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荒荒

山野村夫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关中泾河流域有“燎荒荒”的习俗,每年正月三十傍晚,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放上干柴,燃起不大不小的一团火,大人小孩跑步快速跨越火焰,在火上燎一燎,据说能够祛病消灾保平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世纪70年代,乡村的电灯远未普及,更不会有路灯,没有月光的夜晚黑灯瞎火寂静无声。正月三十傍晚,一堆堆“燎荒荒”的篝火驱散了黑暗,照亮了夜空,街道不再沉寂,村庄热闹起来,最高兴的当然是孩子,他们成群结队,不管是谁家的火,都会围拢过去跳了又跳,乐此不疲。在大人眼里,燎荒荒是风俗习惯,柴火家家都有,没有成本,又能求个平安,何乐而不为?孩子们纯粹是玩耍,在亮亮的暖暖的火堆上跳来跳去多有趣呀!是冒险也是勇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燎荒”意为放火烧荒,提升地表温度,烧死虫卵,产生的草木灰是肥料,为播种创造条件。那时候空气质量好,不存在环保问题,放火烧荒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也没多少荒可烧,各家各户都缺柴,野外成片的枯草很少,只在远离村庄的崖畔和渠岸上。如今禁烧秸秆、禁止烧荒,生物质可燃物已泛滥成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冬季植物休眠,农事告一段落,乡下人有充分的时间休养生息,春节走亲访友吃喝玩乐,长时间的身心放松容易使人懒散,“燎荒荒”是不是也有“了惶惶”的意思呢?正月最后一天,过完年了,该收心了,不能“惶惶不可终日”,“了”就是了却、终结、结束,该干正经事了,下地干活,开荒种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燎荒荒是我上小学时的经历,一晃几十年过去,我几乎忘掉了它。前年正月末,看到县委县政府下发的关于禁止“燎荒荒”的红头文件,勾起了童年的记忆,才知道这一习俗仍在延续。据说前些年每到正月三十这天,村里人会把柴禾扎成小捆拉到县城去卖,赚上三两百元不成问题,看来不只是乡下,城里人也有燎荒荒的需求。也难怪,很多城里人以前是村里人。禁止燎荒荒,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目的一致,都是防止引发火灾,防止空气污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禁止燎荒荒,在别的村显不出有多重要,因为小堆柴火很快会烧完,周围有人,场地宽敞,引起火灾的可能性不大,禁没禁得住上级并不知道,村干部压力不大。而在我驻守的村,就不一样了,不但村干部有压力,镇干部也有压力,因为该村地势高视线好,设置了一个火灾监测点,高高的铁塔上架着摄像头,24小时不间断旋转监测,捕捉着火点,有火情会自动抓拍告警,信息直达市火警系统。就在前两天,因一位村民放火烧荒被摄像头抓拍,副县长被叫到市上说清楚,受到严厉批评。压力层层传导,镇上要求我们利用大喇叭、微信群广而告之,村干部、驻村干部组成督查小组在各条街道巡逻,坚决制止“燎荒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比起燎荒荒,我们更怕那个摄像头。有人说把摄像头用弹弓打碎;有人说把电停了;有人说把电源线松开让其无法工作,第二天再恢复。说归说,真的去做就难了!打碎摄像头涉嫌破坏容易被发现被追究,没人敢实施;电源开关、接线盒都被锁在房子里,铁将军把门无法进入,只好作罢。由此想起“老鼠开会”的故事:老鼠经常被猫袭击性命不保,它们⼗分苦恼,于是开会商量⽤什么办法对付。大老鼠们提出的办法被一一否决,⼀只⼩⽼⿏很得意地站了起来,它说在猫的脖⼦上挂个铃铛,只要听到铃铛响,我们就知道猫来了,便可马上逃跑。⼤家对它的建议报以热烈的掌声,并⼀致通过。可是,谁去把铃铛挂在猫的脖⼦上呢?老鼠们你看我我看你,瞬间泄了气,灰溜溜地散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偏远乡村的人比较迷信,要他们改掉多年的习惯并不容易,再说他们也不一定听到了广播、看到了微信。我们巡查时看到着火就灭火,看到正在点火的、摆了柴堆准备点火的就及时制止,还发现了几处着火痕迹。虽然禁止燎荒荒,但家里有人的住户还是会燎的,门口不让燎就在院子里燎,明里不燎暗里燎。当然了,必须避开摄像头。回想小时候燎荒荒的盛况,眼下的景象未免稀疏寥落,大半住户家里无人,留下的都是年纪较大的人,个别是学龄前儿童,镇上的学生很少,几乎都在城里,没有敢跳火堆的孩子,也就没有了欢乐没有了活气。即便不禁止,能有多少火堆呢?真希望一团火燎去眼前的荒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同巡查的干部也有比较迷信的,有人悄悄说:“咱把这捆柴收了,一会找个地方燎。”回想他刚才训斥村民点火的严厉表情,我禁不住心里一乐笑了起来,他说:“笑啥呢?燎荒荒是老规矩么咋能不燎呢!”有人甚至提议在路上燎,我表示反对,怕人来车往被村民发现影响不好,要燎就回村委会院子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回到村委会,在院墙根折了一堆干柴点起了火,火焰升腾,我们从火堆上来回跳了三次,边跳边说笑,欢乐无比,仿佛回到了童年。童年跳火堆时身体那么轻盈那么敏捷,如今却这么费力这么沉重!乐极生悲,有位干部比较胖,燎荒荒时跨步过大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屁股跌坐在水泥地上闪了腰,还被火燎了头发,燎荒荒燎了个人身轻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村上旱情严重粮食减产,年末大部分人感染新冠发烧头疼,症状各异叫苦不迭,七八位老人相继去世,该来的一劫并未躲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燎荒荒似乎只是心理安慰,并不能祛病消灾,也没人把自己是否顺利与是否燎过荒荒相联系,那一把火烧了也就过了,不再去想,事情该怎么做还得怎么做,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