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范谈（六十五） 1X十年

John Fan 范朝亮

上一篇《摄影范谈：十年如一日》引起很多反响，更引起不少的反思。为什么这时候会提起1X呢？因为它与很多华人摄影师这十年来的成长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可以作为一面镜子。

这是一个北欧的摄影网站。从一开始便坚持小众路线，不打广告，不一味追求流量，每张发表的片子都要经过评委批准，而不是由机器的算法来决定。尽管因此也带来种种人为因素的限制，流量相对而言也不是最高，但在今天摄影商业化的时代，能够这样坚持下去，为摄影师提供一个展示作品的平台却也是难能可贵了。

记得十多年前在社交平台上混，厌倦了廉价的赞美，便开始尝试在1X投稿，当时的感觉是战战兢兢。一张、两张、十张作品被毙掉之后，这一天终于有一张被发表。当时喜悦的心情真像是赢了彩票，自己的作品得到了肯定 - 自己拼出来的肯定，而不是社交圈里那种唾手可得的。

有了一张之后便定下目标争取能有十张。在继续碰到头破血流之后，终于又达到了目标。当时的1X是西方摄影师的天下，华人屈指可数。没多久我在这个西方人的世界里成了第一位华人编辑，之后又成了第一位华人评委、第一位中国大使。

这十年来阅片无数，同时竭尽所能地帮助很多默默无闻的华人摄影师在世界舞台上有一个展示作品的机会 - 尽管这不算是最高尚的舞台，更不是唯一的舞台，但毕竟是一个有国际水准的平台。这十年来见闻丰富，感触良多，今天就在这里唠叨一下，希望对大家有点客观性的启发：

1. 从十年前的凤毛麟角，到今天华人摄影师隔三差五地在首页上霸屏，我们不能不承认华人摄影师整体水平的进步。很多摄影师的成长之路都是和我当年一样从战战兢兢的第一张作品开始，到今天对自己挂在头版头条的作品习以为常。这是我们的成就，就该理直气壮地庆祝，没有可抱歉的地方。

但是我们有个恶习：当你一事无成的时候，没有人会嫉妒，没有人会贬低，相反会得到很多同情和关爱。只有在你取的一定的成就之时，嫉妒和打压才会随之而来，尤其会来自于被你超越的人群。如果你因此而失去方向，便注定了终身的庸碌；只有远离嫉妒，让它远远地消失在后视镜中，它才会放下你去骚扰别人。今天如果你被嫉妒了，恭喜你！偷着乐去吧！

2. 纵观海外华人摄影师的十年兴衰，一个摄影师的进步既取决于个人的努力，也取决于对失败的态度。因为1X作品发表的几率很小，注定我们尝到的失败比成功多得多。今天我身为评委，自己的很多作品依旧被毙。然而摄影如人生，成功者与失败者最大的区别就是前者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后者却总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恰当的原因。

很多摄影的小白，失败的几率极高。但是他们对自己的期望值也不高，面对失败反而能坦然处之。兢兢业业，十年之后便是另一番景象。如今成果斐然的一大批海外华人摄影师都是十年前名不经传的小白。

相反不少十年前就有一定水平的“高手”却很难面对失败。今天有两张作品被发表，1X便是世界一流的网站；明天有五张作品被毙掉，1X便成了一钱不值的垃圾场。阿Q在微信“井”里做老大已经习以为常，张口闭口都是名家名作。自己的作品都那层次了，失败不该轮到自己。直到十年后的某一天，忽然发现小白个个在外面风光，那还了得，便竭尽所能地要拉将回来安分守己。所以我总是告诫摄影的初学者：不要整天在死气沉沉，个别人成天刷屏自嗨却毫无进步的微信陷阱里浪费时间。高手不泡群，再泡十年还同样的井水，走出去拥抱失败。

3. 任何一个摄影平台都有不以自己作品水平来争取热度的现象，1X也不例外。在摄影社交网站上与自己的马甲左右互搏，为博眼球自己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在500px上成群结伙，钻算法的空子，同时间点赞去打热度；在1X上通过海量的留言和点击打积分，争取排名。

