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张艺舟先生

李兴洲

　　岁月流逝，延安电影团的一些老前辈、中央新影的一些老编导、摄影师、照明师、作曲家、录音师相继走了，他们把毕生的才艺献给了纪录电影事业。每当我在电影或者电视中看到那些历史镜头，就不由得想起中央新影的那些仙逝前辈的音容笑貌。在这些可尊敬的前辈之中，我较为熟悉、倍感亲切的是原美术工作间的老美术师张艺舟先生。作为同事和晚辈，大家都亲切地尊称他为“老张”或“张师傅”由于工作需要，张师傅退休后又返聘在原工作岗位上干到70岁时才光荣离职，我有幸和他老人家共事了五年。

初识张师傅，感觉他是个慈祥厚道的老头儿。个子不高，宽面大脸，老派儿的生活习惯。冬天穿的棉裤还常常打着绑腿。老北京的礼貌在他身上体现的最多，见面时总是笑容可掬的主动和你打招呼“您来了”、“吃了么”、“走哇”。张师傅待人热情诚恳，可在众人面前却不善言谈。有一次工作间开会，大家轮流发言，最后轮到张师傅讲话，没想到他开篇只讲了几句就满头大汗，腼腆的草草收场。看张师傅作画，像是换了一个人，笔墨矫健，如舞如泼，观者为之气壮。尤其是画梅、画竹，用笔老辣浑厚，用墨、着色纯出自然，乱中见理，在狂放之中却又见工稳流畅。无论画大幅或小品皆一气呵成。这时我才发现了先生的真性情。

张艺舟先生早年毕业于北平京华艺专，青年时期曾喜爱陈半丁的画，后师从著名花鸟画家颜伯龙。早在建国初期张师傅的花鸟画就小有名气，后来和李仲耘先生一道服务于纪录电影美术工作三十多年，是中央新影乃至电影界有名的“两把刷子”。张师傅的书法表面朴实无华，却透着雄健的骨力，大巧若拙。有一次我在人民大会堂看到加演新影厂纪录片，张师傅写的魏碑幕书显得格外厚重大气，真是字若其人。

张师傅在中央新影服务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说他与谁闹过矛盾、吵过架。他的一贯的作风是严于律己、谦恭让人。他不喜张扬，总是默默地做着交给自已的份内工作。让我感到吃惊的是这样一位资深的老画家却一直没有加入中国美协，直到离职前才由热心的李魁正先生（中央民族大学美术系博士生导师）介绍吸收为会员。这使我认识到他淡漠名利的美德。其实，中国书画家的才艺无须标榜，明眼人一望其作品便知，先生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的人品画艺是“桃李不言，下自成溪”。索画者总是应接不暇。没想到这样一个老实厚道的人在“文革”中却遭到了抄家的磨难。许多珍藏的古玩字画不翼而飞，蒙受了经济和精神上的创伤。劫难过后，张师傅重新收拾画笔，继续作画。好友索画总是无偿相赠。他那个时期的写意花鸟画在恩师颜伯龙灵秀风格的基础上又多了几分刚健。这不仅是他自身品性的自然流露，也是对颜伯龙花鸟画继承之中的创新。

张师博离职后，经常回工作间看望大家，后来老伴故去，家搬远了，加之新影并入中央电视台，年轻人各忙各的事情，见面的机会就少了。直至前几年，老干办组织集体登山，张师傅托人带话问候我，我才意识到应该常常去看望先生。

古人云：“仁者寿”，宽厚仁慈的张师傅晚年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八十多岁的人还经常骑自行车，家务琐事自己动手。他生活俭朴、不慕屠华，搬到慈云寺小区后还养着小狗和八哥，充满了生活情趣。兴趣来了仍然是埋头作画。他晚年的书画技艺没有停滞在继承颜伯龙乃至陈半丁的画艺上，而是博采众家之长，以自己的气质和个性随意写出。看他晚年的作品已不在乎一点一划的造型或笔墨的技巧，而是自由的挥写，看似有点笨拙却透着灵动，自成体统的画法和风格。

最后一次见到张师傅是在2003年2月中旬。我和先生一起观赏了他收藏的王雪涛先生的花鸟画，并一起吃了晚饭。我高兴的谈起张师傅的年纪，时年近88岁，也称作中国汉字的“米”寿。希望他保重身体，争取活到“茶寿”108岁。并劝他准备些作品，搞个画展，老人高兴地表示赞同。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北京突发了“非典”疫情，张师傅在医院查体感染上了病毒，被残酷的夺走了生命，甚至都无法和家人，好友做最后的道别。

我珍藏的册页画本上，有张艺舟先生六十多岁时送给我的花鸟画小品和书法作品，也有晚年送与我的未完成的墨稿。从笔墨气韵之中，我看到了先生的人品和艺品。

画艺之美是谓之道，是一点一划生命之精神，即今人所谓的生命之美。

　　1952年的张艺舟先生

我收藏的册页本

张艺舟先生为我画的册页小品（未完成的遗作）

白玉生先生的篆刻作品（艺舟遗作）

张艺舟先生的早年仿新罗山人作品（图片来源网络）

张艺舟先生早年画作（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