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海

许

　　十八岁之前，我没见过海。直到上卫校那年，四姨全家从黑龙江搬到辽宁营口鲅鱼圈，那年夏天，我到她家里做客，才第一次看见大海，至今还清晰记得那次去海边的情景。

那年暑假，我和四姨家里的表兄妹，好几个和我相仿大小的孩子在四姨的带领下从家出发，直奔海边，一路欢声笑语。那时候应该是1988年，四姨家住的地方叫草房村，虽叫草房村，村里清一色是平顶的石头房子。从她家后门出来，穿过房后那条土街径直朝西走，大概走三百米就到了一片庄稼地。地里种的是高粱，地中间有条小路，两边的高梁抽穗了，有一人多高。走进庄稼地没多远，四姨他们让我仔细听，就能听到哗哗的海浪声。我们加急脚步，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几分钟后，我们从庄稼地穿出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一大片白茫茫的沙滩映入眼帘，沙滩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海。我飞奔过去，踏在细软沙滩上，冲到海浪里，趴在海水里让浪头一下一下地拍打身体，一玩就是半天，甚至顾不上脱掉衣服。我的游泳技术就是在这片海里迅速提高的。

除了游泳，更快乐的事儿是赶海。那时候一落潮，我们就提上小水桶，带上小铁锹，小耙子到海边赶海。我们寻找有礁石露出的地方，潮水退后礁石缝里藏着小螃蟹，寄居蟹，有水的地方还有小鱼，这些抓来都不能食用，只是图好玩。真正有意思要算挖蚬子了。蚬子藏在有淤泥的沙子里，位置不算深，只要找准地方，一会儿就能收获颇丰。挖蚬子要用铁锹或者铁钩子、铁耙子之类的工具。遇到成片的淤泥用铁锹挖几锹，用耙子挠几下，就能看见圆滚滚黑乎乎黑的蚬子，好多时候一锹下去能挖到好几个。那些小的都舍弃不要，只选大的带回家。别看刚挖到的蚬子其貌不扬，把它用海水冲刷几下就变得漂亮极了。这些蚬子颜色发灰或黑褐色，贝壳上有漂亮的花纹，特别招人喜爱。等拿回家下锅，锅里只放点儿油和葱花儿，爆炒几下，它就张开口，露出肥美雪白的蚬肉儿，香味腾地一下子就蹿到鼻子里，放点儿盐或者大酱就可以出锅了。这样的蚬子一点不带砂粒，吃了不牙碜，鲜香的要命，这是我平生吃过的最美的贝类了。赶海还有一个重要事项是砸海蛎子，就是用一头带尖儿的类似小榔头的工具把海蛎子从岩石上带壳敲打下来，或者直接把壳儿撬开或敲醉，用小刀把蛎肉从壳上刮下来放进罐头瓶里。那时海边只要有礁石的地方就长满了海砺子，虽然个头不算大，但那种砺子鲜美至极，可以直接生吃，有时一个潮能装满二三个罐头瓶。运气好时遇上大潮时还能捉到大一点儿的螃蟹，我们管那个品种叫“花盖儿”“赤甲红”。捉蛏子也是件极开心的事儿，退了潮的沙滩上仔细辨认能看见8字形的小孔，那就可以确定沙子里面藏着蛏子了，往小孔上洒一点盐，用不了几秒钟蛏子就会受不了这个盐的浓度，蹭的一下蹿出半个身子，我们只要守在洞口伸手就把它活捉了。

赶海之外，我也在鲅鱼圈钓过几次海鱼。钓的最多是海鲇鱼。这种鱼在近岸特别多，也特别好钓。用串钩多装几条沙蚕，有时一下子能钓上来一串，真的好过瘾。还钓过不知名的小杂鱼，那种鱼有点像海家鲫，也许是某种鲷鱼，只不过小得多，最长只有巴掌长。据说特别好吃，可惜我没品尝过。鲅鱼圈当然产鲅鱼，不过鲅鱼出现是有季节性的，只有夏秋季才有，也不太好钓。当地还特产鲁子鱼，梭鱼，还有鲮鲫鱼。鲮鲫鱼特别嫩，特别香，就是刺较多，配上韭菜一起炖格外鲜美。回想起第一次吃这道菜的情景，我记忆犹新。

后来，那片海滩成了旅游圣地，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金沙滩”。在那里还举办过好几届全国沙滩排球赛。随着鲅鱼圈声名鹊起，来这里定居的人越来越多，海边的渔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小渔村变成了繁华都市。再后来，鲅鱼圈港口扩建成营口最大港，鞍山钢铁公司在鲅鱼圈建分厂，鲅鱼圈的辉煌达到鼎盛。由于建堤坝分割了近海，海边不再有汹涌的海浪，赶海人越来越多，退潮也见不到多少海货了。

鲅鱼圈再往北不远有个地方叫盖县，现在是县级市，也叫盖州。盖州有处海湾叫北海，那里海边的岩石成分不同，抗风化能力不同，亿万年受海水侵蚀、风吹日晒，形成了千姿百态的海蚀崖、海蚀台、海蚀洞等独特地貌，绵延于海岸边约二公里。每到落潮时可以沿海岸漫步观赏，别有意趣。2014年开始开发，至今已成规模，为了有别于广西北海的名称，这里被命名为“团山国家级海洋公园”。每逢冬季，这里的海会结冰，海冰刚冻结在岩石之上或者海冰融化时都会形成奇特多姿的形态，行走在结冰的海岸边，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近些年我来这片海边的次数也不少。

如今，我们开车去海边也就一个多小时车程，看海不再如儿时那般不易，看海没有了第一次见海时那种兴奋，可隔上几个月没见到大海还是会心生惦念。有种无形的力量会把我拉向海边，然后或三两结伴或独自一人吹吹海风，看看海浪和礁石，听听潮起潮落的声音，心就会安静许多。是不是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一片海，那片海会在你生命里反复出现，给你安慰，赋予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