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按语:真实的战争是什么样的?读罢此文,我想每个人都会对战争有一个直观的感受。这对于我们普通民众,特别是即将入伍的应征青年,也是一次很好的战争教育。故原文转载如下:</p> <p class="ql-block">原标题:《改革年代 我们出征》</p><p class="ql-block">原作者:马誉炜</p> <p class="ql-block"> 改革开放40年间,置身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许多难忘的故事。而对于我,从1986年9月至1988年1月,一年零三个月赴祖国西南边境老山地区参战的经历,尤其难忘。那年,我刚满30岁,已经完成了到军校学习、补上被“文革”耽误了的高校深造的缺憾,又在步兵营教导员岗位上工作一年后,刚刚回到集团军机关半年。此时,在秦皇岛一所中专学校担任教师的妻子考入省教育学院本科班,正准备把两岁的女儿托给我来照看。面对突如其来的随刚组建的集团军侦察大队赴老山前线参战的命令,小家庭生活一下子被打乱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军人生来为战胜。</span>和平时期的军人,在军旅生涯中能赶上战事,面对荷枪实弹、你死我活的敌手,做一番真正意义上的较量,保卫祖国和人民的和平安宁,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这是每一个热血军人从入伍那天起就梦寐以求的心愿。但我们毕竟处于较长时间的和平年代,改革开放又使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过上了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到上世纪80年代中期,祖国大地已到处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了。如何把自己的思想和作风迅速从平时转向战时,如何让家人理解自己的选择,支持亲人奔赴前线,是每一位参战官兵面临的问题。记得当时为了让满心欢喜准备入学深造的妻子顺利转弯,做好继续由她一人边带孩子边读书的思想准备,我先是给老家拍了一封电报,打算搬来当过老八路的岳父帮助我做做妻的工作。可没等岳父大人来到部队,妻已从我那些天既忐忑又兴奋的表情中读出了要去参战的消息。她红着眼圈儿有些嗔怪地对我说:“这没啥想不通的。嫁给当兵的,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你就放心地去前线打仗吧!家里有我呢!”我到侦察大队临战训练集结地报到时,妻也踏上了去省城读书的列车,两岁的女儿蹒跚地跟着岳父回了农村老家。那天,正是农历的八月十五,天上一轮明月,很圆。</p> <p class="ql-block"> 当时,结婚成家不久的战友,几乎都正处于上有老下有小的阶段,但在祖国需要面前,官兵们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义无反顾、在所不辞。特侦二连副连长王耀,是在军队大院里长大的,决定他去前线时,住在部队干休所的母亲已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王耀深知,自己这一去,很可能就是与母亲的诀别。他跪在母亲病床前与老人家道别:“妈妈,儿子要去执行特殊任务,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您要多保重!不能天天在家侍候您,千万别怪儿子不孝啊!”第二年的五月份母亲离世时,王耀正作为捕俘组长,带着捕俘组的勇士们在山岳丛林中激战……集团军侦察大队赴滇南下的军列,分为两个梯队,我被临时任命为梯队政委。担任梯队长的是某师司令部侦察科副营职参谋傅平山,他的爱人于燕萍是我们师一位老副师长的女儿,当时在师医院当医生。刚知道组建侦察大队赴前线的消息时,傅平山正在内蒙古朱日和基地负责军事演习中的侦察业务工作,他了解到师首长考虑到他们小两口双方父母都年事已高,又分别居住在天津、长沙两地,身体都不大好,一岁多的女儿长期让其岳父母看管,后方的演习也需要科里有人负责,就没有考虑派傅平山去参战。