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记事》- - -城墙内外

十兄

走进永宁门厚厚的城门，旧韵迎面而来。沿翁城墙边楼梯走上城墙，高大的城楼呈现在眼前。 这是国内保存最好、规模最大的古城墙。现存的古城墙是明代遗迹，在明成祖的“高筑墙"的国策下，在汉唐城墙的基础上重新改造而成。西安厚重的历史，也就浓缩到这城墙里面来了。 西安古称长安，曾是中国璀璨发展史上的一颗明珠。-------- 城墙上如道路一般的宽阔。从永宁门往西走，脚下的砖石面凸凹不已。路面有从外向里的坡度，内墙边上是浅浅的集水沟；城墙的垛墙许多是修旧如旧的，翻修痕迹挺明显。城墙边上的建筑物离得很远，特别是城墙外，有护城河和绕城道路相隔着。由于开阔，城墙上的路，仿佛直通天际，恍惚间，感觉这城墙便如盘桓着的苍龙，城楼是高昂的龙头和龙爪，凸凹分格的路面、片片的城墙砖，便如龙鳞。 而这苍龙盘恒之地，正是中国的龙兴之地------关中平原。城墙之外，便是关中平原那八百里秦川。 古代的400毫米降水线比现代的要北移，夹在陕北高原与秦岭山脉之间的关中，雨水丰沛，河流发达。由于渭河的冲积，这里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人类社会进入农耕时代后，得天独厚的一处乐土，是第一个被誉为天府的地方。关中平原三面环山，东据黄河天险，关中之名，便源于它四面的四座关隘，北有“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的萧关，西是“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的大散关，南有“战国相持竟不休，武关才掩楚王忧″的武关，东是“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的潼关。四大关隘，扼守住了这八百里秦川的咽喉要地，易守难攻，于是拥有这里，便拥有了物资基础，拥有了雄据天下之资本。这里位于中国三级阶梯地势的第二级，500米的高程，对东部的河洛、江准等位于第三级阶梯的中原地带形成俯冲辗压之势。河洛中原是中国最早发育成型的地区，是逐鹿之地，得中原者方为国，而对中原地区能形成长期震慑的，主要还是关中区域。得关中者得天下，几乎是当时的共识。 天空阴沉着，微风吹来，带来无垠的感觉，仿佛这龙，已遨游云间。 中国官民体系成型的朝代是周，周从周原扩展，拥有关中后，成就了近八百年的基业； 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建立者是秦，形成中国核心统治区域的朝代也是秦，秦坐拥这八百里秦川，最终一统中国，于是称′′始皇"； 国人汉族之名，是因为汉朝。汉自汉中起，暗渡陈仓占据了关中，握有了与项羽相争的基础，“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如此霸气的话，出自汉； 中国最为名扬四海的朝代是唐。唐自太原西取潼关、进占长安，终于雄霸天下，万国来朝。 中国的形成与鼎盛，与这几个朝代息息相关。而能成就大业，最根本的基石之一，就是拥有这关中平原。-------- 西安古城墙是典型的防御性建筑，城墙高12米，墙外护城河是第一道防线，城墙上设有角楼、敌台，门楼设有箭楼、翁城，整个建筑设计环环相扣，坚不可摧。 中国古汉字里，“國″，有墙(区域)，有人，有戈(武器)，西安的城墙，仿佛便是大大的一个“國“字。