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的父亲肖玉发(曾用名肖郁发),1930年6月2日生,这是身份证上的日子,因为爷爷奶奶去世的早,又少年离家,后来就没人知道他准确的生日,包括父亲自己。</p> <p>父亲因病去世已经19年了,除了每年的清明祭扫,他的音容已经慢慢地淡忘出我的记忆,就连父亲的出生年月、以及去世忌日也记不清了。</p><p>因为老家农村土地整治需要迁坟重葬,需要一些父亲的信息,在查找整理相关材料时,父亲的一些零星记忆又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p> <p>父亲是一位职业军人,1945年年仅15岁就参加了革命队伍,枪林弹雨、南征北战、戎马一生,1981年虚52岁时,因昆明军区缩并以及百万裁军等原因,选择了离休,本来应该是可以落户到淮阴县军区干休所的,不知什么原因,最终父亲选择落户在了淮安县民政局干休所,军区干休所和地方民政局干休所在退休侍遇上还是有很大差异的,父亲嘴上说是不熟悉情况,但我猜想可能他是想离老家黄集镇更近一点吧。</p> <p>后来听父亲聊过,当时组织上对父亲安排了两种方案让他选择:其一是去云南思茅地区任军区司令员;其二是在昆明军区干休所退休。父亲经过深思熟虑,选择了第三种方案,就是叶落归根回江苏淮安老家,陪伴自己的父母,其实那时爷爷奶奶早已去世多年了。</p> <p>少时的记忆,父亲很少在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妈妈、我和妹妹三人,大哥二哥上中学后在家时间也很少,跟我们两小的也玩不到一起,正常情况下,每到星期天父亲都会从部队回来家属大院的家里,也有很长时间不回家的情况出现,我也不想父亲,反而有点害怕父亲回来,一是因为聚少离多的陌生疏远、二也是因为父亲一回来,早晨想睡一点懒觉也不行,被子还要叠得整整齐齐的,难得星期天还要指挥我干这个做那个,特别是盯着让我自己洗衣服,不情愿地嘟着脸,在父亲的监督下泡衣服、打肥皂、漂洗衣服。再不就是他把长木柴锯短,然后给我一把砍刀指挥我把短木材劈成细木条,或者趁着大晴天太阳好,递给我一把斧头,让我把大块煤砸成小块,然而晒上一天,傍晚收拢堆积在固定存煤点,方便日常烧饭使用。偶尔父亲用长期积攒下来的煤粉打蜂窝煤,我也会主动卖力参加,以期得到父亲的夸奖,但那就是做梦,父亲很少会夸奖我们几个孩子。有时候真的很嫉妒妹妹,父亲从来不让妹妹干活,一是妹妹还小,二来也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宠着呢。在我的印象中,我父亲一直都是严肃、严厉、嗓门大,感觉随时都要发脾气的那种形象,唯独只有我妹妹敢在他面前肆意妄为,我们哥仨看到父亲都是老鼠见猫躲着走的。</p> <p>一年学校放暑假,无人照看我,迫不得已父亲把我带到部队,交给自己的警卫员按部队的作息时间管理我,背地里小警卫员常常带着我在营房驻地到处玩,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我不喜午睡,部队午休的时间最是让我难捱,父亲因担心影响不好,以后就再也没有把我带去部队。</p> <p>父亲有残疾军人证,但从身体外观上又看不出来,腿有问题,听母亲讲一只眼睛近乎失明,一只耳朵也因炮弹爆炸声而落下后遗症,一次公干时还出过比较严重的车祸。</p> <p>我也有一次差点被配用给父亲的军用吉普车撞了,起因是我在家属大院门口路边玩耍,吉普车路过回驻地,我认出了这辆车,当时也才3-4岁的左右,以为爸爸在车上,立马冲上马路迎车而上,把兵司机吓得魂飞魄散一脚刹车,还好车速不快刹住了,当时是谁照看我的也记不清了,但也吓得够呛,不过我得到的安慰是小兵司机抱着我让我扶着方向盘开了一小段路,估计他也没敢把这事告诉我父亲。能记住这个片断对我来说可能是因为太惊险了吧。</p> <p>有一年父母带我和妹妹两小的,回江苏老家探亲,因等火车卧铺票,顺道去昆明干休所老同事家里探望,进门前特意嘱咐我帮伯伯家劈一些柴,那一年我也才10岁左右。