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矿——夕阳下的力马河

老茶树

　　在大凉山会理市的大山深处，有一座鲜为人知的镍矿。镍矿位于会理市南约40多公里，一条名为力马河的山沟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镍矿对外代号九O一信箱。

　　走进矿山，在社区新建小区外，有一段矿山历史墙，墙上展示了镍矿从新建到停产43年来的风雨历程。整整两代人为镍矿的发展流血、流汗，甚至付出了生命，其中也包括我的父亲。

　　镍矿始建于大跃进时期的1958年初，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冶金部直属企业。历经43的风雨苍桑，于2000年停产。现在的矿山已经改为会理市力马河社区，过去的矿工也成为了社区居民。

1958年，镍矿筹建起管理机构，1959年投资达1200万元。

　　1959年，九月中旬，小洋炉练出第一炉镍，尽管含镍量仅59.08%，含铜21.87%。这是新中国炼出的第一炉镍。同年十月二十八日，前苏联专家又亲自到矿指导工作。大跃进时期，凉山州各地都开展了炼镍、炼铁、炼钢的大跃进。当镍矿准备开始规模化炼镍之后，西昌地委通知下属各县，将各地土法炼出粗镍集中到镍矿进一步精炼。

当年镍矿炼出500多公斤镍，含镍量60%左右。

　　镍是国防工业的重要原料之一，用于国防，航空，航天的新材料，同时也用于制造金属币。

　　1961年，镍矿全年产镍558.39砘，达到设计预期，并实现利润1700万元。

如果按照30%的利润计算，镍矿1961年的总产值达到了5667万元。即使按照50%的利润计算，当年的产值也高达3400万元。如果按照这个产值推算，当年的镍价达到60889元/吨。

　　资料显示，1962年镍产量超过年计划的2.8%。

　　到了1963年底，镍矿仅生产高冰镍427吨，实现利润301.6万元。比1961年减产130.59吨，减产23.3%。

　　上世纪中期的大跃进，国家在前苏联的帮助下，新建许多工业项目，包括矿山、冶金、交通、能源，成昆铁路也始建于1958年7月，1970年7月建成通车。

镍矿当年安装的冶炼设备也算得上是当时世界上的先进装备。

　　当年的镍矿民兵都配备了武器，他们肩负起武装保卫矿山的任务。

　　为了加快镍矿建设，努力完成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镍矿每年都会评选出上百名先进矿工，并给予褒奖。

为了鼓励长年生活在山沟里的工人安心工作，扎根矿山。西昌地区还派出文工团到镍矿慰问演出。

　　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矿山办公、生活区全貌。

　　1964年，国家实行调整、改革、整顿、提高的八字方针。冶金部将会理镍矿划归四川省冶金管理局管理。新建了矿区职工新住宅。为在矿山安家，结婚生子职工分配住房。

根据当年普查，1964年，矿区人口达到6020人，包括家属子女。矿山正式职工达3500多名。

　　这是镍矿建设初期修建的职工集体宿舍，60多年过去了，至今保存完好。

　　新的小区建成之后，这些早期的职工宿大多无人居住，附近的村民趁机借住于此。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远离政治中的镍矿也受到影响。高冰镍的产量仍然达到了817吨，实现利润821万元。比1965年的331.49吨增长了2.46倍。

　　1967年，受文革影响，全年生产高冰镍下降到721.87吨。1968年，1969年，两年年产高冰镍分别降为295.4吨、270吨。

　　1970年，高冰镍产量恢复到年产861吨的水平。

　　1971年，年产高冰镍1210.8吨，突破年产千吨高冰镍大关。并持续维持到1974年。

　　1975年、1976年两年，年产量又降到千吨以下。

　　在寂静的矿区，邂逅了这位矿二代。在攀谈中了解到，他姓李，祖藉自贡，1960年在矿山出生，与我都算得上是矿二代，不同的是，我不是出生于矿山。

这位李姓兄弟的父亲1957年从部队转业，是汽车兵。这些汽车兵在当时都是技术人员，由省上统一安排工作。转业之后到地方，由于许多地方运输企业没有汽车，无法提供驾驶岗位。而镍矿初建，正好运输队需要驾驶员，他被安排到镍矿。