细心想想，地球上本无国，人类的发展，从群居到聚居、成流动到定居，从抱团取暖到团结外抗，终于让地球的表面区域慢慢地画地成国、围成了各个独立空间了。抢粮、抢女人、抢地盘，由此产生了斗争、战争。小国灭，大国立。物资的提升，思维的发展，却又让空间内部从平和到欲望横流，内争内斗丛生，于是战火，从外又烧到了内。人类的发展史，本就是一部战争史，国之为国，其实不过是人类发展的过程而已。西安便是这段发展过程很重要的见证。城墙内外，曾燃起多少战火，平原之上，曾有多少战马嘶鸣。成王败寇，风雨飘摇。纵然政权迭代不断，对于历史，更重要的是，这里，这城墙之内，是国家机制与国土形成的重要起点。 这里是周礼的启明地。周礼，由周公旦主持编制的第一部统一的国家体系文本，便由此颁发。君臣父子、孝义廉耻，从此奠定，承前启后地影响了中国几千年。儒家之道，亦由此起。 这里是中央集权制的创造地。中央集权、郡县制，封建王朝一统江山的管理机制，便由秦灭六国后起。中国的地域划分和管理职能划分，始于秦，中国中央集权官僚机制成型，亦始于秦，并延续至今，并无大改。 这里是禁言止论的始创地。“焚书坑儒“出于秦，虽然秦坑的是方士，焚的是术书。“百家争鸣，百花齐放”在权力面前，没有发言权。潘多拉合子打开了，飞出的东西自然不少； 这里是制夷拓疆的决策地。开疆拓土，逐匈奴于焉耆外，纳西域于版图内，在汉。 这里是独尊儒术的起始地。废百家、独尊儒，起于汉武。从此朝堂行法家，民间推儒学，成了统治阶层的根本管理思维。 西安，正是国之为国的主要源头之一。-------- 西安的城墙里外仿佛两个世界。城墙内古朴庄重，大部分的房屋并不太高，大部分做了仿古屋顶，看上去古风蔚然。城墙外却是高楼大厦，虽然是阴天，玻璃幕墙的光泽仍让人注目。 城墙外的护城河边成了公园，杨柳依依、绿树成荫。护城河外，现代化的高楼林立，崭新明亮。这是西安的南向，透过这高楼大厦再往南延伸，便是横亘在国之中、被誉为中国龙脊的秦岭山脉。 中国南北地域的分界线就是秦岭山脉，西接昆仑、东抵河洛。 关中平原紧靠秦岭之北。 能被称作中国的脊梁，不单因为秦岭所处的位置，更是因为中国人文的发育地，就在秦岭两翼。秦岭以南是更小的汉中平原，关中汉中，加上秦岭以东的河洛地区，几乎承托起整个中华民族的早期发展史。而关中平原自武王伐纣以来，便是中国文化与社会形态的主要输出地。西安，更是这璀璨文明发展史上的顶珠。 脚踏着的每一块城墙地砖，仿佛都是一块块的历史沉迹。 西安地处关中平原的核心，位于母亲河------渭河边上，自西周以来，至唐未止，十三个朝代，都选择了这里作为都城。函谷关以西的西安，与函谷关以东的洛阳，一条崤函古道担着的两头，几乎垄断了中国早期的国家中心地位。古称长安的西安，是比洛阳更具文化张力的地方。 这里是佛教东传的要地。自汉明帝梦佛以后，佛教的传入，第一目的地就是长安，虽然第一座寺院是洛阳的白马寺。而自唐以来，这里就是东方佛教的中心。佛教八大宗派，六大宗派的祖庭在这里，至今其影响力遍布东亚地区。 这里是道教文化的发源地。老子西出函谷关后留下的道德经，成了道家的源泉，也让西安以南的终南山，成了天下第一福地，至今依然仙风飘逸、隐者无数。 这里更是儒家文化的发祥地。自汉武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思想便乘着这风从这里吹向全国，吹向民间，成了主宰中国文化二千多年的核心思维逻辑，如今有中国人的地方，便有儒家传承。 这里是丝绸之路的东方起点。自汉通西域起，江南的丝、蜀地的锦，源源不断汇于长安，再西输而去，不管是汉，还是唐。而汉风唐韵，也随之外传。 这里是大唐盛世的中心，那个百花齐放、歌舞声平并名扬海外的人间盛景，依然留在西安的夜色里，或者，留在了日韩的瑰丽古建筑群里。