</p> <p>上山下乡运动,我大哥和二哥毫无例外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记忆里母亲好像跟父亲说,能否从部队要一辆车送送孩子,毕竟去知青点山高路远、翻山越岭的,父亲到底也没有答应,让大哥二哥自已跟同知青点的同学自己走路去,印象特别深的是,有一次大哥从知青点回家探亲,还挑着一捆精心挑选的带有松油的柴禾回来,赶路都很累,还挑着柴禾,可把我震惊坏了,油脂柴禾点引炉火特别好用,我很长时间都舍不得,劈得细细的,节省着慢慢用。</p> <p>我15岁上高一那年,有一周日我告诉母亲说跟同学去水库游泳了,5-6个同学游嬉打闹,因水库里的水很冷,吃不消就爬大坝上晒一会儿太阳,再不就到远一点儿地方看人钓鱼,后来实在觉得没意思有一同学提议去找班主任玩,我们班主任是才分配来学校,只比我们大几岁,基本也没师生之间的隔阂代沟,平时我们几个同学也喜欢粘在老师宿舍里,大家一致同意直奔学校,班主任也很开心,想了想就建议我们扎风筝,毕竟还要代表本班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一众人就分工砍竹、劈竹、裁纸、捆扎、涂色描绘,一通忙到晚7点多了,肚子也饿了,怎么办了?不知谁提议去摸只鸡回来吧,然后又……忙完肚子继续工作,等风筝完成已经晚10点多了,这才一哄而散各自回家,等我到家进门才发现家里怎么这么多人呀?有人看到我,立马喊起来:“小三子回来了,小三子回来了”,就看到母亲从里屋冲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骂,身上还挨了几巴掌,纪红玉阿姨好不容易把母亲拦了下来。不会是摸鸡被人告发了吧?等我从发懵中清醒过来,这才慢慢听明白原来因我这么晚没回家,母亲又找不到人,以为我在水库游泳出事了呢,电话打到部队,父亲都安排冲锋舟在水库里找了好几圈了,东风水库就在父亲他们团驻扎范围内,我晕了,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磕磕巴巴一番折腾交待行踪,总算让我睡觉,第二天还要早起上学呢。可我觉得事情还没完,父亲回来迟早还要找我算账,以后的几周都是提心吊胆想方设法躲着父亲不见面,慢慢时间长了,自己也把这事淡忘了,偶尔想起,还纳闷怎么父亲没找我算帐呢?不会我真的是捡回来吧,因为我曾经听父亲说我是捡回来的,有点心理阴影了,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父亲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帮别家人找孩子一样,再也没有提起,后来我也没想起问这事。</p> <p>离休在家的父亲,每天都要打理打理他的花木,在部队时父亲是团长,后又提任副师职务,回归家庭以后顺利转为正厨师长,后继更是兼职奶爷,尽心尽责做好大家庭后勤服务,照看孙子孙女。每每有看到反腐败报导或者胡编乱导的战争影视剧就开始骂骂咧咧的,在部队时的火爆脾气一点没改。唯一的孙子豆豆在院子里玩耍时,把他精心嫁接培育的花卉打翻破坏了,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结果却和风细雨,反而安慰孙子,让我大感意外。</p> <p>其实刚离休回归家庭,父亲也不适应。经常与我母亲磕磕绊绊,在部队为我独大,在家却被母亲“压制”的死死的,要权就柴米油盐撑大勺,要钱就申请打报告,农村的亲戚来城里办事啥的,也基本把我家当成了落脚点,时不时的也接济一些亲戚,迎来送往,大展厨艺,这个时候父亲也是最忙碌开心的。</p> <p>我工作以后,记不清哪一年回家探亲了,父亲难得主动提出来要跟我喝点酒,就在厨房的小桌上,几个简单的炒菜一瓶洋河,父子两人边吃边唠,大部分时候是父亲在讲我在听,都说了些啥,一点印象没有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觉得胃子烧的难受,父亲让母亲热了一点牛奶给我喝,轻描淡写的说喝点牛奶就没事了,后来听我母亲讲,父亲只喝了两杯,其余的全进了我的肚子。</p> <p>唯一一次见父亲落泪,是在36岁大哥的葬礼上,出殡时,父亲突然哽咽落泪冒出一句:“小进,爸爸对不起你。”