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 style="font-size:22px;"> ·克罗地亚古城扎达尔海滨(2019)</i></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VII</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胡老师成了小说家,她写了很多小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也终于摆脱了大集体编制。当教师的第二年,她就转成了国家干部。过了两三年,她又调到一家报社,做了记者、编辑。年轻时的梦想早已远去,偶尔会在小说中出现,梦想所给与的影响却久远深长。音乐在她的文学作品中无处不在,她在词语间邂逅音乐的动机,在行文时感应音乐的句读,在段落和句子的结尾摁下音乐的不同终止式,在每一篇作品每一本书里呈现曲式的变化与和声的共鸣,音乐更是给了她的日常生活无尽的陪伴和安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那个虚构的王国,我的影子端木子吟一如既往地爱着缪斯,她和晓东军的白局曲艺队一直活跃在南京城里,时常参加各种公益演出。南京白局艺术团要调端木子吟去,本来她已经决定去了,最后却没去,原因是她在卤菜店的窗口遇到了她后来的丈夫朱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一天,她在卖鸭子,他撩开门上的防风透明帘子走进来,用一种她从未听到过的嗓音说:“给我半个前脯。”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在卤菜店待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是一位中学音乐教师,走进来时浑身透着实诚随和,说话的声音太好听了。他接过她斩好的鸭子没有马上离开,温柔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刹那间她感觉是胡老师将描摹过的某个人化作佛系画像送了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走了。”他留了这句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望着他的背影,强烈的不舍。这叫不叫一见钟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决定不去白局艺术团了,就在这里,等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果然又来了,眼神里满是牵绊。“我和家里老人都爱吃你家的鸭子。”他说。“那我会一直在这里卖鸭子。”她说。二人隔窗相望,满是电波。后来他们就逛起街来,走很远了也不发声,身体不经意间触碰,传递无声胜有声的温热。在一棵树下他吻了她,他等不及了,她也迫不及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几个月后,我路过卤菜店,想告诉端木子吟我们报社招聘文娱记者的事。我没有忘了端木子吟,我那影子。那影子只是半个,有一半属于她自己,我无法左右,我想将我那半个影子从卤菜店拯救出来,无论如何她不该在那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却看见了一幅这样的画面:在鸭们的簇拥中,一个美丽的姑娘快乐地忙碌着,斩鸭刀法如行云流水,她身上的白色大饭单下——我没有看错——隆起的肚子宣告着梦想的又一次改变。我的震惊不亚于看见一颗金牛星陨落(她连星座都和我一样),我准备离开,她却丢下鸭子跑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胡老师!你来了!我一直要给您送喜糖去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晓东军的名字差点从我这里脱口而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叫朱歌!唱歌的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祝福并拥抱了她。人生最大的梦想何尝不是拥有爱人和孩子呢?我也欣慰她找的爱人与音乐还沾着边,朱歌的名字和职业太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准备给孩子起什么名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您来起吧,行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就叫歌梦吧!”我像早准备好似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好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胡老师,我给朱歌他们学校的合唱队写了首合唱歌曲,是用白局的曲牌写的,挺有意思的。正排练着,改天录好了给您听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太好了,你还在写歌。”我充满了期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几天后,我听到了端木子吟别开生面的白局歌,她的歌让我落泪了。我从未听过这样的白局,说唱的形式依然在,依旧说的是老南京话,键子、碟盘、酒盅的敲击格外活泼,曲调在多声部的作用下竟有了美声歌曲的厚重。学生们的歌声多么通透,一所普通中学的合唱队竟被训练出如此好的声音,给我极大的艺术享受。我的影子啊,你和你的爱人真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五个月后,朱歌和端木子吟的女儿歌梦出生了。朱歌很爱妻子和女儿,把她们作为他的骄傲,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朱歌对妻子十分宠溺,到哪里都带着她。两口子都爱唱门德尔松那首《乘着歌声的翅膀》,经常在一起二重唱,声部是端木子吟配的,她的作曲技能无处不在发挥作用。唉,这样的人可以自由转换调式。全民K歌里有他们的很多粉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晓东军留在了昨天。我没有问过端木子吟她和晓东军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晓东军爱她,她也爱晓东军,她又始终是她,晓东军始终是晓东军。他们没能合作到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19年,我和家人去克罗地亚旅游,在有三千年历史的古城扎达尔竟遇见了晓东军。那一刻,他和我一样正坐在亚德里亚海滨的白色大理石码头上,一边听着由海风琴奏出的奇妙乐音,一边等待日落。晓东军的身旁偎依着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女子,岁月遮不住她曾经的清秀绰约,我似乎一下明白了晓东军当年两头不舍的原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和晓东军都为意外的重逢惊喜。他告诉我,他从元件厂下来好多年了,一直自己做。现在年纪大了,公司交给了儿子,自己和妻子出来游世界,已经走了很多国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胡老师,你还记得达鸣老师吗?”他问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然记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来看!”他指向几米开外海风琴台阶上跻身于人群中的一位老者,我的心跳起来,那不是达鸣老师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你们怎么碰到一起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要不怎么叫有缘呢,四十年前有缘做了他的学生,四十年后在这里遇到了他,他是率领一个乐团来巴尔干演出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啊,是这样! 怎么这么有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没有惊动达鸣老师,他那么专心地听着海的歌唱。四十年了,他的外表变化竟不是很大,只是头发全白了。我在心里对他说:“达鸣老师啊,还记得您当年在作曲课上对我们的教诲吗?我一直记着呢!”我给端木子吟发去短信,告诉她在扎达尔碰到了晓东军和达鸣老师,她惊讶不已,也羡慕不已。她转而兴奋地告诉我:“姐,我退休后去了白局艺术团。我带徒弟了,我这个非遗南京白局的传承人有了自己的传承人。这是我今后的事业了。” 我热烈祝贺她,为她高兴。“姐,这几天我好感慨,南京白局已经走进大中小学幼儿园,可惜我师父没看到今天。不过,你猜我带的徒弟是谁?等你回来我慢慢跟你说!”我和她一样感慨,期待她留给我的谜底。她给我听了一会儿小孙女的笑声,说:“姐,我还常听你当年送我的《舒伯特小提琴和钢琴奏鸣曲》,那是姐夫用空白磁带转录的,太珍贵了。我也常戴你后来送我的雨花石吊坠,你在夫子庙淘的啊,太美了。姐,请代我问候达鸣老师,请代我对他说,我当年那个配器的确写得有问题。”她没有提晓东军,我却听见了她心中的名字,以及由那个名字连带起的遥远七十年代的琴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金色的夕阳,蓝色的大海,白色的大理石台阶,五彩缤纷的人群,飞翔的海鸥,唤醒故人的海滨乐章。海风与海浪涌入台阶下长度不同、口径不同的琴管,音乐悠扬起伏,世界上第一架由大海演奏的管风琴将我金色的回忆带向未来。乘着梦想翅膀的人啊,我在这部七个乐章的大协奏曲结尾,为你们写下一个不完全终止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师们的音容,金色时代的魂脉,桨声灯影里的灵晖,心中的海浪,我的宝典。扎达尔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全文载《黄河》文学双月刊2024年第1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4年2月制作完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