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儿

戏溪堂王楚

或许是小儿承欢膝下，岳母能静享天伦，又或许是岁月静好，丰衣足食，随着年龄渐长，已然没有了幼时对过年的那般热切，唯有炮竹声响起的时候，才会想起幼时父母操持下的大年，虽然缺衣少食，却有着十足的年味儿。

看母亲做伏鸡伏鱼流半天的口水，添置一件新衣能高兴好几天，吃腊肉偏弄得自己一身油渍，朝烂泥里丢个雷鸣炮弄得自己一身脏，虽免不了挨一餐打骂，内心却极其快乐，这是幼年过春节的场景。

小孩子盼过年，大概是因为贫乏，所以期许，好吃好玩的让年味儿在少年的期盼中渐渐丰盈。而大人们则怕过年，因为贫穷，母亲时常苦恼于包六个还是九个鸡蛋，那时候过年走亲戚，无非是一条一斤左右的腊肉，一包鸡蛋，几个自制的糍粑，相比现在的生活，真是贫穷限制了想象。

大人常说神仙难过正二月，大抵因为一年的积蓄在春节里必然挥霍一空。亲友到访放一挂二十响的鞭炮，新客来了放挂三百响，招待一顿春饭，总得准备十个碗才像个样子，依稀记得母亲总是用笋丝或伏辣椒打底，再将荤菜盖在上面，大多数时候会提前告知附近的亲戚，一起来吃春饭。母亲用她的节俭撑起了一个家，虽然贫穷，母亲依然让我们感觉年味十足。

如今父母早已故亡，房子也已倒塌，虽已重建，但父母不在，即便大过年的，依然让人感觉一丝清冷，它已不再像曾经的那个温馨的家，曾经那个年味儿永远地留在了岁月里。

现在我也正逐渐老去，夫人亦如老母亲一般操持着我们自己的家，虽然摆脱了贫穷，没有了父母当年的艰辛，却再也无法经营出母亲在时的那个年味了。

天天似过年，籽健(儿子)也便没有如我当年那般的殷切期盼，如果不是过年有几天假期，过不过年似乎无所谓。

但我还是怀念那时候的大年。一家子忙活一整年，就等着过一个热闹年。从腊月开始，家家户户都会早早地置办年货、杀年猪、扫尘除旧、贴窗花春联，我们小孩也会愉悦地帮着打豆腐，做年糕，包糍粑。

当然重头戏还是吃年饭，十大碗菜预示着十全十美。上桌之前父母会在大门口弄一个简易的祭台，凑不齐牛羊猪三牲，就用鱼羊猪替代，烧几帖钱纸开始祭拜天地，向上天祷告，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同时也祭拜先祖，祈求福佑子孙，然后对空浇上三杯白酒，整个过程极尽虔诚，而一满桌的美味佳肴早已诱得我们小孩子们口水都流出来了。

如今我们业已过上了父母先辈过年时所祈祷的好生活，许多家庭全家外出旅游过年，摒弃了一些可有可无的习俗，甚至因繁就简，用电话微信拜年，也再没有神仙难过正二月的感受了。只是少了屠苏酒，少了唠嗑，少了脚步为亲，无形之中似乎也少了年味儿。

年味儿是什么？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团团圆圆，开开心心，是鞭炮声中用礼串起来的情义，是用守岁、唠嗑、拜年的方式维系的人世间至美人情味。

拜年大抵是走亲访友，亲戚无非是那些以血缘、联姻为纽带的亲人。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这是华夏礼，更是传承。父亲的姊妹多，依稀记得每次去姑妈家拜年，每个姑妈都热情如火，因为是她娘家子侄，所以高看一筹，厚爱一等。如今姑妈们早已作古，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就拉到，老表们慢慢地不来往了。

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姑舅家是必走的，只是舅舅家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乡，也就用书信拜年了。或许有人会说外㽒有钱不识舅，侄子再穷也祭叔。只是那时候实在是家里太穷，常需舅舅接济。后来舅舅弥留之际，我家境渐好，和夫人去送了他最后一程。

爹亲叔大，娘亲舅大；姐死门槛断，哥走侄不亲。这些老祖宗总结出来的的东西看透了人性，过年走亲戚未尝不是一次亲情的梳理，中国素有礼仪之邦 之称，礼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礼，亲戚往来，邻里和谐是礼。

孟子曾言：“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最好的年味大概是万家团圆的其乐融融，把礼讲好，情义便浓了，情义浓了，年味便出来了。因为谋生求学之故，家人并不时常在一起，亲戚更是难得相聚，春节拜年走走亲戚，几句唠嗑，一顿春饭便拉近了时空的距离，让情分依然。

现在生活富足了，几乎家家都有交通工具，脚步为亲，迎客鞭炮一响，茶点一上，年味儿便浓了。有个生产队搞集体过年，大年三十那天全队男女老少一起吃年夜饭，开了四十多桌，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大家聚在一起，举杯同庆，其乐融融，这大概是这个春节里最新颖的年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