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天 的 冷

金柏芳

　（一） 小 时 候 的 冷

　　我小时候的天气比现在冷，冬天经常会下雪。早晨起床走出门外，见到地上、瓦片上一片银白。雪似乎总是在夜里悄悄地飘落下来。

大人们总是各扫自家门前雪，清出一条窄窄的石板路通至台门。台门外也有人清出一条通道至弄堂口。

我们小孩子见到下雪，总是会很兴奋。

互相打雪仗，你追我跑，甚至有把雪塞进对方衣领脖子里的（退休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有位女同学就诉说我，在读初中时还曾经把雪塞进过她的脖子里）。

雪仗打累了，就会与小伙伴合计堆雪人玩，发挥各自的想象力，有的回家去取点木碳当雪人的眼晴；有的找个帽子或围巾给雪人戴上；有的去折些小竹棍插在雪人上。

弄堂口临西咸欢河边，有一小块空地上的雪未被扰动过，我们就玩扑雪人，站立在雪边，突然扑倒，然后叫小伙伴将自己拉起，雪地上就留下了自身的模型。

冷的时候，西咸欢河面也结冰了。记得一个叫烂屁股的小伙伴胆子大，能下到河面去走，每走一步冰面就会发出“咔嚓…咔嚓”声，随之看到冰面上纵横交错的开裂缝，我们站在岸上，看得胆颤心惊并大声疾呼，他却神情自若、不慌不忙地扶着背阳面的河坎，慢慢地走向河埠头（朝阳面石坎的冰面上，会见到少量河水涌上来，这是冰面开始融化的迹象）他上了岸，我们紧着的心才放松了下来，这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大雪天以后，往往多是晴天。在中午太阳的照耀下，屋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淅淅沥沥地落在房檐下。冬天日头短，到下午三点来钟，阳光乏力，融下的雪水，经北风一吹，就慢慢结成了冰溜子。

第二天，我们拿着竹把扫帚，利用扫帚柄上的空洞，将冰溜子取下，双手抓着放入嘴中吸吮，好似夏天的棒冰，凉嗖嗖的可爽了，直到小手冻得冰凉，融化的冰水灌进了衣服袖口内才肯罢休。

冬天的太阳很珍贵，谁也不愿意呆在家里吃中饭，往往匆匆挟几筷子莱，捧个饭碗晒在太阳底下吃（如果在热饭中，塞有一块鲞冻肉，哪真是太幸福了！）

小时候住的老房子是砖木结构。

梁上为檩、檀上为椽、椽上为瓦，椽瓦之间铺有一层宽厚的竹帘，也没有个吊顶棚，所以室内几乎是四面漏风的。

大冷天，涮牙杯、脸盆内的存水都会冻成冰陀，湿毛巾也冻成硬片，室内外温度基本一致。

大床上，终年支着补了又补的蚊帐，冬天也能保点温。我们睡觉时，将身上脱下的衣服，全部压在被子上。记得我母亲，有时是穿了长裤子睡觉的。那时也没条件天天泡脚。

冬天最常见的取暖器就是铜火熜了。弄头巷尾常能见到一些小脚老太太，双手提着它放在怀下取暖。

铜火熜内是用木炭作燃料的。记得我小时候家里是用柴火灶做饭的，饭燒熟后，要及时将灶膛内红通通的木炭，用火钳夹到灶炕下的一个陶瓷罐里并盖严，冷却后就成了木炭。

家里也有一个铜火熜，太冷的时候也会去烘烘手。特别是将鞋底弄湿的时候，常挨母亲一顿说，只好老老实实地坐着，用铜火熄烘烘鞋。

冬天也有把铜火總放入小孩坐的囤窝下取暖用，胆大的还把它放进被窝里焐被子的，但一不小心打翻了就会引发火灾。

有时冬天持续阴雨难耐，也会用木炭燃个火盆，盆上罩个铁网罩，罩上烘些湿袜子类的东西，几个人围坐着烘手取暖。

过春节往往就在隆冬时节，而小时候盼过年，其实就是期待伙食的改善。

除夕晚歺是一年中最丰盛的，有鱼、有肉、有鸡等。母亲总能搭配出很多道菜肴，鮝冻肉、白斩鸡、煎鱼块、油豆腐嵌肉、小炒絲（肉絲、豆腐干絲、冬笋絲）可百搭如炒年糕，炒芹菜。茨菇、藕夫……。天冷菜易凉，最后一定要上一道炭炉火锅，有鸡汤、粉絲、油豆腐嵌肉、青菜等作料。让人喝着热乎乎的落胃。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冷。但没感觉到冷。大该是小孩子火力旺盛的缘故吧。那时总感觉到吃不饱，饿！一日三餐缺少油腻的荤菜。

