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Twinklee

读书这么好的事

《读书这么好的事》是张新颖关于读书的一本小随笔，近二十年来初版后一再重印。

读书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我所说的读书是随兴阅读，而非读书升学之类。

除了一些家务琐事和必要的社交以外，近些年来的闲暇时间，我基本上用来读书。读书，喝茶与发呆，是我最喜欢的三个独处方式。

桌子上除了要读的书以外，还会有放大镜和手机。由于眼睛开始老花，放大镜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伙伴。手机则用来充当字典、辞典之类的资料库，帮我搬走读书路上的拦路石。

也曾尝试过朋友的做法，读书的时候伴奏一支轻音乐，或者泡一杯功夫茶。结果是：“一心只读圣贤书”。要么对音乐充耳不闻，余音空自绕梁；要么茶汤过于浓酽，可惜了一泡好茶。果然是一心不能二用啊。

像发现了宝贝一样欣喜

因为平时还要上班，我读书的时间并不固定。

通常我会在上午头脑清楚的时候读一些古文经典之类的书籍。比如流沙河先生的《流沙河讲诗经》，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晚饭后的时间比较充裕，我会按照类别来读，比如茶叶类，园林类。积累一段时间后，做一个读书小结。其他一些零碎的时间或者心绪不佳的时候，我会读一些消遣类的书。

有时候遇到自己喜欢的书，会暂时放下手边其它的事，即使打乱生活节奏也一口气把它读完；有时候一本书读到一半，因为什么事耽搁就放下了，下次打开，像遇到老朋友一样，还会顺着夹着书签的地方读下去；有时候买来的新书忘了读，偶然翻到，会像发现了宝贝一样欣喜，庆幸自己当初的眼光。

世界上的书怎么读完

记得看到一位书友谈他的老父亲：由于酷爱读书，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以外，手中从不离书，平时基本上不下楼，书房就是天和地。因为要读的书太多了，总怕时间来不及。

其实有一段时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虽然我不是学者，也做不了什么学问，但也会在“想读的书太多”与“可用的时间太少”，这一对矛盾中徘徊。

书到底能不能读完呢？

有人算了这样一笔账：

中国古代的六经和《论语》《孟子》《孝经》，如以字数计（仅指正文而言，所有注疏均未列入），合计484,095字。以中等之才，每日读三百字，四年半即可读完。读完了这些经典，其他自然一通百通。

想读的书太多。可读书的进展比起买书的速度，实在是无法相提并论。

但只要坚持，书总会越读越薄。

殊途同归，握手言欢

有的书读过纯粹是为了消遣，为闲读。读时或会心一笑，或深有同感，但一遍过后也许永远不会再拿起。

有些想要精读的书，由于我的水平有限，读起来真如抽丝剥茧一般，尤其是那些新奇未知的领域和稍显艰深的文字。一遍读过，还需要再读，甚至有的段落和字句需反复读，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当然每读一遍，都会有新的发现和感触。

所有我读过的书，我都会感谢他们的作者。

记得有人描述过读书的过程：好的作者与好的读者，就像两个登山者，从不同的山坡分别攀登，最终相聚在山顶，殊途同归，握手言欢。

不动笔墨不读书

读书的过程中，遇到一些隽永的词句或者某个生僻的典故或者一些启发性的段落，我会用笔在书上勾画圈点或者做重点记号。

我也会做相应的读书笔记，笔记有简有繁。一般会记录下当时触动心弦之处，或者茅塞顿开和心领神会之处。当然也记录读书当中的小收获，或者某一瞬间迸发出好的想法。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某本书里的一个点，但不记得具体在哪里看到过。一遍遍苦苦思索，但它萦绕在空中就是无法落地，苦恼之际，赶忙翻寻笔记。在终于找到的那一瞬间，满足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也只有这时，才能体会到“不动笔墨不读书”的好处。否则真不知道该翻哪一本书，也许最后只能是悻悻作罢。

边读书边做笔记，比起一目十行来，也许会减慢读书的速度。但先不能慢，必后不能快。我深得其中滋味。

我与大师

不知从哪一年起，我对中国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是从古诗词开始接触中国传统文化的，最早读的是纳兰词，后来视野慢慢拓宽，读到了叶嘉莹的书，跟着叶先生，我又重新认识了李商隐和杜甫。

再后来，黄永玉，流沙河，钱穆，李泽厚，季羡林，南怀瑾的著作都一一涉猎过。虽然我读到的只是大师著作的一点皮毛，而且书中内容并不能完全领会，但总算一窥大师的风采。

喜欢看他们讲书内书外的故事；喜欢读他们就某一句经典展开的题外话；喜欢他们做学问的态度；喜欢他们传奇的人生故事；喜欢他们朴实有趣的灵魂。

百花齐放与良莠不齐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各种古籍文献浩如烟海，足以滋养每一位华夏子孙。

