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文:蛐蛐</p> <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生日在大年初二,过了初一就是生日。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生日标志一个新生命的开始,是生命之旅的源头和希望、延续和传承。它意味着一种归属和幸福,所以大概率是件欢喜和温暖的事,值得恭贺与庆祝。人们往往会通过一定的纪念仪式记录个体生命的成长,表达对母亲赋予生命的感激,传递爱与祝福……这其中,至为温暖的莫过于来自母亲的祝福。"她要她的孩子一生平安、幸福、健康、快乐,当然不止这些,她恨不能把世间的一切美好加诸于她的孩子。这是母亲的天性。她暂时做不到,便寄予希望,孩子生日这天以隆重的形式隆重许下心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是孩子,也是母亲,自然是十分能够了解这一种无与伦比的隆重,体味这无与伦比的爱与被爱的幸福。然而,我的父亲呢?据说人类的记忆能力通常在3到6岁之间开始发展。在这个阶段,孩子们开始能够记住比较久远的事情,比如3岁孩子能记住2岁时的事情4岁孩子能记住3岁时的事情。父亲还在不足三岁时,祖母因病离世,他对祖母的记忆可曾留得那么一星半点?即便是在那样贫瘠的年代,祖母定也有过倾其所能的隆重,恨不能把世间的一切美好加诸于她的孩子。但在父亲的记忆中是否曾有接收与存储过这样隆重的信息?这往后的生日可曾有人不算怎样隆重地为父亲操持张罗一回?祖父?父亲的外婆、娘舅、后母?从不敢问,怕触及父亲的痛,但一念至,早已深切地触痛了我自己。想来父亲的寡言、沉默,多与身世有关,并不一定天性使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至我有了记忆,又每每听母亲叨念:怎么是在这个日子,往后推个把月三五月该多好,还有理由多吃顿好的。在我幼年时期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改开前夜,我的家境仍然贫寒,父亲以一己之苦力勉力维持八口之生计。逢年过节的,偶尔吃顿饺子给祖父打点好酒给孩子们添件新衣已属奢侈,父亲又怎舍得给自己过个什么生日,过年捎带脚就把生日过了。正儿八经为父亲庆生,是在我们姐弟成人成家之后,吃穿无忧了,添了生日蛋糕,有了一些些的仪式,儿孙绕膝……吹蜡烛时父亲许下什么愿念?这一种对父亲而言罕见而陌生的特殊的生命仪式感是否有让父亲感受到那一种被人爱被人珍惜的幸福?从父亲日渐多起来的笑容和言语,我知道父亲有了希望有了憧憬有了他的骄傲他的满足有了欢喜和欣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针已指向凌晨一点,我看看表,再看看聊得依然兴浓的翁婿俩个。 母亲竖起耳朵凑得很近,未必能听得清听得懂几句,但这丝毫不影响母亲的那一份好奇,女儿窝在沙发一角悄没声地玩着她的王者荣耀安静地像只小猫……我何忍打破这样温馨的画面?但的确很晚了,我担心父亲母亲熬夜,身体会吃不消,所以狠狠心不得不打断他们。这边摇摇老父亲 "爸,明儿再聊吧,该睡觉了"父亲说“还早呢 好容易听听外面的事……"那边推推母亲,母亲亦不肯去睡。看得出,白日里的兴奋依然未从母亲的脸上褪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甲辰龙年父亲的第八十四个生日。父亲属龙,父亲也曾在我心中“矫健如龙”:龙一样的体格身手、龙一样的强大和力量、龙一样的坚韧与精神。当父亲载着我蹬着飞鸽在公路上风驰电掣的时刻,我记得那车座咯吱咯吱地响,我记得那道旁的树和庄稼地一个一个一片一片迅疾地往后退去……这一切似乎并不遥远,因为在那以后的每一个日子里,无论坎坷顺遂,我时时都觉得到父亲身上的温度和热力,它给了我源源不尽的安全感; 当父亲将180-200斤的麻包扛起卸下的时刻,我记得那动作像极了举重运动员,娴熟敏捷而有力:一手一个角对角抓住、抡起、扛上肩膀,一手撑腰一手扶包,再一扶一掂甩到高高的垛上,或者一手搂包夹起在腰际身体稍稍倾斜胯骨微微上顶……。