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源流考

益顺

<p class="ql-block">  祠堂起源于周代以前的天子及诸侯的家庙,代表祭祀的最高贵的场所以及最高仪式,祭拜者须具有最高贵的身份,因此,除了天子与诸侯,士大夫及以下的普通民众被禁止设立祠堂。“祠堂”一词,最早见于《楚辞》的《天问》中,屈原被流放到汉北后,见“楚先王之庙及公卿祠堂”[1]。这时的祠堂还没有进入民间,只有被授与官爵者才有资格建祠堂祭祀祖先。汉代的《礼记·王制》中记载:“天子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诸侯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大夫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士一庙。庶人祭于寝。”可见到了汉代时期,普通老百姓还是没有资格建立祠堂。清朝钱大昕的《钱氏祠堂记》是这么解释“祠堂”一词的:“祠者,祭之名。”“祠于堂,谓之祠堂。”。而《说文解字》关于“堂”的解释便是“殿也。从土,尚声。”顾名思义,祠堂就是指古代用于祭祀先祖或者先贤而特意建成的房屋或者场所。</p><p class="ql-block"> 祠堂的产生,一方面是刚需,人们有祭祀祖先的需要,“报本之礼,祠祀为大”(《史记》);慎终追远,保持血脉传承。另一方面,祠堂代表宗族的荣耀,是身份的象征,“名宦巨贾,豪门望族,均建祠堂,以显其本,以祭其祖”。再者,不管是宗族祠堂抑或是纪念先贤的祠堂,都有教化后人的作用。“大抵谨名分、崇爱敬,以为之本。至其施行之际则又略浮文务本实,以窃自附於孔子从先进之遗意。诚愿得与同志之士熟讲而勉行之。庶几古人所以修身齐家之道,谨终追远之心,犹能够复见,而於国家所以崇化导民之意,亦或有小补云。”(朱熹·《家礼》)。据史料记载,我国最早出现的民间祠堂当属西汉时期的“文翁祠”。据《汉书·循吏传·文翁传》记载:文翁(公元前187年-前110年)于汉景帝末年任蜀郡守。文翁首创地方官学,招收平民子弟入学,使儒家文化得以在蜀中推广与普及。后来,汉武帝将文翁的办学模式作为教育制度在全国推行,是世界教育史上最早推行的公办学校教育制度。除了兴办教育,文翁还关心民生,励精图治,深受蜀地民众拥戴,最终逝世于蜀中。《辞源》中【祠堂】的出处是这样描述的:《汉书·文翁传》:“文翁,终于蜀,吏民为立祠堂,岁时祭祀不绝。”[2]</p> <p class="ql-block">  “魏晋隋唐世家大族式的家族组织瓦解,代之而起的是新兴的庶族地主,他们通过科举考试或商业活动而崛起,重新构建了以祠堂、家谱、家规、族田为主要特征的近世家族制度”[3]。宋代的理学家们对祠堂的建设与祭祀礼仪进行理论上的研究与探索,使这一时期的祠堂文化有了很大的发展。理学家张载和程颐率先提出设立宗子、家庙和家法等构想。“立宗子”是指在家族中以嫡长子作为宗子,由嫡长子负责祭祀祖先、统管全族事务,“言宗子者,谓宗主祭祀”[4],宗子的弟兄们则被称为“别子”、“支子”或“庶子”。“立家庙”是指“士大夫必建家庙,庙必东向,其位取地洁不喧处。设席坐位皆如事生,以太祖面东,左昭右穆而已。男女异位,盖舅妇生无共坐也。姑妇之位亦同。太祖之设,其主皆刻木牌,取生前行第或衔位而已。”,“士大夫常祭高祖以下的近四代祖先,而且可以祭祀始祖和先祖”[5]。“立家法”是指由族长统治族人、执行家法的权力,从而使整个家族组织完备、纪律严明,便于管理。</p><p class="ql-block"> 与祠堂的兴建及祠堂制度的制定相伴随,同时也出现了民间修订族谱与制定家训的风气,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欧苏谱例”与司马光的《温公家范》。“欧苏(欧阳修与苏洵)谱例”“以图表标世系,以志、纪记人物,以例、记发议论”,[6]“首世系,次讳字,次婚姻,次子嗣,凡祖宗之德行、品望、功业、文章,悉载于谱,故族递衍而不乱,祖德常传而不朽。”[7],伦理秩序按图索骥,一目了然。其中,“欧阳氏谱图每图仅谱五世,即上至高祖,下止玄孙,此图玄孙则为下图高祖,以此类推……五世亲尽,亲尽则迁,故另为一图。”[8],已满五代的子孙就要从宗子之族分出,作为一个家族的分支,另建祖庙。族谱最直接反映该宗族及其成员的历史,它是通过对该宗族的祠堂组织、职能机构、血缘、世系、祭祀活动、宗规家训、宗族田产、恤义学等基本内容,作多方面的完整历史记载,使同族人明根论辈,重在维系族众的血缘联系。</p><p class="ql-block"> 除了《温公家范》,司马光还撰写了《居家杂仪》《训俭示康》等家训名篇,对后世制订族规、管理族人与教育后代产生了重大的影响。族谱与家训作为祠堂文化的重要内容之一,使祠堂制度形成更完善的体系。 </p> <p class="ql-block">  南宋理学家朱熹在博览群书、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明确提出“祠堂之制”,并强调祭祖礼仪的重要性,“然古之庙制不见于经,且今士庶人之贱亦有所不得为者,固特以祠堂名之,而其制度亦多用俗礼云。”“君子将营宫室, 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 为四龛, 以奉先世神主。”[9]。</p><p class="ql-block"> 宋代基本上确立了统一的祠堂制度与祭祀的规范,成为后世建设祠堂、管理家族、祭拜祖先、教育子孙后代的核心内涵。