目前存世的经典古籍都是公共版权。借着传统文化的热度，社会上许多编者纷纷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解读经典，各种出版物充斥着书店的柜台。既是百花齐放，也是良莠不齐。

作为读者，经过时间的历练，我形成了自己的阅读习惯。

相比白话文的浅白，我更偏向于文言读物的凝炼与优美；相比于年轻的后起之秀，我更偏向于年长于我的作家作品；相比于诸多琳琅满目的杂牌出版社，更偏向于商务印书馆和三联出版社等历史悠久的出版机构；相比于网红的各种畅销书，我更倾向于精心打造的经典读物。

作为读者，经过阅读的打磨，我形成了自己的社会看法。

相比于简单的是与非，我更愿意从书本中的多角度去解读一个历史人物的性格好恶；相比于网络社会的喧嚣浮躁，我更喜欢持一种阙疑的态度，静待水落石出；相比于当今一些专家的喋喋不休，我更愿意在书中感受大师们的谦逊与严谨。

无用之用

由着自己的兴趣，在不断膨胀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的驱使下，我读书的外延不断扩展，内涵也不断丰富。

虽然有些书读过不久就会忘记，但一本又一本书接连被我搬回家。

家人不理解，读这些书有什么用？

记得当年下决心读完《离骚》时，我坚定地认为，读完《离骚》，一定会有那么一点不同，也许我会变成心中的那个宓妃吧？看看满纸抄得整整齐齐的骚体和挤得密密麻麻的笔记，再看看满脑子香草美人的我，虽然没有如偿所愿，但内心有了一种踏实的满足。

其实读书这件事情很单纯，个中滋味只能是心下快活自省，默默欢喜。读书仿佛交友，没有利用价值的往往是更可贵的朋友。

我想知道屋后面的那片云那座山；我想了解寒来暑往四季更迭；我想明白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想知道是社会为什么演变成这样；我想知道更多的我不知道……

于是，我打开书本寻找答案，寻找内心的平静和有趣的灵魂。

书房与藏书

我有一间小小的书房，里面有一张面对窗户的书桌和一面靠墙的书架。

书房取名“小宽屋”，出自清代张埙的“有情今古残书在，无事乾坤小屋宽”。不过小宽屋只是我读书的场所，并没有多少藏书，更别提什么古籍善本了。我私下里改成了“有情今古文章在，无事乾坤小屋宽”，这样更心安一点。

这就是我的小天地，我在这享受着美好的独处时光。

世界上所有的爱书人，一定会拥有自己的书房。规模更大的，还拥有私人藏书楼。

明代后期藏书风气普及，出现了许多藏书家。私人藏书在清代达到了顶峰，堪称藏书数量最多，藏书质量最高。

恰好这时，我读到了韦力的《拥书万卷面百城》。在书中，和他一起探寻中国历史上有名的藏书楼：天一阁，澹生堂，五桂楼，皕宋楼……；一起追忆著名的藏书大家：黄丕烈，汪士钟，杨守敬，钱谦益……；听他讲许多有趣传奇的书事，关于《两汉书》，关于《几何原本》，关于被截留的敦煌遗书。

其实韦力先生本身也是一位藏书家，堪称中国当代收藏古籍善本第一人。他一边藏书和写书，一边寻访中国许多快要消失的古籍古迹。

宋体字

书籍不仅记载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而且本身也是人类文明的承载者。

我想了解关于书的一切，关于文字、纸张、印刷和版本等。不止它的现在，还有它的过去。

从传说的仓颉造字开始，我们的祖先有了文字：甲骨文，金文，篆书，隶书，楷书，草书，行书，一路发展至今。

在有文字之初，掌握文字的都是社会上层贵族。字为世间至宝，”能使凡者胜，愚者智，贫贱者富贵，疾病者康宁”。老百姓虽然不认识字，但都知道“敬惜字纸”，目前所遗存的“惜字塔”就是最好的说明。

宋代是刻书盛行的时代，“宋人刻书，纸坚刻软，字画如写”。宋时刻书的字体主要有颜体，欧体，柳体。到了元代，刻书的字体普遍模仿赵孟頫。

中国古书印本一般用规整的手写体。

明代展开了一场文学复古运动，文学上“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反映在刻书上，出现了一种复宋的风气，仿宋字就产生了。横细竖粗的宋体字开始风行，从此发展出的方方正正版刻字逐渐成为汉字印刷体的主流，一直到今天。

