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

雨 天

北方的雪

会在某一天、某一刻，如约而至。

在北方的黄土高原这一点毋庸置疑，较往虽已稀少了鹅毛样的大雪但细雪飘洒的气象依然是美丽无比的。 

雪来的时候悄无声息，零落稀疏的雪粒落在手上或脸上时的一丝凉意，在提示下雪了。

雪来了，傍晚华灯初上时演变成鹅毛大的雪片整整落了一夜。

久违的如此漫天飞舞、铺天盖地的雪花，还是让人有一种意外与惊喜。

许多年前，冬天的雪总是偏爱着这片土地不时飘然而至，仿佛天上每一片云都宿雪饱满，一丝北风便雪意盎然，玉树琼枝，屋瓦绵白，大地、山峦冰清玉洁静卧无瑕世界。大雪初霁，天空在亮堂的却带着清冷的阳光下，雪变得晶莹剔透反射出缕缕耀眼的光芒。绒白的雪裹着大地，裹着枯萎了却在孕育新绿的百草，黄土高原更显明地呈现出它的高大峻峭，恢宏壮丽，一直到春晓整个冬日都被白雪染尽，银装素裹。这就是脑海里冬天的样子。

总喜欢踩着厚积却松软的雪走过，听着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看着身后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幻想着脚印会常久地留在那里，留在村口弯曲陡立的小道上，无论天涯海角寻着脚印不至迷失而一眼望见镶嵌于大山深处的小村落。

雪地觅食的羊群簇拥着凌乱了那串脚印，它们踩出的一片密稠印迹也是标记回家的路么。生息在黄土高原的山羊“冰雪聪明”，它们会寻着探出雪面枯黄的草尖扒开积雪啃食藏在雪下的冬草、落叶，雪滋润着不那么干枯，覆盖着不那么冰凉。 这是冬日里山羊御寒果腹极好的食物。

雪花来了，年也就要来了，在普天同庆的节日就要到来的时候，它们并未意识到留给他们的日子不是很多了。它们感激这片土地以及牧养它们的主人，它们去过绿茵如海的草坡，醉饮涧谷清流的溪水，它们在阳光的明媚里享受过温暖，在雨后的长林丰草间咀嚼过日子，也在皑皑白雪里艰难的刨食，它们无以为报唯许以血肉之躯。

雪在渐浓的夜色中飞舞着，它是想找回从前的样子，是想显示自己无穷的力量，抑或是放纵压抑了许久的某种情绪而尽情于辽远无垠的天空欢舞，然后给大地以铺天盖地的银白。城市的雪夜在喧嚣里弥漫，街上的车缓慢却不断的驶过，路面的积雪在车轮下辗轧成冰，行人步履蹒跚、小心翼翼沿街边走过，冷瑟凌乱的脚印叠压着。我拐入一条弄巷，避开喧嚣，在平整无痕的原雪上寻找和聆听一直萦绕脑海“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声音在夜幕笼罩落雪空寂的弄巷里终于与昔日村口同样的声音萦绕在一起，委婉动听，清脆分明。看不清弄巷的尽头，甚至连刚刚踩出的脚印也朦胧在飞舞交织的雪夜里，这雪分明是要填满街上的车辙与弄堂的脚印，在弄巷的清寂里脚下越来越清晰的“咯吱咯吱”声却有一种极为浓烈的亲切感，这声音只有在不停地前行中才会响起，如珠落玉盘，如天籁临耳。

这样，我仿佛又听到牧羊人吆喝羊群暮归，母亲吆喝孩子回家时温暖与急切的呼喊。因为，没有比家是更温暖的地方。尘世里芸芸众生都有一个同样温暖的地方，那就是家，那厚厚的积雪下不也是衰草冬虫御寒的家么。

曾经，盼着走到小道的尽处，总是站在高处隆起的小山包，望着远近白雪皑皑、起伏绵延的群山，以及铺满了雪朝着公路方向努力延伸的小道，想象着公路那边更遥远的地方也是这样无边无际，银装素裹雪的世界吗。

虽然身居北方，但许久以来已没有过这样的雪天，这样的雪雾，这样的雪海，以至于这样的场景一直停留在许多年前村口的小道、小山包，以及从那时起对外面世界浅初如梦的憧憬。

大雪稍停，清雪的人们在小道上扫出一条鲜明粗壮如长臂一样的线条，分开时指状般连起散落于村中的人家门前，像一根根长指，而那些聚拢在“长臂指头”的院落便是村庄的灵魂，他们守着薄凉土地，清瘦溪水，耕田耙地，牧放牛羊，育养儿女，随遇而安，悦趣生活，乐观人生，淳朴憨厚，这样的生活简单、恬静、安逸。

他们喜欢这样的冬日，雪给他们带来了冬的安悦与化做春水后的忙碌。

这时，孩子们会在清雪的队伍里戏雪欢笑，我却喜欢踩着雪听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笑声在漫漫的雪天回旋，我努力分辩着与笑声一起荡漾在辽远天空里踩雪的声音，这些声音如雪一样的纯净。

雪意味着来年的丰裕，这是一个美好不变的心愿。“瑞雪兆丰年”这一流传了许久的农谚是对雪最美的赞誉。雪是自然赐于人间的天使，它带着纯洁，带着纯净，遮盖住一切凡尘糟粕，无论除夕贴在门边红红的对联，还是十五月夜挂在门头的红红灯笼，都能从中找到这行吉祥的词语。我常常想，不知是这行字迎来了雪还是雪为这行字而来，人们在心中对雪无疑是十分爱恋的。如此，在北方的黄土高原，在家乡，白雪皑皑的山川原野便是冬天的样子，便是自然蘸墨挥笔的巨幅画卷。

街道上那些被叠压、湮没的脚印与被羊群踩乱的脚印是相同的，不同的是一串在村口的小道，一片在城市的街口，一串是过去的记忆，一片是现实的再现，一种是内心本身的绎动，一种是生活累积的躁动，无论车轮碾过时的“沙沙”声，还是脚步走过时的“咯吱”声，抑或是羊群踩过的“噗噗”声，都带着某种生活的气息，不仅悦耳还有笃定与自信。

羊是乖顺的动物，它虽接受了最爱它的主人在最后给它的温柔一刀，可那凄惨的悲鸣终究还是湮没在喧嚣的车声、鼎沸的人声和瑟瑟的北风里，在它最后的眷顾里石台旁的雪被染红了一片，让人唏嘘。

不确定腥膻的味道是不是羊寻求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但许多人忌讳这种味道却使它们多出一些生存的机会。我想不出它还会有什么样的方式获得自我保护。

不管怎样，北方的雪依然如期而至，它把山川染白了，它将原野裹素了，它让大地变得妖娆、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