一个完整而成熟的祠堂含义、形式及建制至此确立下来,后世建祠多依循宋制。祠堂大致可分为二大类:姓氏祠堂(即宗祠族姓祠堂)、历史名人祠堂(即历史名人纪念专祠)。宗族祠堂主要分为三类:一,宗族总祠:包括大宗祠、祖祠或者宗祠。二,支祠或分祠:包括宗祠、家庙、房祠、公祠。宗族公祠有别于社会公祭的先贤祠,是祭祀宗族分支创始祖的祠堂,通常以姓氏、人名、名号或地域名称+公祠,如:叟祖公祠、白坭中社公祠等。三,家祠:家祠则是各小房祖祠即私厅。祠堂里有供设祖先的神主牌位。大殿正中设正龛,左右各设配龛。一般的家祠正龛往往是供奉从现在的长辈算起的考(父辈)、祖(辈)、曾祖(辈)、高祖(辈)四世的神主,五世后则将神主迁到配龛上去。始祖是百世不迁的,永远摆在正龛上。</p> <p class="ql-block">  宗族祠堂最大的特征是:内部设有神主堂,供置祖先的神主牌位,并且龛前都有香炉、烛台等祭器;四周壁上有绘画、浮雕,柱上有祠联、楹联,横梁或壁上悬挂匾牌,资料一是歌颂祖先德业,二是宣传积善积德;祠中大多都有戏台、厢房,以供娱乐热闹之用;正门外绘上刻上尉迟恭和秦琼二将士作为护门神。</p><p class="ql-block"> 历史名人祠堂是官方或民间建立的纪念性祠堂,堂中有名人塑像或画像供后人瞻仰;陈列名人有关的研究资料、著述和文物等;历史名人专祠大多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历史名人专祠虽然在数量上无法与姓氏宗祠相比,但在历史意义上却在宗族祠堂之上,大多列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p> <p class="ql-block">  明朝洪武年间,以《朱子家礼》为基础编成的《大明集礼》在祭祖的身份限制上进一步放宽,民间祭祀从可祭祀二代增为祭祀四代,更大地推进了宗法制度的完善。民间宗祠真正合法化的契机是明嘉靖年间的“推恩令”,明世宗嘉靖皇帝因皇位继承权的争议,借“大礼议之争”,破例追封其亡父的帝王谥号,建“献皇帝庙”,以此来表示自己是以嫡子的身份继承大统的。嘉靖十五年(1536年)十月礼部尚书夏言上疏《请定功臣配享及令臣民得祭始祖立家庙疏》建议嘉靖皇帝在官民祭祖方面放宽政策,“乞诏天下臣民冬至日得祭始祖,乞诏天下臣工立家庙”,“乞诏令天下,使大小庶官皆得拟而为之”[10]。这是对民间宗族祭祀制度的一次重大变革,史称“推恩令”。 “推恩令”打破旧制的束缚,使此前的品官家庙逐渐庶民化,直接推动了民间祠堂建设的蓬勃发展[11]。</p><p class="ql-block"> 明清以来,在宗族文化发展和富商大贾的推动下,祠堂逐渐遍布全国。随之而来,由祠堂产生的祠堂文化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并走向成熟。在镇压太平天国之后,清政府大力尊崇儒学、突出儒家的礼治教化思想的地位,用以巩固封建统治阶级的地位,重建晚清的社会文化秩序。除了呼吁重新尊崇儒学外,清朝统治者将恢复礼制作为维护统治、挽救时局的根本方法,重视教化,以礼制、风化改变民心,达到恢复和巩固封建礼治的目的,曾国藩认为“自内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道德;自外焉者言之,舍礼无所谓政事”[12]。因此,需要恢复礼制才能使人民遵纪守法,归正社会秩序。崇儒复礼之政展现出清朝统治者自上而下恢复社会稳定的需求,这种需求体现到群众基层组织上,便是以血缘、地缘为纽带的宗族活动的增加,进而使祠堂建造活动再度兴盛。</p> <p class="ql-block">  鸦片战争后,民族资本主义工业在外国资本主义与洋务运动的刺激下蓬勃发展,珠江三角洲也聚集了一些缫丝、机器、火柴等新兴行业,广东作为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最早诞生地,通过兴建民族资本企业大大推动了地方的经济建设,财富的积累也为此时祠堂建造活动的兴盛提供了雄厚的经济保障[13]。此时财力雄厚的同姓非血缘宗族为实现“学而优则仕”的共同理想,大力发展合族祠,合族祠的规模宏大,多数兼具宗族议事、祭祀和书院的功能。清末大型祠堂建筑不断兴建,小型祠堂建筑数量频增,祠堂的形制日趋完善,珠江三角洲广府地区迎来封建社会中最后一次祠堂建造高峰[14]。</p><p class="ql-block"> 洋务运动时期,清政府在全国开办新式学堂。由于国家财政有限,清政府号召地方宗族将祠堂的私塾改为新式学堂,各地方宗族纷纷响应号召,有些地方甚至以宗族小祠堂为基础,扩建成为学校,这种风气一直延续到整个民国时期。民国时期,由于社会秩序混乱,生活动荡不安,在新的社会制度与文化思想的冲击下,传统的宗法制度逐渐衰退,祠堂建筑的兴建活动也逐渐减少。 </p> <p class="ql-block">  解放后,祠堂作为封建社会压迫人民的象征,被人民政府充公,绝大部分被改作其他用途。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大批的祠堂当作“四旧”被破坏。改革开放之后,随着华人华侨寻根问祖,溯本追源愈来愈风行,全国各地民间更为重视,许多祠堂被归还地方宗族或者被地方宗族赎回,许多宗祠迎来新建和修复,族谱得以续修或重修。也有一些被作为国家文化遗产被保护起来,祠堂原有的传统文化价值被重新整理并进行新的功能开发,例如,广州的陈家祠既作为旅游景点,又作为地方传统文化艺术的教育基地。