如果我们的积分排名超前，却只有很少的作品发表，就需要给自己敲个警钟了：一个人把主要精力放在积分和热度上，摄影水平只会停滞不前。十年之后，自己所拥有的只能是一大堆点击。我们熟知的很多热衷于此道的摄影师十年之后都已经销声匿迹，却引来更多人前赴后继。这样的道理我们都明白，还能常常告戒自己的孩子，但轮到自己却把持不住。

4. 内卷是个社会问题，不仅仅局限于1X, 500px, flickr这些摄影网站，今天的沙龙摄影比赛，摄影出版物同样如此。大众喜欢的必定会赢得更多的关注，别人关注的摄影师也会关注，商业机构更会关注。

1X由评委发表作品的初衷是让非大众化、微妙的作品得到发表的机会，而不是由大众的点击率来机械地决定。但是评委也是摄影师，也是大众摄影时代的一员，更有其多年形成的好恶，不可避免地会让某一种风格和题材的作品更容易得到发表，在避免大众化的过程中也会造成另一种形式的大众化的倾向，尽管程度上有所不同。

摄影网站与沙龙比赛的另一个特点是常常以一张作品论英雄，所有的“宝”都压在一个画面上来得到观众与评委的认可。这就造成了一种过份强调一张作品视觉冲击力的倾向，让微妙的，非决定性瞬间的作品难以崭露头角，当然经验丰富的评委会尽量地注意到这些问题。

相反微妙并不是平庸。微妙是作者有能力震撼的前提下的创作选择，而非决定性瞬间也是摄影师在有能力捕捉决定性瞬间的情况下的自律，太多的情况下我们只是在微信“井”里把它作为平庸的借口，孤芳自赏，难怪十年之后还是平庸。

5. 最后，常常有人问：我的作品惊世骇俗，大众评分极高，为什么得不到评委的认可呢？这里原因很多。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创作与习作的区别：别人带一大堆人去拍摄一个热门的场景，别人设置好影棚灯光模特让一大堆人来拍摄，由此产生的一大堆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像是习作而不是创作，尽管我们的机位会有一点点差异，我们捕捉的瞬间会有0.1秒的不同。习作是不可缺少的学习过程，但是当我们对自己的作品爱不释手之时，评委却是看到的海量雷同。真正的创作是个人行为。这里又牵涉到同质化的讨论，我在《摄影范谈》中已有很多篇幅。

另一种奇葩连习作也称不上，既没有学习又没有制作：花大把银子让别人带去景点，在别人的帮助下设置好相机，在别人指挥下按下快门，然后把存储卡就地交给别人，别人为你选片、后期、投稿，然后奖状便送上门来。当然银子少点可以减少一点服务，按菜单点。这样的神操作正在毁灭摄影存在的所有理由。

总之1X是一个舞台，但不是唯一的舞台，更不是人生的全部。但是在台上总比在井里好，尽管井里会很舒服，天天有大拇指。是骡子是马还是要拉出去溜溜，无论是去何处。

完

《摄影范谈》目录：

《摄影范谈》专栏目录

范朝亮，英文名John Fan，早年获李政道CUSPEA奖学金，旅美四十载，涉足物理，医学和摄影等完全不同的领域。是物理学博士，放射医学专家，美国医学物理学会院士，同时又是国际顶级在线摄影艺术画廊1x.com的策展人及中国大使，四光圈摄影创作团队发起人之一，锐影工作室创始人。作品在国际摄影界屡获殊荣, 频繁发表在国内外出版物，在多个国际展览中展出，并被多家图片社收藏。他的全部摄影作品收集在其个人网站:

John Fan Photography 个人网站

范朝亮著作：

《摄影范谈集 - 三周改变你的摄影观》于2019年出版。

《理性的灵动 - 大自然的摄影语言》于2017年元旦出版，入选2017年1月百道好书榜。第二版于2019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