1978年，18岁的小李被镍矿招收为第二代矿工。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第一代矿工大多超过了四十岁，部分职工超过了五十岁。60年前后在矿区出生的小孩，进入了就业高锋，80年前后，第一代矿工的子女被安排在矿上工作，成为第二代矿工。

　　到1979年，镍产量仍然保持在900多吨，无法提高。

　　进入80年代，中国进入改革开放的新时代，企业进入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时代，地处大山深处的镍矿，难以跟上改革开放的步伐。1980年，镍矿年产量降到600吨的水平。

　　1985年，年镍产量降低到327吨的低水平，镍矿第一次出现亏损。

　　进入上世纪九十年代，镍矿开始实现盈利。尽管镍矿资源枯竭，自产镍仅493吨，但购买原料精加工，年总产高冰镍达到1024吨。

　　到了九十年代末，镍矿生产经营举步维艰，到了破产边缘。

　　2000年，世界进入了新世纪，而地处深山的矿山人，又面临新的生活挑战。一方面，与世隔绝的国有企业，从一出生，就开始承担企业办社会的责任，幼儿园，学校，医院，养老无不依靠企业承担，在计划经济条件下，作为国有企业，有国家财政作后盾，即使连年亏损，也不影响企业正常生存。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之后，企业职工从之前的近4000人，减少到2000多人。中层以上干部从70多人减下到50人。同时鼓励职工留职停薪，学校，医院从企业剥离，为职工办理社保，退休之后进入社保养老，领取退休金。

这些改措施仍然不能让企业轻装上阵。因为交通闭塞，信息不灵，留职停薪，下岗职工无法融入社会，无法外出寻找新的职业。

　　之前以国有企业为家，以矿山为荣的两代矿山人，不得不面对破产的现实。

　　2001年，镍矿进入破产程序。作为矿工的后代，从历史资料上，我看到了镍矿曾经的繁荣和辉煌。站在国家宏大述事的角度，无论用什么大词去讴歌、赞美镍矿为国家国防、新材料新技术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都不为过。历史会为镍矿画上浓墨重彩地的一笔。

　　进入新世纪，镍矿的结局早已注定，改革开放之后，人民不会继续为计划经济的愚昧买单，而滞迟中国经济的腾飞。

　　换一个角度看镍矿今天的命运，似乎从建成投产之时就已注定。

从镍矿历史墙上，可以清晰的发现，在建成投产的42年中，年产高冰镍超过1000吨的时期，仅有上世纪七十年代初，1971年——1974年一共四年。七十年代末年产量维持在900多吨。进入八十年代之后，年产高冰镍（镍矿自产）从600多吨降至300吨左右。

冶炼技术落后？设备落后？职工不再奋斗？似乎都不是！资源的枯竭？还是品位太低？决定了镍矿的最终命运。我不是冶金专家，只能猜测。

　　与同为矿工后代小李兄弟的交流，我更能体会到矿山职工为矿山建设的艰辛付出，他们为矿山建设、发展流血，流汗，甚至付出了年轻的生命。感受到他们贡献了青春，献子孙，贡献了子孙，又奉献终身的情怀。

2000年，40岁的小李，面临企业破产而失业的风险。兄弟姐妹四人均在镍矿工作，虽然父母已经退休，有了稳定的退休金。四个兄弟姐妹都面临失业的囧境。

　　对于第二代矿山人来说，2000年镍矿破产清算，他们正好40岁左右年纪，对于长期生活在闭塞山沟里的人，外出创业谋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尽管国家给沒有达到退休年龄的职工发放200多元/月的生活补贴。但是他们也不可能依靠这点生活补贴等待退休。

一部分人祖藉经济繁华地区的，选择回了故乡投亲靠友谋发展。一部分人去到千年古城西昌、会理县（市），或者新城市攀枝花开始重新创业。一部分人选择留守矿区，小李则是选择留在矿山生活的一位。

　　时间到了2020年代，第二代矿山人，也到了退休年龄，陆续办理了退休，有了退休金，基本生活有了基本的保证。

　　离开矿区，站在进入矿山的山口，回望力马河岸残破不堪的房宿，破旧老宅中，新建的小区住宅似乎又给矿山增添了一丝生气。

夕阳从矿山西边缓缓落下，明天的朝阳仍然又会照耀在力马河上。两代镍矿人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将慢慢地消失在历史的上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