　 （二） 冬 北 的 冷

1970年12月初，支边去了黑龙江大兴安岭加格达奇。晚6~7点专列抵达，由当地敝蓬解放卡车接回制米厂。

尽管穿了数件棉袄，但车开不久就感觉到凌冽的寒风，已经穿透衣服，前胸后背冰凉刺骨，鼻孔两翼内似有结冰的硬片。

当地气象资料报道，在零下30度左右。

在制米厂初期，有一位部队转业干部任我们知青连长，曾组织我们军训出操。

那天轮我值日（我任二排长），出操时我拿起掛在胸前的铁哨子，正准备吹，谁知冰冷的铁哨已将舌尖粘住了，我使劲一拔，竞粘走舌尖上的一层皮，疼了好几天才愈合。

那时宿舍外门的铁拉手，也是不能用湿手去碰的，否则会被粘住。

有一天，我将双手插在棉衣口袋里，就去逛街了。在街上碰到一位同厂的东北女会计，她委托我将其自行车骑回厂里，我不好意思推辞，就裸着双手往回骑，没骑多久手就被冻麻了，只好下车轮换着冻僵的左、右手住回推。第一次感受到手被冻僵的滋味。

北方的冬天，必须戴上狗皮帽子、棉手闷子，穿棉祆棉裤和棉鞋方可出门。最好是有一套皮袄皮裤和反毛皮鞋，那就更能御寒了。

1972年底，我们加格达奇筑路营七连被统一调到大庆油田工作。

1978年，我结婚住的是平房，冬天室内靠火墙取暖。火墙和厨房的灶台相通，晚上在炉膛里烧着天然气。

没多久我换上了一套独户砖房，冬天仍用天然气烧火墙取暖。爱人做月子，请娘家戚，在厨房还砌了一铺小坑，坐在炕上暖暖的很舒服。

1982年底，我搬入东风新村的楼房。冬天是由小区集中燒锅炉，管线供热的暖气片取暖，又干净又暖和。

记得有一年冬天，我被派往哈尔滨市，参加建工学院举办的业务培训班，大约有一周时间的天气特冷。那天中午我跑到道里的一家砂锅店，排队等候很久，化1.6元吃了一小锅豆腐炖小鸡，味道鲜美且又热乎，身子才被暖和过来。

东北的冬天虽然寒冷，出门办事全副武装，来去匆匆，也没感觉到太冷，呆在室内还是很暖和的（所以冬天室内，北方比南方好过）。

刚到东北，由于尚未适应气候习惯，所以受到过严寒的惩罚。在大兴安岭有的战友，由于不喜欢戴狗皮帽子，耳朵被冻肿了，不喜欢穿棉裤，膝盖被冻疼了……。

后来在大庆也混上了一套摩托车服（即茄克式的皮衣皮裤）御寒装备得到加强。

在东北工作几年，正值青壮年期，火力旺盛，且多在室内工作，因而也没感觉到太冷。

　（三） 古 稀 之 年 的 冷

1986年举家南迁，调回故乡绍兴。直至退休这个时期身负重压，生活节奏紧湊，无暇体会到冬天的冷。

步入古稀之年以后，无所事事、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反倒慢慢觉得不耐寒了。

虽说地球变暖，再也见不到小时候河道结冰，冰上走人的景象。但寒潮时有来袭。2023年12月14日第一波寒潮南下，气温降至零下5~6度，还真有点像东北冷天那种“嗄吧脆”的味道。

庭院里的花卉，没来得及搬入室内就被冻蔫了。

外出要穿羽绒服、骑车要戴手闷子、滑雪帽子、又换上厚袜子穿上二棉鞋，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午后有阳光的日子里，滨河路的石凳子上，齐崭崭地坐着一排排老头、老太在晒背脊。

回到家里也不暖和，空调一关就冷。

喜欢在二楼封闭式南阳台上，打开窗户晒晒后背脊，晒晒被子。

晚上用高脚桶泡脚至微汗，然后搓搓脚心，钻入羽绒被里，一宿还是温暖的。

去年冬天，在室内穿了澳洲雪地靴还感觉到脚冷难耐，脱了鞋烤脚。

中医师告诉：冬至前后阴气重，要加衣保暖护阳气，不要再去游泳、不要吃牛奶、水果等凉性食物。

习惯了上午吃点水果，又不敢违医嘱，只好将其稍加热，做成水果羹来用。

老伴是北方人，更怕南方的冬天。大冷天还不喜欢用空调取暖。冬日午休后，慵懒惺忪地围在床榻上，也不愿意起来。总是催促我早点去海南避寒。

2017年，女儿女婿在海南万宁兴隆，给我们置了一套房。此后我们几乎每年寒冬，飞去海南住上2~3个月。

古稀之年的冷，是人体缺乏生机、气虚血衰年老体弱造成的，心脏功能不再强劲，它无力将血液泵输到人体的末梢血管处，故造成手足不温。

我们这一辈，60年代挨过饿，70年代停过课，上山下乡算就业，计划生育生一个，80年代去补课，90年代企业下岗分流……。

正如王佑贵在《我们这一辈》歌中所唱的那样，”我们这一辈和共和国同年岁…上山练过腿，下乡练过背…学会了忍耐，理解了后悔，熬尽了苦心，交足了学费…真正尝到了做人的滋味…人生无悔。”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夕阳西下、珍惜时光、不负流年。

让我们在变老的路上，学会感恩，学会欣赏。珍惜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份感动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