当年那么好的成绩，没读高中可惜了，有没有后悔过？

我从没有跟父亲聊过当年为什么不让我上高中，从别人口中听说，那时家里条件不好，家里所有开支全依靠父亲在乡办铜材厂为数不多的工资，参加过孟良崮战役、抗美援朝的爷爷，每三个月可以拿到六七十块的工资，每回领到工资，爷爷会到曲塘街上买那种黑青色的臭乳腐，尽管很臭，但还是很好奇它的味道，有回趁爷爷不在家，拿个筷子伸到瓶里，沾点筷头上放到嘴里，果然很上头。

爷爷部队退伍时，国家补贴了一笔巨款，好像有五六百块的样子，后来被邻居骗了，一直没能要回来。那是爷爷拿命换的钱，爷爷是坦克兵，在孟良崮战役中荣获过一等功，右屁股差点儿被敌军子弹击穿，留下的一个深坑，能伸进去孩子的一只拳头。爷爷退伍时，原本可以在县城安排个工作的，由于没有文化，后来回到了农村。晚年身体不好，长期吃药，家里经常入不敷出，又坚决不允许家里人去县民政局寻求帮助。那时父亲想就算我上了高中，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考上了也负担不起，上中专可以转户口，还能早点出来工作赚钱，为家里减轻负担。

这么多年过去了，后悔肯定是没有，倒是庆幸生活上、工作中遇到了很多贵人，给予了我太多的帮助，没能上高中算是有点小遗憾吧 ！

人生又有多少是完美的，谢谢父亲那时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