傅平山当即给师首长写信、打电话,表示个人的家庭困难能够克服,演习的业务工作可以抓紧传帮带给年轻人,说自己曾多次带师侦察连赴五台山一带进行适应性训练,又有当过侦察连长、熟悉连队情况的优势,是到前线执行侦察任务的不二人选。师首长看他态度坚决,各方面条件确实过硬,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傅平山从内蒙古朱日和训练基地返回部队驻地,只在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就到侦察大队报到了。军列临出发时,当军医的妻子于燕萍前来车站送行,夫妻俩在军列的车厢口照了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丈夫目视远方,妻子一脸灿烂,他们互道珍重,握手相别。可谁知道,这竟是夫妻俩最后的诀别。</p><p class="ql-block"> 三个月后,在老山前线一次侦察作战行动中,因目标暴露遭敌攻击,傅平山为掩护战友撤离,只身陷入敌阵,与敌周旋五天五夜,打死打伤数名敌人,最后被敌人的子弹击中,倒在血泊中。战前他曾留下遗言:假如我在战斗中牺牲,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交党费,让在师医院当军医的妻子来前线为国尽忠。1985年入伍的河北籍战士赵华,因一件生活小事儿,几个月前未婚妻与他“吹灯”了。得知小赵要去参战,未婚妻在准岳母的陪同下辗转来到侦察大队集结地,找到赵华坦露心迹:我理解你的选择,支持你的事业,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们恢复恋爱关系,尽快去领结婚证,不能让自己的心上人带着心灵的创伤去前线。就这样,一对新人到部队驻地的乡政府领了大红的结婚证,那是爱情的见证,忠贞的象征。到前线后,赵华不负亲人的期望,样样工作抢着干,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冲。在一次从山下水塘往高山上的观察所送水途中,遭遇敌特工袭击,子弹穿透了赵华身背的水桶,献血染红了大块大块的黑石头,年轻的赵华长眠在南疆。作家柳青说过,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许多参战官兵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利益,主动放弃了属于自己的关键的一步。有着14年军龄的志愿兵司机张志伟,参战前已经在家乡联系好工作,到县交通监理站任监理员,马上就可以办理手续到地方报到了。就在他拿着转业通知书到团财务股结账时,听说团里要抽调部分技术好的老司机去参战,他马上找到团首长要求上前线,经批准后,果断辞去已联系好的地方工作,整理行装踏上了征途。炮排长周德峰,参战前已接到石家庄陆军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多年来入学深造的夙愿就要实现了,可当他听说所在的炮兵连队将作为火力连配属侦察部队执行任务时,他毅然放弃了到军校学习的机会,义无反顾地奔向血与火的南疆战场。</p> <p class="ql-block"> 当时确定参战人员名单时,各单位内部掌握有个不成文的原则:同等条件下,尽量安排家中有兄弟姐妹的非独生子士兵去参战。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执行起来颇为困难。原因是官兵们参战热情很高,那些独生子出身的官兵在战事面前毫不退缩。江苏籍战士王炳浩,是独生子,改革开放以后,他的父亲靠着一门木匠技术办起木业加工厂,资产已逾数百万。开始组织上考虑到王炳浩的家庭情况,没有将他列入参战名单。小王急得团团转,拍电报搬来父亲支援,他的父亲恳切地对部队领导说:“首长啊!您就让我的儿子炳浩去吧!没有党和国家,哪有我家今天的幸福生活,现在改革开放日子好过了,可也不能忘了为国尽忠啊!就让他代表我们全家去报效祖国吧!”王炳浩上前线后当上一线捕俘手,在一次侦察作战行动中,与战友们一起潜伏三昼夜,成功抓获两名俘虏,荣立一等功。侦察大队的士兵,成人成才的岁月大多是在改革开放时期,从学习生活环境到思维理念形成,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期出生的人已有很大不同。