“唐人街、”“唐人”，依然活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这里，便是国人文化传承的主要起点之一。-------- 西南转角处设有角楼，高立于城墙之上，是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城墙外西向的护城河沿岸更为宽阔，河边公园绿化带显得翠绿无比，人姿车影不时晃闪着，给这阴沉的天宇带来着生机。这里，已是1300多万人口的巨大城市，繁华无比。而城墙内红砖金瓦，却是广仁寺那富丽堂皇又庄严肃穆的建筑群。 红墙下，有更艳红的新娘。 广仁寺的红墙金顶，几成红装新人们最好的婚纱照衬托。 广仁寺是清康熙年间的敕建寺院，是藏传佛教格鲁派道场，是达赖和班禅等藏传佛教大喇嘛进京朝觐路过陕西时的行宫。是绿度母(观音菩萨化身之一)主道场，里面有千手观音，有绿度母殿，也许正因此，于是有如此多的年轻人选择此地为婚纱照拍摄地，期盼着观音送子，香火延续。 想起刚刚经过的广安门城楼上，那正在拍婚照的几对荡漾着甜蜜笑容的红装男女。原来西安的城墙上，也承托着新人的盼望，寄托着家族的希望。 人丁繁衍，生生不息，本就是人类族群的期盼和任务。 于是心中的那根莫名的弦，又在血液里随脉搏跳动。这莫名，总是在西安的这个地方感受起，那种既亲切又陌生的感觉，缠绕心底，挥之不去。 原来家族群体故地，就在关中平原，在西安，在这里，脚踏的这片土地，就是远祖们曾经安居的地方。遥想几千年前的先辈，就在这片土地上衍养生息，开枝散叶，并迁徙至全国。亲切虽遥远，重逢纵陌生，可是心，却一直靠近。 这里，又何尝不是中华姓氏族人的主要起始地之一。′′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国人的许多姓氏，大抵可追根索源到这里。 关中平原本就是是人类有组织活动的早期地区之一，西部的岐山崛起成为帮城后，关中平原便一直处于人类文明发展的顶端。及至西周分封71国，大量的周属臣民从这里出发分赴各地，西周四百多年的稳定，主动性的人口迁移，让世家氐族形成良性发展。秦统一六国，征战戍卫的秦人，又从关中分驻各地，于是这里，便成了许多人的祖辈故地。 长江以南的南方，一直是人口输入地，承接着大量的外来移民。大多的村寨，多以同族聚居，几乎无村不祠，宗氐祠堂，便是村里的核心。祠堂，本就是外迁家族为了不忘先祖而建，为了追根索源而立。祭先拜祖，聚餐议事，红白喜事，都事关祠堂。祠堂在，根就在，家谱在，宗亲在。这祠堂家谱，便是寻根问祖的纽带。这些根，大多终于要索牵到河洛中原，索牵到这关中平原。 3000年看河南，5000年看山西，8000年看陕西。 十三朝的古都，汇聚的何止是历史，输出的又何止是人囗。-------- 长安四门，北门是安达门，与南门的永宁门遥遥相对。北门城外林立的高楼，如竹笋般崛起，占满了半边天，八百里秦川，就在这片高楼外往北伸延，直至茫茫黄土高原。北门城内，街道规整，绿树成荫，有汉韵唐风漫展，纵是复古高仿，亦有真谛传承，即使这传承已是日见式微。 城墙依然如龙伏般，鳞甲分明，在现代建筑的包围下，已没有萧煞与嘶鸣，这城墙，如今已是满身高贵而带些温柔，静静地看着日出日落，人来人住。 岁月长河，也许她就这么的安静地蛰伏着，看尽繁华，望尽落寞。 永宁门内入口 永宁门的箭楼 永宁门城墙上的四周 宽阔的城墙面 从永宁门望内城 从永宁门望外城 城墙内 垛墙与箭囗 广安门望内城 广安门楼 广安门楼上的新人 城墙外 内城墙边的广仁寺 广仁寺边拍照的新人们 护城河公园 角楼外望 角楼内望 安达门内望 安达门的瓮城 安达门 安达门内