黄纸

古代先贤为了将他们的思想传给后世子孙，将文字“书之竹帛，镂之金石，琢之盘盂”。据考证，在孔子生活的春秋末期以前，正规的书籍已经产生。

当然书籍最早是写在竹简木牍上，之后出现了写在丝织品上的帛书。东汉的蔡伦改进了造纸技术，扩大造纸原料，提高了造纸工艺，发明了“蔡侯纸”。至此纸书已经出现。

为了保护书籍，古人将纸张用黄檗汁染色，就是黄纸。这是中国古代第一种染色加工纸，气味清香，既可以防虫，防止视疲劳，还满足了中国人尚黄的特点。

科举考试中所谓”金榜题名”就是指用黄纸书写。古时皇帝发布公告，也会张贴用黄纸书写的“皇榜”。

考古发现的距今1700年西晋陆机的《平复帖》目前仍保存完好，与用黄纸书写有很大关系。

后来随着对书籍用纸的要求不断提高，白纸代替了黄纸。比如，白棉纸，开化纸以及宣纸，都是非常好的纸。

由于书写材料的变化，书籍的装帧形式也经历了不断演变：竹书简策装，帛书卷子装，纸书的卷轴装、梵夹装、经折装、旋风装、蝴蝶装、包背装，一直到明代出现的纸书线装。这与我们现在的装帧形式已经很接近。

印刷

印刷术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中国传统印刷最正规的印刷方式是雕版印刷。词语“付之枣梨”，就是指刻版刊印书籍。因为雕版通常会选用梨木与枣木，它们质地坚实，比一般木料更适于雕版。

一部书版刻成后，最初刷印的几部大抵是红色或蓝色，然后才用黑墨。红印本和蓝印本可以用来校对，或者馈赠亲友。初印本字迹清晰，锋芒毕露，好的刻工再加上好墨和好纸，那一定是收藏界的佳刻名本。

雕版印刷的板片刻成后可以随时拿出来刷印，有错误的还可以挖掉再改，修修补补可以延续好几代人。但后印的书籍字迹会有磨损，棱角也就不分明，效果难免差强人意。

相对于雕版印刷，毕昇发明的活字排印本，一版印完就要拆版重组，很难一版再版，印数相对来说比较少，所以活字本流传到后世数量绝少。

书的品相

一部书品相如何？要看它的版式，刀工，墨色，纸张，刷印和装帧等各方面。

“一页宋版一两金。”宋版书堪称全世界最昂贵的书籍，也是传世的顶级艺术品。藏书界都以能够拥有宋版书引以为豪，“佞宋”的说法即来源于此。不但因为宋书传世稀少，还因为其刻印精美，装潢考究。

韦力、李致忠、杨成凯、薛冰，这些过去新鲜的名字如今我已经耳熟能详，他们的文字我正在一点点拜读。

至此，我也从爱读书的人变成了一个爱书的人。我不但爱书籍丰富的内心，也爱它们精美的外衣。

“书是商品，也是艺术品。”我已经认同了这样的观点。只要能给够购书人带来快乐，书籍就发挥了它的价值。爱读书是对著者的尊重，爱上一本书是对出版人的尊重。

韦力著的《芷兰斋书跋初集》，这是迄今为止我见到最精美的一本书：开本宽大，文图清晰；纸色淡黄，厚实顺洁；印刷精美，排版疏朗。只是随意翻阅，已经令人赏心悦目。至于内容，同样值得我精读再精读。

書与书

相比于简体字的“书”，我更喜欢繁体字“書”。

仔细端详“書”，就像看到了摆放在函套里一册册线装的古籍善本。随着时间的流逝，书页已经发黄，墨香淡然远去，但里面的文字依然熠熠生辉，照亮后世漫漫的求知路。

那字中长出来的的一笔，也许就是某一页中夹着的一片芸香草呢。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一个令人唏嘘的传奇故事。

主角是韦力书中的一位奇女子。她爱书入骨，听闻范氏天一阁藏书丰富，尤其是阁中有一种芸香草可以防虫，让她十分羡慕。于是就开始用刺绣的方式来描绘心中的芸香草，竟然做了几百件之多，所以她被人称为绣芸。父母很明白女儿的心思，于是把她嫁给了范家后人。绣芸本以为嫁入范家就可以登楼看书，见到真正的芸香草，等到出嫁后才明白天一阁禁止女眷登楼。这个打击她无法承受，于是得了重病。她向夫君说明自己嫁入范家，就是为了能够看到真正的芸香草。最终她含恨郁郁而终，长眠于天一阁旁。

书的未来

有学者在2020年疫情期间做过一项调查：认为读书在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人，比例是40%。调查者认为此数据过低，出乎意料。

其实我觉得我身边的情况远不及此。经常在公共场合或者交通工具上，看到人人一部手机，打发难熬的空闲时光，但却很少见到有人捧着一本书来安定心神。

有一个号召人们读书的日子——“423世界读书日”。

“希望散居在全球各地的人们，无论你是年老还是年轻，无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是患病还是健康，都能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都能尊重和感谢为人类文明做出巨大贡献的文学、文化、科学和思想大师们，都能保护知识产权。“

这是读书日发出的号召。

现在的读书方式相较过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不知道书籍的未来将会是怎么样，但“享受阅读带来的乐趣”应该永远不会变。

后记

这篇小文是我近几年来的有关读书和书的感悟。

人的想法会随着时光的流逝和个人的经历产生或大或小的变化，我很喜欢我内心的这种改变，于是将它们诉诸笔端，形成文字，作为一段回忆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