他们的吃苦奉献精神怎么样?他们能不能经受得起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这是当时部队和社会上的不少人普遍存在的一个疑问。但我们的新一代士兵,用实际行动交了一份合格的答卷。他们一次次牺牲个人和家庭的幸福,一次次战胜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困苦,谱写出新一代“最可爱的人”勇于献身、甘愿奉献的英雄歌。后方的人们都知道猫耳洞艰苦潮湿,但当时在前线,侦察兵连猫耳洞也住不上。因为他们“来无踪,去无影”,执行任务的流动性很大。他们的家在高山上、密林间,在藤蔓缠绕的荆棘中,在冰冷坚硬的石缝里。即便住进临时的帐篷,太阳一晒,烤得烫人,浑身热汗淌;雨天灌水,被褥湿透,水在地下流。士兵们风趣地编了一首顺口溜:“大雨过后小雨在,屁股烂了太阳晒。一碗凉水赛茅台,一床被子大家盖”。老山战区地处亚热带雨林气候区,每年5至11月半年多时间,都处在茫茫雨季之中。气温高,湿度大,雨多雾浓。这样恶劣的气候,有利于各种毒虫和传染病菌的繁殖,痢疾、疟疾、肝炎、皮肤病、狂犬病和鼠疫在这里盛行。一个排的士兵晚上被咬得睡不着觉,各班发动起来捉跳蚤,一个晚上能抓140多只。老鼠旁若无人地在土屋里窜来窜去,有的竟钻进士兵的被窝,有个战士的耳朵被老鼠咬掉了一块。特侦三连指导员张和的爱人寄来一封信,里面有他孪生儿子的照片,由于当时急着执行任务,他把信压在褥子底下就走了,等晚上回来再想看信时,信和照片都被老鼠咬烂了。</p> <p class="ql-block"> 战斗的频繁,环境的艰苦,使许多官兵得了综合疲劳症,不少人患上关节炎和腰腿病,一些战士周身溃烂,身上长满了脓疮,连背心裤头都不能穿。但面对这样恶劣的环境,我那些年轻的战友们一直保持积极向上的情绪,他们始终以坚定的理想信念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对付遇到的一切艰难困苦。看看当时他们写在墙上的那些生动而又有趣的对联吧:上联:蚊虫昆虫,虫虫咬肉皮下联:雨水汗水,水水湿衣被横批:满不在乎上联:苦苦苦,苦了我一个下联:乐乐乐,乐了十亿人横批:苦中有乐上联:守边关,甜中有苦,苦中有甜,一人辛苦万人甜下联:保祖国,圆中有缺,缺中有圆,一家不圆万家圆横批:乐在其中特侦二连工兵班长刘庄,在一次开辟通路时不幸被一颗绊发雷炸成重伤,腾起的气浪把他掀高一米多,可刘庄全然不顾自己的伤痛,醒来后想到的是全班战友的安全。到了野战医院,医生为刘庄作了双腿高位截肢,在长达8个小时的手术中,他忍着剧痛,汗水湿透了枕头和被褥,但他没有喊一声疼,没有掉一滴泪,被人们誉为“钢铁战士”。特侦三连工兵班战士寇占友,在一次开辟通路时,踩上一颗埋藏较深的压发雷,当时他的左腿被炸伤,受伤的脚皮肉仍和腿连在一起,他拼命想站起来,但脚怎么也蹬不上劲儿了。勇敢顽强的战士掏出随身带的匕首,照着连着腿和脚的一根筋砍了下去!一只脚,一只血淋淋的脚,一位不满20岁年轻士兵的脚就这样失去了。当后面的战友赶上前来,背着他艰难地在崇山峻岭中行走13个小时,终于到达野战救护所时,寇占友因失血过多,光荣牺牲了。我清楚地记得,当年一家在国内颇有影响的青年刊物的记者,在采访了我们侦察大队涌现出的几位英雄的事迹后,写了一篇题为《浴血的太阳》的报告文学,读后让人倍感振奋,肃然起敬。“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再也不能起来/你是否还要永久地期待/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一晃30多年过去,当年我们出征时战士们最爱唱的这首《血染的风采》的旋律,仍时常回荡在我的耳畔,英雄侦察兵的身影也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似乎看到,神州大地盎然怒放的改革开放之花,红艳艳的,与南疆那片红土地连接成一幅盛世美景图。改革年代,我们出征…… </p><p class="ql-block"> 2018.11.14-16 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