站在旁边的我闻听,瞬间鼻子发酸落泪,不知老爸此时承受怎样的丧子之痛。其实在大哥生病住院一年多时间里,一直是父母在主要陪护的,特别是在上海租住买菜做饭主要靠父亲,省吃俭用,我去上海探视时,父亲特别要求我安排他们二老在我住的旅馆里洗个热水澡。</p> <p>真正与父亲共同生活在一起时间,也就84年开春到86年6月我到外地工作,两年多一点的时间,父亲每天在小院花木与厨房间打转。在这两年间,父子间仅有的交流就是在一些带一些潮流的衣服、发型长短、几点起床、整理床铺等问题上明争暗斗的。工作以后,父亲却是不管不问了,可能这也算是父亲分阶段对子女的管教方式吧。</p><p>我要结婚了,与我大哥离世是同一年,因风俗等原因有些仓促,父亲带着二哥、妹妹妹夫来了,来参加婚礼的,本来喜庆的情绪在见到家人的瞬间,莫名的有一瞬间凄凉,心凉凉的,父亲消瘦了很多,跟以前不一样了。父亲望着我,说有什么需要跟家里讲,我没说话父亲也不语,但我俩都知道家里的状况。我很庆幸有通情达理的岳父岳母,也遇到了善解人意的爱人。父亲在人前表现的兴高采烈,没人的时候却抑郁寡言,默然无助,让我心疼。</p> <p>父亲生病了,结肠癌,后来又转为肺癌,一同事碾转找到丈母娘家告之我,那时人们手上还没手机,家里打电话到厂里的。心里发苦发急,六神无主了,就想当晚骑摩回家,被岳父母和爱人拦了下来。</p><p>在南京人⺠医院做的手术,南京表弟联系安排 的,前期二哥陪护的,后来我接替陪护有半个 多月时间吧,直到出院回淮安后又继续治疗。</p><p>手术恢复和治疗期间,父亲很坚强也很自律,情绪豁达乐观,腹部刀口很长,因年龄70多岁恢复不是太好,自己能忍受和自己能做的,他坚决不麻烦我,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不让我喂食,坚持自己动手吃饭,医生和护士都说父亲是最好照料的病人。</p> <p>在南人医陪护期间,有一次与父亲聊起,问他当初为什么会想着离休回江苏老家?不说组织关系、人脉关系都在云南,单说老领导、多年同事和战友大多在云南,而且省会昆明条件更好,回江苏后悔吗?特别是把二哥也带回江苏也费了一番功夫。(按政策离退休回原籍只能照顾落实一个成年子女工作)父亲短时间不语。然后说:后悔也后悔,但后悔有用吗?以当时的(边疆)状态谁又能想到今后的事情呢?想着回内地会安稳一些。大哥想当兵为什么不让他去?工程铁道兵太苦了,当工人挺好的。</p> <p>在淮人医期间,一次听母亲说父亲坚持要换病房,细问才知是嫌弃同房病人呼疼喊痛、不讲卫生。</p> <p>接到父亲病危消息,匆匆赶到淮安人民医院,2003年6月13日凌晨2~3点钟,父亲开始有些躁动不安,精神状态逐渐好起来,想吃东西了,冥冥中这天夜里我和二哥都留在医院里陪着父亲,一开始我和二哥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断断续续一直到早晨,母亲妹妹和三舅都来了,家里人都到齐了,父亲这才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直视死亡,不知为什么我很平静,没有害怕也不悲伤,可能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的至亲吧,我不知道父亲在面对死亡时害不害怕,也许,他经历了太多枪林弹雨,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早已没有害怕了。也许,父亲早己看开了,这也可能是他从来不愿意谈论自己战斗历程的原因吧。</p> <p>跟母亲二哥商量后,我们向淮安市民政局干休所提了一个要求,也可以说是替父亲对组织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吧,追悼会上,父亲的冰棺上覆盖着一面鲜艳的党旗,追思父亲的一生,遵从父亲陪伴爷爷奶奶的意愿,我们送走了父亲。</p> <p>2022年10月~11月随想记录整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