坐在粮仓墙边的我,目光追随着父亲扛进扛出的身形,我记着那种骄傲,因为我的父亲在那一众的叔叔伯伯中最厉害搂的包最多姿势最好看;当父亲在家乡的庙会戏场那天做幕地做毯的原生态跤场连战六胜从生龙活虎的壮小伙子中间脱颖而出夺得挠羊汉的殊荣的时刻。我未能亲见,却由不得无数次去脑补那样激奋人心的场面:昏黄灯下村里男女老少围成的圈圈里,质朴如黄土地一样的父亲与对方跤手赤膊上阵了,握手致意,在喝跤的一声令下抵首相搏:弯腰、举臂、腾挪、打转,一旦瞅准对方破绽,搂腿、抹子、扫堂腿、背摔……一个接一个把对手撂倒在地,在热烈的呐喊和鼓掌声中,父亲将奖品🐏高高举过头顶…… 刻印在我记忆中的都是无限的爱戴与崇拜。我的父亲曾是那样“矫健如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亲人觥筹交错的热闹与欢声中,我回过神来。家里的男子们与父母亲坐一桌,女人和孩子们坐一桌。父母开枝散叶,家已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儿孙绕膝其乐融融。弟弟弟媳们惯例地操持张罗,这一天,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酒店都要以比较隆重的形式为父亲摆上庆生的宴席。我和姐姐姑且不论初二回娘家的习俗,父亲的生日非特别特殊的情况断不可缺席。疫情爆发那年未能回家已成憾事,又怎能允许再有二次。包括我们的孩子,父亲的生日我希望在他们心中也是极隆重的事。我只是希望我们能以这样隆重的形式许下隆重的心愿传递隆重的爱与祝福以此去慰藉与弥补父亲年轻时爱的缺失与伤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望向父亲,那个曾经矫健如龙的父亲早已不复当年的壮健,当然更讲不上老骥伏枥、龙马精神。父亲只是一介普通的苦力,一辈子上过四年学(夏天赶牛,冬天上学),识得些字,能看得懂新闻、能在纸上写下开国元帅和大将的名字,偶尔也关心国家大事……这样的老父亲终究没有那样的见识、理想与高度。当满堂唱起生日之歌,当他鼓足中气吹蜡烛的时刻,他的心愿大抵不过是盼着儿孙们出息一点,能过上小康幸福的日子,他们也能乐享团团圆圆儿孙满堂的福而已。这个生日,父亲重提党恩国恩,他说能有今日的幸福和团圆要吃水不忘挖井人。父亲仰脖,喝个满杯。我想,父亲期望的生日礼物不过如此。我实在觉得,大概能够体味父母亲那一刻的幸福了,天伦之乐,人间至味至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父亲的脸上身上,尽管读到了他的知足和满足。但何止是没了矫健如龙的体格和精神,而简直是极虚弱的了。年前帮着母亲忙年,可能只是走得多了一点而已,竟是两天里腿迈不开起不了身走不了步;生日席上坐都坐不久坚持不到与孩子们一起结束;送弟弟弟媳们出门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费了半天的劲才坐起才站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甲辰龙年父亲的第八十四个生日,父亲再难与”矫健如龙“发生关联,八十四个春夏秋冬落成标签深深浅浅刻在父亲的脸上形成密布的纹路与沧桑。为父亲庆生,形式上的意义更重于实质的意义了。此时此刻,铭心刻骨的痛和遗憾便是,有些事为何没有早一点去做,有些孝为什么不去早一点尽。师兄的朋友圈里,正发了首诗文:</p><p class="ql-block">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p><p class="ql-block">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p><p class="ql-block">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p><p class="ql-block">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p><p class="ql-block">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我的心悸悸而泪潸潸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