珠三角地区的龙狮文化及地方武术、潮汕地区的英歌舞及潮州音乐,作为祠堂文化的重要内容,被吸纳成为学校教育的一部分,受到当地学生的欢迎,既可以使学生强身健体,又能使学习生活变得丰富多彩。现在的宗祠已经不具有“宗族主义”的负面作用,对寻根问祖、缅怀先祖、激励后人、互相协作有着积极的意义,特别是对于加强民族的向心力、凝聚力,产生了巨大的促进作用。 </p><p class="ql-block"> 《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提出“传承振兴民族民间文化,发展有历史记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的美丽城镇、美丽乡村”的战略目标,党的十九大报告强调“深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蕴含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结合时代要求继承创新”,各地的祠堂建设与重光更是进入一个新的高潮。随着国家实力的增强,中国人对自已的传统文化表现出越来越自信,人们自发地参与到文化振兴的行动当中。祠堂是家族文化的支点,是传统文化的核心内涵,从小处看只是地方的小家文化,放大了就是民族国家文化,所具备的尊敬先人、崇扬贤德、教化后人、凝聚人心的作用,与建设和谐社会一脉相承,不谋而合。家和则国和,族兴则国兴。祠堂里的祖训族规,那些教人学好向善、爱国兴家的内容,是具有永恒的价值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 [东汉]王逸:《楚辞集注》卷3《天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49.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2]文翁 开创地方官办学堂的世界先河[J]2020-07-10.20200710四川日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3]吴倩.宋代儒者与宗族重建之关系探[J]《思想战线》2022年第2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4]张载:《经学理窟·宗法》,《张载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259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5] 程颢,程颐:《河南程氏外书》卷第一,《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352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6]王善军:《宋代宗族和宗族制度研究》,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41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7]《兴化戎氏重修宗谱》戎廷锡序,转引自徐梓:《家范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42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8]常建华:《宗族志》,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262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9]朱熹:《家礼》卷第一,《朱子全书》第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875 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0] 常建华著. 明代宗族研究[M]. 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02.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1]陈勃文.徽祠记②|民间祠堂是如何兴起的[J]澎湃新闻 12-26 11:07</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2] 科大卫著;曾宪冠译. 明清社会和礼仪[M].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08.</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13] 李龙潜著. 明清广东社会经济研究[M].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6.06.</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14] 赖瑛. 珠江三角洲广府民系祠堂建筑研究[D]. 华南理工大学, 2010.</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